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薑還是老的辣
第六天的時候,於雨接到了老太太的電話。
「回來一下吧。」
什麼前奏都沒有,就是這樣的一句。於雨掛了電話,卻覺得心裡拴上了一大塊石頭。
該來的總要來的。
於雨難得的沒有坐出租車,也許是抱著晚點到就好的想法,在公交車站研究了一會兒,坐上了開完軍區家屬院的公交車,結果剛一上車就糾結了,車上擺著大大的投幣箱,貼著顯眼的「投幣一元」,於雨雖然多年沒有坐過公交車,但本市的公交制度改革還是知道的,可是掏出錢包一看,最小的面額是一張五角──昨天買菜找的。再其次,就是一張十塊。
好在不是高峰期,車上人不多,於雨就站在司機邊上對著錢包發愣:「師傅,零錢不夠怎麼辦?」
司機大概是好多年都沒有碰到過這種人了,瞥了於雨一眼:「只能多投,不能少投。」
得到了建議的於雨乾淨利落的扔了一張十塊進去,然後頂著滿車人看神經病的眼神找了個靠窗的地方坐下了。
公交車比起出租車來還是有不少優點的,起碼就此刻而言,於雨並不是很想馬上回到老太太那裡去,公交車的龜速很是滿足了他的需求。
而且速度不快,不至於像出租車似的一打開窗子就被吹得一嘴的頭髮,迎著風,於雨開始思考要怎麼跟老太太說。
老太太一定是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了,只是,自己要怎麼面對那個老人呢。
巨大的愧疚感佔滿了於雨的心,老太太就這麼一個兒子,卻被自己害的,走上這麼條錯誤的道路,自己要怎麼才能償還這個過錯,怎麼才能治癒老太太受傷的心。
要是一開始,自己不要出現就好了。於雨突然腦子裡閃出這樣的想法:要是自己沒有出現,司南一定會正正常常的找一個好姑娘,讓老太太早早的抱上孫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鬧得他們母子不合,還讓司南離幸福越來越遠了。
老太太,也許看見自己的那一刻,就會給自己一個巴掌吧。
所謂事與願違,果然在任何情況下都是適用的。
進門的時候,於雨低著頭準備迎接狂風暴雨,但事實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怎麼這麼慢?路上堵車嗎?」
老太太抱了抱於雨,跟平常一樣拉著他的手進了客廳。
「今天買了很新鮮的櫻桃和荔枝,就想著趕緊給你洗了吃呢結果你一直不來。」
這是什麼狀況?
於雨一頭霧水的坐在沙發上,瞪著一大盆紅紅的櫻桃發呆。
「怎麼不吃?我記得你挺愛吃櫻桃的啊。」司母抱著又一大盆荔枝過來的時候,看著於雨傻呆呆的坐著十分奇怪。
機械的轉過頭,於雨一臉迷惑的看著司母:不罵自己嗎?為什麼還對自己這樣好。
眼前嚇壞了的孩子讓司母心裡軟了下來,這個孩子,總是這樣子,把什麼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才會這麼讓人心疼啊。
「真的不想吃嗎?很甜的。」拍了拍於雨的手,只覺得這孩子渾身僵硬,司母歎口氣,「不管什麼事情,都吃完飯了說吧。」
所以,吃完飯以後就會讓自己離司南遠一點了是吧,於雨覺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事情的旋律,沒關係,到時候就可以告訴媽自己打算離開了,一定不會給他們再添麻煩了的。
司母老樣子的做了一桌子的菜,從來不管會不會剩,只擔心自己的孩子有沒有吃好。
只是於雨食不知味,只是低著頭,記住這最後的一頓飯。
於雨坐在沙發上,兩手握緊搭在腿上,像是等待宣判的罪人,低著頭等待著四面告訴自己這個家不需要自己。
「那麼不能接受嗎?」抱著櫻桃,司母隨意的盤腿靠在沙發上,對著於雨拉家常。
「什麼?」
「南子。」塞給於雨一個櫻桃,司母看著司南迷茫的眼神,「那麼不能接受嗎?」
什麼意思?於雨覺得自己需要一本字典,怎麼突然他一個字都聽不懂了,怎麼會是這樣的展開呢?
