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三章
知趣還不認識朱牧,不過水仙谷憑空出現個陌生人,且羅水仙孔白並沒有什麼異色,知趣是個聰明的,稍一推斷也就知道朱牧的來歷了。
知趣熱情的招呼,「唉喲,朱道友,你來啦?我也不知道,一起吃飯吧。」
朱牧過去,見也沒他的椅子坐,便有些多心,客氣道,「不了,我回去修煉。」
知趣笑著烤出更香的味道,「還修煉個啥,這麼大好時光的浪費去修煉,人生都蹉跎了。來,嘗嘗我的手藝。」
孔白已經跟黑豆兒休戰,坐回自己的高腳椅上,瞟都不瞟朱牧一眼,涼涼道,「這白癡是嫌沒人給他搬椅子倒茶擦前蹭後的伺候,拿捏架子哩。流氓趣,你可真夠笨的。」
黑豆兒嘎嘎兩聲也跟著發表意見。
朱牧被孔白兩句話諷的臉都紅了,知趣說孔白,「小白黑豆兒,你們別站著說話不腰疼,天天拿捏臭架子的就是你們兩個。」
孔白咬著烤得噴香的紫靈薯,不以為然,「難道羅妖跟羅水仙就沒架子啦?你怎麼只說我跟黑豆兒啊!」欺負小孩兒啊怎麼滴!
黑豆兒嘎嘎兩聲投贊成票。
朱牧的社交能力實在夠嗆,雖然有些羞憤,不過,這不是在自己地盤兒,也不能扭屁股就走。知趣給他遞個眼神兒,朱牧才去搬了椅子來一道吃東西。
朱牧剛才瞧著水仙谷這一群坐在一處很有些其樂融融的意思,真正坐下,朱牧卻覺著剛剛好像是錯覺了。其實,水仙谷裡的人相當不好相處。
羅水仙是羅浮界的知名人物,與他的天才之名一樣有名氣是羅水仙得罪人的本事。基本上,羅浮界有些名頭的都被羅水仙諷刺挖苦過。羅妖更不必說,妖裡妖氣,讓人瞧一眼就不由臉紅,一看就不像正經人。至於孔白,更是個傲驕大彆扭,凡人不理。黑豆兒就曉得嘎嘎叫,朱牧完全聽不懂禽語。
排除法之後,朱牧得出一個非常讓他受益終身的結論,水仙谷唯知趣是個平易近人的。
知趣一面給這些吃貨燒烤吃,一面吩咐羅妖餵他吃東西。
羅妖正想借此機會勾搭上羅水仙,無奈知趣這個大麻煩,餓死鬼投得胎,少吃一口就要造反。羅妖惡狠狠道,「知趣,你知道什麼樣的人死的最快嗎?」
知趣巴唧巴唧的吃著東西,一臉無辜,「應該是一面吃我的飯,一面挖我牆角的傢伙吧。」
羅妖譏誚,「你的牆角?真個好大的臉。」
「多謝師叔誇讚,我臉是不小。」
羅水仙只管愜意的捏著只碧玉盞喝靈酒,對羅妖跟知趣的話裡官司半點兒不理會。
羅妖正要說幾句刺一刺知趣,卻見知趣轉手一大盤烤魚端上來,羅妖立時就忍了,捏起一雙玉骨長筷,極有良心的招呼知趣,「過來一道吃吧,大臉趣。」還學著孔白給知趣起個外號兒。
知趣從儲物袋裡拿出張玉凳,就要放在黑豆兒旁邊。
孔白立時不樂意,用筷子頭戳一下黑豆兒的屁股,不必說話,黑豆兒就心領神會了孔白的意思,立時飛到知趣新搬出來的椅子裡,將自己的位子空出來。
於是,知趣坐在孔白跟黑豆兒中間,孔白不著痕跡的給了黑豆兒一個讚許的眼神。黑豆兒歡喜的嘎嘎叫。
知趣拿了一串烤魚抽掉串魚的簽子給黑豆兒擱盤子裡,憂鬱的歎了口氣,道,「豆兒啊,以後得給你講講孫子兵法三十六計了。」簡直對美人計沒有半點兒抵抗力啊。又給小白遞了一串,自己才開始吃。
孔白說,「什麼是孫子兵法?給孫子講的兵法?黑豆兒不是你兒子麼?差輩兒了吧?」
知趣當下就想吐血。
羅妖笑,「知趣,你這也是左擁右抱了啊。」頗有幾分興災樂禍。
知趣眉毛一揚,打疊起精神道,「那是,小白這樣漂亮,黑豆兒這樣神駿,我現在就差兩個兒媳婦了。師叔若是認識小鳳凰,儘管介紹給我。我最開明不過,也不包辦婚姻,可以先讓黑豆兒小白跟小鳳凰相親,成不成的,我都記著師叔的情。朱道友,多吃點兒,別客氣啊。」一谷的性情怪癖大彆扭,只得知趣出面招呼客人啦。
朱牧悶不吭氣的吃著燒烤,覺著是在聽外星人交談,如果朱牧知道什麼是外星人的話。
好難理解這些人說的話呦。
鳳凰啊。
鳳凰是什麼?
