The Chief - 46

　　相比昨天的驚慌失措四處逃竄，校園這次顯得平靜許多，感染者都已經認命了，頂多在吸入粉塵時習慣性的嗚住嘴巴一回兒，隨即也就放開。

　　顧長坡看向窗外，好似在做人生的最後一眼巡禮。「江謙同學，你會不會不甘心？」

　　江謙回道：「不會。」輕輕用拇指摩挲狗狗柔嫩光裸的耳朵，小傢夥瞇起眼，怕癢似的閃躲。

　　「這樣也許比較輕鬆吧……」

　　顧長坡打開他的緊急留言系統，輕柔的說道：「麥克，多蒙，爸爸不能再陪在你們身邊保護你們了，你們要自己堅強的活下去。」

　　「雖然……爸爸沒辦法再煮東西給你們吃，念故事給你們聽，沒辦法在回家時抱抱你們，但你們一定要相信，爸爸很愛很愛你們……」

　　「以後你們就跟戴夫叔叔一起生活，他會照顧你們。」

　　嗶──留言結束──

　　顧長坡咳了出一痰黑血，靠著牆壁滑坐在地上，他覺得全身都沒有力氣了。

　　「……你不跟誰留個話？」

　　江謙緊抿雙唇，不語。

　　史坦利和另外一對的男學生女學生都已經昏迷了，他們緊緊地靠在一起，相互依偎，好似在汲取這世界最後的溫暖。

　　江謙沒有最後的溫暖，他人生第二次瀕臨死亡，明明這次不是掩蓋在冰天雪地的風霜裡，卻依舊覺得空氣涼薄，沒有什麽依戀。

　　『嗚嗚……』

　　江謙低頭看著還浸在水桶裡可憐兮兮的小傢夥。

　　「你說他會不會收養你？」

　　江謙問完後，自己嗤笑了自己。「還是不要被他收養吧，他可是個科學狂人，搞不好哪天心 血來潮就解剖了你。」

　　『哀嗚……』

　　江謙癱坐在水桶旁，排山倒海突如其來的疲憊感壓彎了他的背，從臉上開始皮膚表層開始一點一滴的迸裂，加速流出散發著惡臭的黑色膿汁。

　　舉起手，手臂也裂出了一道道口子，黑黑的稠液不斷的湧出，噁心度跟卡波西氏肉瘤有得比……很奇怪，江謙在這種時刻竟然還分神比較這個。

　　顧長坡也昏過去了。

　　整間微生物實驗室只剩下江謙和一隻小狗還清醒。

　　眼角瞄到萬能手環，江謙遲疑了一下，慢慢打開留言系統，張開口……卻不知道要對誰說，要說些什麽。

　　江謙關掉了光屏。

　　「如果有一個人……只要一個人就好……」

　　聲音很低，微弱到幾乎不存在，有可能聽到的只有待在水桶裡的小傢夥。

　　即將要失去意識的江謙猛然被拉起撞在一堵堅實的胸膛上。

　　「寶貝，我來接你回家了。」溫和閒適的微笑，那人還是穿著他專屬的科研袍，這件以往讓江謙覺得很礙眼的藍袍，今天把臉貼在上面的感覺卻沒想像中的差。

　　「……我很噁心……」眼皮沉得快蓋上了，但還很執著的用黑答答的手想推開安德魯。

　　「寶貝，我說過就算你變成怪物，我也會擁你入懷。」安德魯像寵孩子似的揉亂江謙的頭髮。

　　「……把狗帶回去，他是我的……」

　　江謙終於昏了過去。

　　安德魯偏過頭，居高臨下的盯著水桶裡的拉布拉他變種犬。

　　全身毛髮脫光光，活像個屠宰前肉雞的小傢夥諂媚的吐出舌頭，小短尾搖擺的跟最高速雨刷一般。

　　小傢夥浸泡的菌絲肥皂水也入了首席大人的法眼，首席大人摸摸下巴，霎時眼中精光四射，很乾脆的連狗帶桶一起提了起來，擁著江謙，走出已經成了超大型臨時急救站的多藍動物學院。

The Chief - 47

　　江謙躺在手術臺上，雖然意識稀薄，但還能感覺到外在世界的觸摸和言語，有人拿藥水一遍遍沖洗他的身體，接著把他像木乃尹似的一圈圈捆裹起來，迸裂的皮膚被壓迫紮緊，渾身上下只露出眼鼻和嘴巴。

　　接著一個東西罩住了他的口鼻，他被投入散發著淡淡薄荷香氣的水池，透過罩住口鼻的東西他在水中依舊可以自由呼吸，但極度虛弱身體完全處於無力狀態，只能被薄荷水溫柔的托浮，微微晃蕩的池水讓江謙有股錯覺，好像回到了母體的海洋。

　　「首席，你竟然讓大地先祖使用你的治療艙。」卡斐的表情已經從極度吃驚演變成苦笑。

　　SP001多功能治療艙，經過歷代首席不斷的研究改造，堪稱目前星際首屈一指的萬能治療艙，多少國內外達官顯要、科學同儕想要親身一窺其奧妙，都挨不上一個邊，首席卻把它用在治療一個不是絕症的多幻型伊西拉病毒上，患者還是名不太重要的先祖。

　　須知使用一次SP001的代價可是所費不虛，足足可以供應第一研究中心三年的運作經費啊！

　　「疫情怎麽樣了。」安德魯站在蛋形治癒艙前，隔著厚厚的生化玻璃看著裡頭宛如初生胎兒般蜷縮成一團的江謙。

　　「現場已經在我方的掌控，再次化驗的結果證實病源為多幻型伊西拉病毒無誤，KJ885和KO125的施放有效抑制了病毒的J型致命性擴散，感染者雖處於重度昏迷的狀態，但俱無生命危險，已經動員了附近所有醫院的人力，針對感染者做複浴治療，預估最慢20天內，所有感染者都可以恢復正常。」