司母倒是沒有理會他,自顧自的往下說:「我知道一般人接受這個難了一點,但你們之間那麼多年的感情,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那方面的意思吧,就不能試試看?」
於雨這次終於消化了司母的意思,幾乎從沙發上跳下來,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好像她突然長出了兩支角。
「您,為什麼。」
司母安慰的看了一眼語無倫次的於雨:「我為什麼不生氣?」
艱難的點了點頭,於雨只覺得自己估計還在做夢,要掐一下自己嗎?
「怎麼說呢,大概是因為我是一個媽媽吧。」
「媽媽呢,就是只要孩子過得幸福,別的一無所求的一種人啊。」
「可是,可是,南子這樣根本就不會幸福啊!」失控的喊出來,於雨幾乎想抱頭痛哭一場,到底為什麼,他本應該收到責罵的,為什麼反而對他這麼好。
「為什麼,你覺得南子喜歡你就不會幸福呢?」
驚恐的看著司母,彷彿聽見什麼禁忌的詞語:「不是的,您搞錯了,那根本不是喜歡!那是南子搞錯了!只是我太照顧他了,所以他產生了錯覺而已,只要我疏遠他,您放心!他一定可以恢復正常的!」
歎了口氣,抓住於雨的手,安撫他受驚過度的樣子:「你覺得,南子不正常?你討厭這樣?」
「不是,不是不正常。」於雨絞盡腦汁想要說點什麼合適的,「我怎麼會討厭南子。只是,他只是,他只是搞錯了,不是不正常。我是討厭我自己,如果我用的方式正確的話,就不會害的他誤會了。」
「真是個傻孩子。」司母換了個問法,「你是不是,一直覺得你要照顧好我們,我,南子,南子他爸,你是不是覺得要讓我們幸福。」
之前跟司南因為這個吵起來過,於雨謹慎的選擇著用詞:「我不是報恩什麼的,我就是,家人不就是要讓對方幸福嗎。」
「你說的沒錯,家人就是要讓對方幸福,但家人不止是這樣的。家人還要要求對方讓自己幸福,還要根據自己的心來提出要求。」
「魚兒啊,你總是以為你的存在就是讓我們幸福,可是其實,我們最希望的是你能任性一點,想什麼就要什麼,你的幸福才是我們最想要的啊。」
「我只要,只要你們過的好,我就會覺得很好了。」彷彿回到十年前的青澀少年,於雨低著頭在媽媽的面前說出自己的心。
「那你覺得,我們怎樣就是好了呢?」循循誘導,「你給我們規劃的幸福,你覺得我們照著那個來,就會幸福嗎?」
覺得司母誤會了自己,於雨急忙辯解:「我不是想掌控什麼的,我是按照真正應該發生的事情來規劃的。」
「那什麼是真正應該發生的事情呢?只是傳統意義上的幸福嗎?娶妻生子?相敬如賓?一家和睦?」
於雨沒有說話,這不就是真正的幸福嗎?