那是天地間的神鳥,生出來就是神明。
怎麼,怎麼聽知趣道友的語氣,不像是在說鳳凰,倒似說田野間的雉雞一般尋常。還有,朱牧悄悄的打量了孔白與黑豆兒一眼,雖然都很神氣,不過,哪裡好跟鳳凰比呢。
朱牧一肚子的悶聲悶氣不好說,直到燒烤會結束,羅水仙回屋子睡了,羅妖懶洋洋的起身往羅水仙隔壁的屋子去,跟在羅妖屁股後面的是孔白與黑豆兒。往日裡孔白是不耐煩理會黑豆兒的,今天不知為何,竟然允許黑豆兒變小站在他肩上。
知趣收拾殘局,朱牧想幫忙,又不知道要怎麼幫忙。
知趣見朱牧傻站著,笑道,「朱道友,我來收拾就成了,你去歇著吧。」
朱牧不由道,「我幫你吧。」
知趣從儲物袋裡取出個大的青石桶放地上,接著,知趣比劃了個簡單的控物術,桌上的碟碟碗碗的依次飛起來,裡面的殘羹剩飯傾倒於青石桶裡後,按大小順序疊放起來。
然後知趣引來湖水,再將碟碗沖洗乾淨,最後一個銳炎訣將碟子碗的烘乾,仔細的收放在一個更大的玉箱裡,再擱回儲物袋裡。
修士大多都懂些術法,所以基本上除了拉屎放屁吃東西這等必須要親力親為的事,大都為術法代勞。知趣用控物術收拾碗碟,凝水訣刷洗碗筷,銳火訣烘乾,其實都很常見。
但是,朱牧看得出來,雖然只是簡單的術法,知趣運用的純熟程度頗令人驚歎。拿凝水訣來說,即便是他,也不一定有知趣熟煉。
知趣用凝水訣沖洗碗筷時,為了衝去油污,水流的速度非常快,水流快也就意味著壓力大,要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引水容易,但是水流過快,就易使得水流反射四濺。但是知趣洗碗的整個過程,高速的水流捲走油污的同時卻並未濺出一滴水珠,而是溫馴的流到青石桶裡去。這就說明,整條被引來的水流都在知趣的控制當中,而且,知趣的控制非常的精準穩健。
再者,朱牧更搞不明白的是,知趣如何一手用控物術將碗放到半空,另一手用凝水訣控制著水流洗碗呢?同時用不同的術訣,哪怕是基本的低端術訣,其間難度也不亞於老頑童讓小龍女同時一手畫圓另一手畫方啊。
知趣算是水仙谷修為最低的人了,卻也有這樣讓人敬佩的本領。
一時間,水仙谷在朱牧的眼裡愈發的莫測高深起來。
帶著一肚子的敬仰,朱牧正式在水仙谷開始了自己的生活。
晚上打坐,第二天一大早聽到一聲甜膩的呻\吟後,接著是黑豆兒滿谷的嘎嘎怪叫,水仙谷的大大小小們就都起來了。
朱牧根本沒睡,估量著時辰,也跟著出了房門。此時天色尚早,金烏未出,而天陰沉,瞧著像要下雪的樣子。
孔白依舊是一身雪白錦袍,頭束玉冠,腳踩雲靴,標緻漂亮的貴公子模樣。黑豆兒精神也不錯,由於昨天他配合了給知趣讓座的事兒,孔白大發慈悲的允許黑豆兒睡他以前的碧玉草編的窩。
黑豆兒躺孔白的窩裡睡了一晚,睡的渾身粉泡泡亂飄,一大早就引亢高歌,恨不能召告天下他跟孔白用一個窩的事兒。
知趣洗漱好端水進去伺候羅水仙早起,孔白站在門口眼珠子亂轉,心道:什麼時候大臉趣若是這樣伺候他一回,嘖嘖,不知是何滋味兒哩。