　　「到目前為止，統計顯示這次的多藍動物學院一級隔離事件，感染人數總共為1751人，死亡人數為58人，其中3人是第一層病源體，17人是第二層受源體，其餘的38人都是因不遵守隔離規則在混亂下以致喪生，這部份已責令多藍校方及其他各級學校必須安排為期三個月的加強教育，以免重蹈覆轍。」

　　「另外，洛法議員要求科學部向世界議會提出此次事件的完整報告，您看……？」

　　「提出，交給你處理。」

　　「是。」

　　卡斐見安德魯首席的視線仍牢牢黏在大地先祖身上，忍不住問：「首席，你是不是對大地先祖太另眼看待？」不僅同床共居、抵足而眠，還為他動用了SP001，這已經完全超出研究物件的範疇了吧。

　　再說大地先祖的研究早就已經結束了，看首席的意思也沒有要追加相關研究主題，那為什麽還圈著大地先祖，要利用大地的醫學知識？可這次事件首席根本就沒有從大地先祖那裡得到有利資訊。

　　「會嗎。」安德魯一副渾然不覺自己太超過的模樣，天空藍的雙眸依舊癡情無悔似的凝視著艙內的孩子。

　　「首席，大地先祖……他到底是……？」卡斐試探性的丟出了疑問。

　　首席親自對大地先祖的進行研究的事，LAND團隊每個人都知道，但沒有人知道首席對大地先祖進行了什麽樣的實驗，大地先祖急救世界議員，究竟是出於湊巧還是基於某些不為人知的醫學理論，這點安德魯首席也未曾說明。

　　首席甚至沒有針對科納劑之於巴迪賽心蟲的抑製作用發表通報論文，沒有，什麽都沒有，除了卡斐知道首席對大地先祖安裝了強索器外，其餘均一無所知。

The Chief – 48

　　「不需要問這麽多，他只是個有趣的素材罷了。LAND的使命也告一段落了，人員閒置著也是浪費，我看就解散吧。」安德魯大手輕輕一揮，一個優秀的團隊就結束了。

　　卡斐縱有不捨，也無法力挽狂瀾，LAND團隊是為瞭解決復甦大地先祖的難題而成立，時歷2年多，如今先祖已復蘇，也脫離了研究團隊的保護，LAND確實到了該解散的時候，名不符實的團隊在第一研究中心絕對不被允許。

　　雖然解散後也不是天各一方、從此兩別，待在同個研究中心還是能見面聊天，只是暫時不會再有那種共同為一個目標朝夕相處、搜索苦腸的時刻了。

　　安德魯完全無心也不能理解卡斐的感傷，還逕自沈浸在自己的奇思妙緒了。

　　「首席，沒事我先下去了。」

　　「嗯。」

　　卡斐走到門邊，回望蛋形治療艙前的首席，再看看治療艙裡頭的江謙，突然有一種體會，原來這兩人挺像的。

　　一個冷漠。

　　一個無情。

　　大地先祖沒有任何在乎的人，安德魯首席何嘗不是，首席的世界只有研究，他是最聰明的、最強悍的，他是無與倫比的天才，其實首席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幫助他，根本不在乎他的團隊裡有什麽人，他 是KEY MAN，他就是一切的關鍵，只要有首席在，這個團隊就是TOP1，失去了首席，這個頂尖團隊就瞬間淪為普通的科研團隊。

　　卡斐輕輕關上門。

　　「寶貝，快快醒來吧，醒來後安德魯醫生帶你回家。」安德魯仰望著團著一個丸子的江謙，嘴角掛著寵溺的微笑。

　　艙內的江謙聽到了安德魯的聲音，也聽到了他和卡斐的全部對話。

　　對於這個一邊說自己只是有趣素材，一邊又喊寶貝我帶你回家的男人，江謙實在不曉得怎麽應對。

　　不去想了。

　　江謙睡去。

　　再次睜開眼時，他人已回到研究中心旁的自宅。

　　睡在軟綿綿的大床上，曬著蓬鬆的棉被舒適地捲覆著赤裸的軀體，鼻翼間還彷彿能聞到太陽的氣味。

　　江謙坐起身，棉被滑落，奶白的胴體在晨光的印射下剔透無暇，那些撕裂脫落的肌膚、黑色惡臭的稠液都好像只是個已過去的夢靨。

　　烏雲散去，太陽就出來了。

　　「寶貝，肚子餓了吧，吃點粥。」

　　安德魯鬼使神差的端著一碗熱粥出現在門口，也不知道他是怎麽算準江謙醒來的時間的。

　　今天的安德魯博士沒穿著他標誌的藍袍，罕見的一身休閒服登場，藍黑色的長發整齊的束在腦後，竟有幾分居家好男人的氣質。

　　見鬼了───

　　江謙瞪著眼前的熱粥，裡面該不會有加料吧。

　　可愛的是江謙才這樣想，他就『看』見了裡面的『料』。

　　這個男人似乎已經很習慣在他的食水裡動手腳了。

　　江謙板著臉，一聲不吭地慢慢喝粥。

　　新世紀的食物，味道什麽的跟21世紀沒得比，以前的一碗泡麵都比現在的食物好吃十倍，這碗粥也是用亂七八糟合成的營養米煮出來的，估計還有點燒焦。

　　只能算勉強可以入口吧，一邊在心裡嫌棄的江謙面無表情把熱粥喝完。

　　只是有一個人為他煮粥，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