孔白正胡思亂想的瞎琢磨,羅妖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摸一摸孔白的小腦袋,笑問,「在想什麼呢,一臉淫\蕩。」
「你才淫\蕩呢。」孔白瞪羅妖一眼,鼻子眼兒裡哼哼兩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羅水仙眉來眼去的事兒。」抬腳,邁著小小的四方步去喝蜂蜜水了。
羅妖摸摸鼻樑,笑一笑,伸個風情萬種的懶腰,跟著過去了。
以前剛來水仙谷的時候,知趣是在谷裡找到野蜂的蜂窩,冒著被靈蜂蟄個半死的危險,從裡面割了蜜出來吃。現在這兩年,知趣自己抓了玉靈蜂來養,已頗見成效。
色如黃翡,味同金桂,正是秋天割的桂花蜜。
知趣用尺來高的大玉壺,調了整整一大壺的蜜水,隨口問,「朱道友呢?」
孔白一撇粉嘟嘟的小嘴唇,「那白癡站在院子裡等著你去請呢。」
黑豆兒嘎嘎附和。
知趣一直沒空跟黑豆兒講一講美人計是怎麼回事,以至於黑豆兒就這麼色令智昏的,現在不論孔白說什麼,哪怕孔白是放個屁呢,黑豆兒都要無條件的附和一下。
種種沒原則的賤相,知趣是異常的看不順眼啊。明明以前黑豆兒只這樣無條件的附和他的。小白這才來了幾天,才跟黑豆兒見了幾面兒說了幾句話啊,就把他家黑豆兒的處男心給勾搭走了。
怎能叫人不鬱悶呢!
朱牧臉色很有些尷尬,他覺得自己在水仙谷格格不入,更有不友好的孔白總是叫他白癡,朱牧脾氣並非上佳,心裡有氣,只是隱而不發罷了。
知趣見朱牧站在門口,遂笑瞇瞇的請他進來,問,「朱道友,你有沒有慣常用的杯子。來,早上喝杯蜜水對身體好,這是生命之水哪。」
朱牧道,「昨天給摔碎了。」
「沒事,我送一隻吧,新的,就不是什麼好玉做的。」知趣多取了一隻玉杯,倒了六盞蜜水,對朱牧道,「你嘗嘗,是這我自己養的玉靈蜂。借我師父生,呃,化嬰的光,現在的蜂后是一隻二品玉靈蜂,產的蜂蜜比以前我跟黑豆兒在外頭尋來的野蜂蜜好多了。」
朱牧嘗了一口,隨著蜜水入腹,絲絲靈力滲入體內經脈,當真舒服的很。朱牧讚了兩句,主動找了個話題,「我看谷裡種了不少蔬菜瓜果,都是道友種的嗎?」
「是啊。」知趣不急不徐的喝著蜂蜜水道,「野味兒好尋,就是冬天靈蔬難找,若是在城裡集市上去買,花費不少呢。還不如自己種些,吃著放心,還節約靈石。」
喝完蜜水,知趣笑,「正好朱道兄來了,幫我打個下手吧,早飯還沒張羅呢。」
朱牧欣然應下。
朱牧的社交能力不大好,不過,智商不低。此時,他明白這是知趣的好意,不然,餘下這些性情古怪的大能們,哪個會紆尊降貴的指點他谷裡的狀況呢。
知趣的溫室是用水晶做的。
水晶這東西,在凡世也不是多值錢,在修真界,根本沒人要。
知趣是去城裡時看到有人用水晶造房子築圍牆,一打聽,便宜的很,基本上只要出個人工採礦錢就夠了。
知趣遂在水仙谷造了這處足有三畝大小的水晶房,用來種菜。
在凡世的一些問題,放到修真界根本不算什麼,譬如什麼恆溫控制,直接一道恆溫符就能搞定,照明更不必說,有知趣的夜明珠,打入一縷靈力能支援三個晝夜。
故此,哪怕外面已是風北呼嘯,萬物凋零,這水晶房裡依舊是暖如三春,生機盎然。朱牧一腳踏進,不禁脫口讚道,「好濃郁的靈力。」
「師父雋刻了小型的聚靈陣。」
「早聽說水仙前輩的符篆之術出神入化。」朱牧真心讚歎。聚靈陣是有名的中級符陣,用途極廣,但是成陣不易。羅水仙隨便用在溫室上,可見其對聚靈陣的熟煉程度了。
「師父就是瞧著冷淡,實際上再好不過的人了。」知趣有意為朱牧介紹,笑道,「我以前在靈莊,修煉了十幾年還是煉氣三層,若不是師父指點我,我萬沒有今天的。你要是修行上有什麼不順暢的地方,盡可以去請教師父。」
「我師父也這樣說。」朱牧道。
知趣笑笑,「常駐人口除了師父,就是小白、黑豆兒、我跟鶴師弟了。小白年紀小脾氣大,你不要睬他,黑豆兒還未化形,沒事兒喜歡嘎嘎叫,覺著煩就叫他閉嘴。鶴師弟還在閉關,不知趣啥時候出來。至於羅妖師叔,他不定時的過來串門子,那個傢伙,能離多遠就離多遠。」
三畝的地盤兒,知趣兩畝用來種菜,餘下的,挖了塊不小的池塘,池塘邊種了一小片竹林。這種竹子不高,竹竿拇指粗細,是漂亮的紫色,名子很普通,就叫紫竹。
紫竹是一品靈植,用處頗廣,且紫竹筍味道鮮美,享譽羅浮界。
知趣把背上的玉筐遞給朱牧,取出把玉鋤,挖了三五根紫竹筍,又割了一小茬香蔥,挑挑撿撿的摘了不少青菜、蕃茄、胡蘿蔔、土豆、新鮮的蘑菇,未開的金針花,還有一大盆的草莓、藍梭果。
最後,知趣往池塘邊兒上掃了掃,一張細網灑下去,撈上一網活蹦亂跳的魚蝦,俱都放在玉盆裡用水養著,知趣一面收拾著細網,一面問,「道兄喜歡吃什麼?」
「我都喜歡,沒什麼忌口。」事實上朱牧自築基後,不食人間煙火久矣。
知趣很會做菜。
不但燒烤做的好,家常菜色也極不錯。
這些養在水晶房裡的靈蔬多是在一二品之間,知趣每天摘完菜都會順便用靈力施用溫養術,故此,還有一些植株品級更高。
知趣並沒有什麼事,大多時間都在谷裡,除了畫幾道低品靈符外,就是張羅一日三餐。以至於朱牧煩惱多多。
知趣是個很熱情的人,哪怕是剛到水仙谷的朱牧也覺著,知趣是水仙谷最好相處的人了。知趣也認為,既然是靈碧真人相托付,且人家靈碧真人是付了大價錢的,不必特意的照顧朱牧,但起碼,也不能慢怠了人家。
故此,每每有好東西吃、吃飯什麼的,知趣必然要喊一嗓子朱牧的。
而人家朱牧,現在急的真不是吃飯的事兒,人家現在急的是性命倏關的大事,再不結丹,他壽元即盡。
但,結丹這種事,真不是能急的來的。
朱牧折騰了上百年、屢戰屢敗、拿失敗當飯吃,猶未能成功結丹。他雖然聽從師父的安排到了水仙谷,但水仙從也不是啥福地洞天,住上幾日就結丹什麼的,純粹白日做夢。而且,天天跟著知趣惦記著一日三餐吃啥喝啥,天天熱鬧的跟過節似的,還有心情結丹嗎?
別說結丹了,在水仙谷住了倆月,朱牧現在入夜就想睡覺,起床就琢磨早飯,連打坐修煉的心都沒了,更別提衝擊金丹的事兒了。
朱牧懊惱之餘,不禁問知趣道,「知趣,我看你每日懶怠修煉,依你這速度,什麼時候能結丹呢?」現在混得熟了,朱牧也就不道友長道友短的說話了,沒的彆扭生分。
知趣正在試一道新羹,喚了孔白進來嘗味道,孔白說不夠甜,知趣又往裡放了一些糖粉,才有空回答朱牧的問題,「啊,不都說築基能活三百年嘛,我才三十出頭兒,還有兩百多年好活呢,不急。」
這話實在是往朱牧心上插刀子啊。
孔白翻知趣白眼道,「大臉趣,你不急,白癡朱急啊,不都說他沒幾年好活了嗎?」
對孔白這種脾氣跟本事一樣大的傢伙,朱牧既然氣死也是白氣,故此,悶頭氣了一會兒,也就不氣了。知趣又盛了一小碗給孔白嘗,轉而對著朱牧大言不慚道,「成仙的事兒,我還真有幾分心得,你算問對人了。」
孔白巴唧巴唧甜羹,「可以了。」就捧著碗出去蹂躪黑豆兒了。
實在聽不下去了。
其實孔白對知趣頗是推祟,覺著大臉趣雖然修為不高,但是人好、又會做菜、對他也好,即便囉嗦一些,不過他孔白心胸寬闊,也不會計較大臉趣這些缺點啦。
但今天這話,孔白實在聽不下去。
什麼叫對成仙頗有心得啊!
你一個小築基,連仙的屁股都沒摸到呢?根本不知道成仙的大門往哪邊兒開,就敢說對成仙頗有心得,腦子有病吧!
啥叫風大不怕閃了舌頭啊!
孔白算是明白牛是怎麼上了天的!
除了牛精能上天外,就大臉趣這口氣,把牛吹上天也不稀奇了!
☆、第八四章
朱牧發現,知趣真是渾身的優點數不清。
知趣不但人品好,手藝佳,並且知識淵博,十分的真人不露相啊。
午飯依舊十分豐盛,朱牧卻有些食不知味,直待一谷子老老小小吃飽喝足,知趣才有空跟朱牧說一說成仙之道。
太陽正好,知趣收拾了下就帶著朱牧到了他常用來曬筍乾晾鹹菜的大青石上,取出一床狼皮褥子鋪好,知趣坐上去,對著朱牧一伸手,示意,「牧兄,過來坐。」其實以前知趣是管朱牧叫朱兄的,或許是由於孔白總是稱朱牧為白癡朱,以至於朱牧窩火的同時對於自己的姓氏相當的敬謝不敏,故此私下強烈要求知趣稱他為牧兄。知趣是個好說話的,於是照做。
朱牧跟著上去坐了,褥子厚實柔軟,非常舒服。
知趣從儲物袋裡摸出一瓶靈酒,隨手倒了兩杯,見朱牧只是握著不喝也並不多勸,只是自己抿了一口,笑道,「修士與凡人是不同的,凡人一世不過百載,修士若是修煉得當,成仙成神,長生不老,何等逍遙。」
「十個修士裡,九個都做過成仙的美夢,但是,我要問一句,既然都想成仙,可有認真想過,如何築就仙體?」知趣一手捏著只五彩七色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流光溢彩的酒盞,面容異常嚴肅,神色冷然的望向朱牧,問道,「牧兄出身名門,可有想過此事?」
朱牧別看屢次結丹不成,到底是名門子弟,對這些理論自然不陌生,認真道,「若要成仙,自然是要一步步修練的,自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大乘,最後飛昇成仙。這還是簡單的步驟,其實煉氣就分九層,築基、金丹各有三個品階。但從元嬰開始,又有所不同。自元嬰到大乘只是籠統的說法,實際上,元嬰之後,還有化神、煉虛、合體三層境界,方至大乘,在大乘之後猶有渡劫一說,才能飛昇為仙。「
原來竟有諸多講究,若非朱牧說出來,知趣自己混混沌沌的也不大清楚呢。
知趣將朱牧普及的修真界的基礎知識默默記下,抿一口靈酒,搖一搖頭,一幅神棍嘴臉道,「這些只是表相罷了,恐怕一百個人裡、九十九個人都會這樣說。除開這些,牧兄有沒有想過,譬如靈禽妖獸、樹精木怪,焉何有了修為,第一件事是化身為人呢?而不是人有了修為,化身為妖靈異獸呢?」
知趣此問,真把朱牧給問著了。
朱牧想了想,不大確定道,「大約是人的身體最好修煉吧。」
知趣嗔然一笑,「人族要靠汲取天地自然中的靈氣方能有助於修為,妖族則是另一種修煉方式,它們能直接吸取日月精華,溝通天地,更勝於人族。更有,以妖族而論,只要化形,避過天劫,便可以成千上萬年的活著去,成不成仙的,都比人族修士更加逍遙自在。妖族在修仙一途上有著遠勝於人族的天資,怎可說人族的身體更適於修煉呢?」
知趣有理有據,頓時將朱牧駁得體無完膚,好在朱牧此人脾氣不錯,回頭認真與知趣請教,「那依知趣你說,是何緣故?人族總有妖族羨慕的種種好處,不然,何以要幻化為人呢?」
知趣微微一笑,「牧兄說的有理,人族自是有妖族羨慕的好處,不然,他們也不會幻化為人,學著人類的方式生存了。只是這樣好處,妖族看得到,人族看不到,非但看不到,且身處寶山而不自知,且當寶山是毒藥呢。」
知趣換了個飄渺的眼神,輕聲一歎,無比悵然。雖然此刻知趣身上還有幾許熗蔥花的香味兒,但是配合著那老神棍一樣高深莫測的面孔,即便知趣生的不是那麼英俊,在朱牧的眼裡卻是愈發的神秘睿智起來。
前面做足了鋪墊,先將朱牧問個啞口無言,再勾起朱牧的求知慾好奇心,一整神色,知趣開始了他的修仙演講。
「其實修仙一事,縱使人妖精怪,族類不同,但是多年修煉,都為成仙,也可謂是殊途同歸了。」知趣見朱牧露出思索之態,也不理會於他,繼續道,「眼光決定命運,若無高屋建瓴之深瞻遠矚,道心堅定,怎能在這修仙之途上成百上千年始志不渝的走下去。」說著,知趣冷冷一笑,「牧兄不會以為那種今日朝東、明日朝西之人能修得正果成就金仙之身吧?」
「自然不能。」朱牧不加思量便脫口而出。
知趣滿意的點一點頭,「牧兄有此悟性,前途不可限量也。」得意之時,他還知乎者也上了。
「自來大能講經,多是艱澀難明,我們水仙谷之人說話卻向來是由淺入深、由易入難,再不做那神秘莫測之態。我承師父教誨多年,今日便將往日師門教誨皆道與牧兄一聽,若牧兄別有高見,盡可暢所欲言。」知趣又擺出個誠懇溫潤的神色來,隨手一指那葉已落盡只剩枝椏荒涼的連小白都不樂意在上面修行的梧桐樹,道,「譬如此樹,植在谷中,千萬年之後,或可開竅化形,修為人體。」
「如今此樹種在這裡,雖亦有靈氣入體,不過是樹木本能而已,它不會說不能動,甚至它本身亦沒有說與動的想法。」知趣眼神放空,帶著一絲繁奧道,「何為靈竅?拿人來說,剛剛降生,無非只是吃與睡兩事而已,吃不好睡不好便要哭鬧不休,此時的人,一切行為都是出自本能。但是,隨著我們長大,思想並不停留於本能之上,逐漸有了別的慾望追求,超脫於本能之上的思想,便是靈竅。」
「有一些人,終身只有本能而無靈性,這種人,一般被稱為傻瓜。」
「人的靈性好開,但是對於精怪妖魔則並非如此。」知趣侃侃而談道,「雖然妖族在修煉上有先天的優勢,但是那多是出於本能。譬如一隻翎火鳥,養上一二年便有噴火神通,人類即便是天才如我師父,一二歲的時候除了吃奶也沒別的本事呢。」
朱牧見知趣拿一向仙風道骨冷漠淡然的羅水仙來作比喻,不禁一笑,就聽知趣繼續道,「人生而為人,但是,靈禽妖獸若想化形,則非一日之功。牧兄也看到黑豆兒了,初時我從靈獸園帶了黑豆兒回來,只要餵飽他的肚子,他就每天都歡喜滿足。如今黑豆兒習得術法,略懂一些人言,淘氣活潑還上趕著想跟小白談場戀愛,你是讚他還是罵他,他模模糊糊的都能明白。牧兄見的靈禽不少,黑豆兒之靈動,並不多見吧?」
說到養靈禽,朱牧實在佩服知趣,連忙道,「聽說黑豆兒不過六歲,已神駿至此,將來不可限量。知趣,你是怎麼養的,好生叫我羨慕。」
知趣道,「養靈禽不過是小道而已,暫可不提。牧兄既知黑豆兒靈動,亦當明白,靈禽開竅是怎麼一回事了吧?」說著,知趣正色凜然道,「當一隻靈禽明白喜怒哀樂七情六慾,便是他靈竅大開之時。人與獸,最大的區別並非外形,而是感情。」
「精怪都欲幻化為人,並非人體更利於修煉,而是人族是世界上感情最為豐沛的種族。因為感情豐沛,一喜一怒一哀一樂,都有帶給我們不同的感悟。有感悟才有悟性一說。」知趣一手執華麗酒盞,抿一口靈酒,話語間竟有幾分羅水仙的淡然之態,「領悟了人生天地七情六慾,方能超脫凡體,以成金仙。」
知趣這一頓大忽悠,朱牧聽著仿似有理,卻又似無理,至於哪是有理哪是無理,偏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是個較真兒的人,於是默不作聲擰眉思量。知趣也不催他,只管遠望山脈起伏、靜觀冬雪飄落。
的確是下雪了。
明明剛剛還是大好的太陽,不料一陣烏雲飄過,金烏隱沒,北風乍起,天空中漸漸飄起細碎雪花。
只要是鳥,沒有多少會喜歡冬季的。
自從梧桐樹上葉子落盡,孔白覺著再繼續坐在梧桐樹上修煉,未免太過淒涼。再加上節氣原因,孔白有些懶得動彈,故此除了吃飯,多是在屋裡貓冬。
孔白與羅妖閒敲棋子,瞧一眼窗外雪勢漸大,心道,晚上叫大臉趣做火鍋吃才好呢。隨手設一個禁制,嘴上說道,「大臉趣這傳道的,也不回來暖暖,只在外頭得啵得的沒個完,別凍個好歹出來。」
「好歹也是築基,下點兒雪就凍死了,這死的可夠丟人的。」羅妖落下棋子,唇角一勾,「別說,知趣還真有那麼點兒意思呢。」
孔白白嫩嫩的小手指夾著一枚玉製雲子道,「大臉趣還寫過玉簡呢,我看他肯定賣了不少靈石,天天眉開眼笑,做夢都說自己發大財了呢。」
黑豆兒嘎嘎兩聲附和,孔白瞧黑豆兒一眼,道,「黑豆兒,外頭雪大了,去叫大臉趣進來吧。」跟白癡朱有啥好說的,也沒見大臉趣這麼關心過他修為上的事兒呢。孔白愈發對朱牧沒好感。
誰知向來百依百順的黑豆兒卻是另一頓嘎嘎叫,孔白聽得兩條淡淡的眉毛都皺起來,掃一眼站在椅中看他與羅妖下棋的黑豆兒,唏噓驚訝道,「你真個色膽不小啊,叫我變成原身跟你一道在窩裡睡,美的你。」一幅二百五的禿頭相,還挺有色膽,若非看在知趣的面子上,孔白得拔了黑豆兒的毛再戳爛黑豆兒的屁股。
黑豆兒見孔白不肯陪他睡覺,只管扭屁股飛上孔白的窩,閉上眼睛不再理會孔白,更不肯替孔白去叫他知趣爹進來。
按下雲子,孔白眼珠一轉,想著再思量個別的主意把大臉趣叫進來,別耽擱了晚飯才好。
朱牧一心只在修仙之途上,對風雪並不在意,認真請教知趣道,「知趣,那依著你的意思,人竟是要七情六慾皆在,凡心凡性才好?但,若這般,仙與凡又有何差別?再者,修煉之時,最忌道心不專,若凡心太過,怕於修行上不利呢。」
知趣早有腹稿,反問道,「我們與凡世之人比,有術法有修為,凡世之人無甚見識,稱多們為仙。然我們自是清楚,與神仙之流比,我們依舊是凡體肉胎。要我說,正是因為我們是凡體凡心,明白了凡字何解,才能知曉仙機何在。再者,若無凡心,如何超脫凡人?若無凡體,如何修為仙體?」
「正是因為我們是凡人,才一意一心想著修煉為仙人。」
「至於凡心凡性七情六慾。」知趣單手一拍坐下青石,洒然笑問,「此石無情無慾,在此千年萬年,若無意外,只管長長久久的存活於天地間。牧兄,你說,與人類修士戰戰兢兢的修煉之路比,此石算不算長生呢?」
「人與石頭怎能類比?」朱牧道,「且此石並未開啟靈竅,半分修為也無。」
知趣一笑道,「那牧兄再想,倘若此石開啟靈竅,修成石精,能走能跳,滿身修為,一日天劫降下,粉身碎骨。試想成精之後萬劫不赴之結局與之做這日復一日的頑石相比,誰更長久?若叫這青石選擇,他是選擇開竅通靈,還是只做這一塊普通頑石呢?」
「這怎能知道,我又不是石頭。」
「是啊,你不是石頭,我也不是石頭,我想著,神仙更不是石頭。」知趣一笑問道,「若是神仙無情無慾,與此頑石又有何差別。斷七情絕六欲,一門心思只為修煉,莫非成仙成神,是為了長長久久的做一塊石頭嗎?」
「這怎能一樣?」朱牧急忙辯道,「即便神仙無情無慾,也不是跟石頭一樣的。」想一想,朱牧機智的反問道,「若依你而言,若神仙滿腹七情六慾,與凡人又有何差別?」
知趣哈哈一笑道,「可見牧兄並未細聽我言,我說神仙超脫於凡人,自然更要超脫於凡人的七情六慾。但,超脫,並非沒有。我且問你,若不解何為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如何超脫此情此欲。若不能超脫,則仙與凡有何差別?」
朱牧已經被知趣繞暈,既駁他不得,只管繼續追問於他,「那依你所言,又要如何超脫?」
說到底,知趣修為還不如他,這些話,若是羅水仙教導於他,朱牧只有聽著的份兒了,縱有不解,只當羅水仙修為太高,自己資質有限,不能明悟,還得細細思量反覆琢磨為要。可,若知趣這樣說,朱牧就要問個明白。
知趣道,「這話問的不好,如此簡單之事,我竟不必多言。」隨手取出一本玉簡遞給朱牧,「如何超脫凡心之法,皆在此中,牧兄一觀既知。」
朱牧見知趣連玉簡都準備好了,頓知知趣待他之心甚是誠懇,連忙接過,感動的竟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後道,「知趣,多謝你。」
「你我兄弟,何必客氣。」
漫天雪花中,知趣淡然一笑,舉起酒盞,頸項後傾,一盞美酒入腹,似有說不出的寫意風流神仙之態。察到朱牧看他的神色親近中更添幾分敬服,知趣心下正是得意,就聽孔白在不遠處,一驚一乍的尖著嗓子喊,「大臉趣,你完蛋啦!這可是羅妖最心愛的杯子,你敢用他的酒盞喝酒,啊啊,你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