「魚兒,幸福呢,對每個人來說,具體的發生都是不一樣的。真正對一個人來說什麼是幸福,要問他自己,他想要什麼,不是所謂的傳統可以束縛的。」
「可是,很多時候,人都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的。」
「沒錯,但假如人連自己的判斷都不能相信了,這個人本身已經不可能幸福了不是嗎?魚兒,南子幸不幸福,不是你說了算的,是他自己說了算的。」
「我媽媽。」於雨突然開口說起毫不相關的事情,「她是自由戀愛的,她以為她需要我父親,她以為那就是幸福,但那根本不是,只是她搞錯了而已。」
「金芳啊。」說起友人,司母心裡也是感慨萬千,「她是過的不幸福,但你不知道當年你父親追她的那個專注的樣子,最認真,最貼心,換成是你,也不會覺得她選的有錯,只是結果並不好。魚兒,當你的幸福和另一個人掛鉤的時候,自己的感覺很重要,但對方也很重要,是不是可以和你一起努力,是不是能和你一起堅持,也是最後能不能有好結果的一大因素。你覺得南子不能和你堅持下去嗎?」
於雨覺得自己被司母繞進去了:「不是,我不是那個。」
「呵,你想說不是你喜歡南子?」司母明白了於雨的意思,笑了,「問問你自己,你真的,不喜歡他嗎?」
「我啊,希望南子能幸福,所以哪怕我一開始接受不了,最後也接受了,但你也是我的孩子啊,我一樣希望你幸福,假如你對南子一點這個意思都沒有,我絕對不會接受的,如果南子不是真心實意的,我也不會接受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我沒有喜歡......」
司母抬手打斷了於雨急忙的表達:「魚兒,你不能總是在想我們需要什麼喜歡什麼,而不去為了自己的幸福努力,問問你的心,你真的就一點都不喜歡南子?問問你的心。」
於雨沈默了,問問自己的......心......嗎,自己真的,喜歡南子嗎?
「媽不是逼你,只是媽看的出來。你和南子啊,也許不是單純的愛情,但也不是單純的兄弟情,媽其實,也不想插手這個,畢竟媽不像你們年輕人那麼開放,有些觀念,不是那麼快的能接受。但媽不忍心看你和南子兩個人活活折磨死對方,魚兒,媽不是讓你說你喜歡南子,媽只是讓你照著自己的心來做事,真的喜歡,就別讓自己有遺憾。」
看著於雨的神情,司母知道缺口已經打開了,也不再多說什麼。
金芳啊,你的兒子,我一直都沒能讓他從你們的陰影裡走出來,直到現在,才終於找到一個缺口,來打開他銅牆鐵壁的心,你放心,我的兒子可是很強悍的,只要有這一點點的空隙,一定可以真正的走進去,治好魚兒的傷痕的。
我一定會讓他幸福的。
於雨多年堅信的事情,被輕易的推翻了,心裡一團亂麻,打了車回到了家,只想要把自己蒙起來,理出一個所以然來。
急急地走向大樓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我想你,我第一次知道我會這麼想你,因為我們第一次這樣的分離】
站在樓下的那個人,手機上剛剛收到的短信,於雨咬著牙看著司南仰著頭一動不動。
這個笨蛋,是想搞壞脖子嗎。
「南子幸不幸福,不是你說了算的,是他自己說了算的。」
「問問你的心。」
自己的心嗎。
於雨慢慢的走到司南的背後。
「南子。」
司南嚇了一跳的轉過來,差點扭到脖子,驚奇的發現於雨竟在自己身後。
「上來吧。」
抬腿走向大樓,有些事情,總要說清楚的。
司南在電梯裡還覺得自己在做夢,都做好了八年抗戰的準備了,怎麼突然就看見勝利的曙光了?
會不會反而是更乾脆的回絕?
怕什麼,只要於雨肯見自己,就是肯面對了,難道自己還不能讓他正視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嗎。
進了家門,於雨一言不發的站在了落地窗的前面,司南也沒有坐,站在他的身後,
「你就不能放棄這種胡鬧嗎?」
沒有被於雨冷硬的語氣所傷到,司南反而更有信心的笑了。
「我不是胡鬧,我喜歡你,就不會放棄。」
「可是我不喜歡你!而且你所謂的喜歡難道就不可能是一種錯覺嗎?」
「我知道,所謂的喜歡啊,愛啊,並沒有真正的行為標準,沒有人說得清楚怎樣的心境就是愛上了。但真正的愛上了,就是有一種『我知道』的篤定。我知道,我知道我愛上了,我知道這就是我一生的愛情。」慢慢的走上去,手搭在於雨的肩膀上,像是希望把情感通過接觸傳遞給這個心愛的人。
「這麼沒有根據的事情,你也知道這其實就是一種激素產生的幻覺吧。」
於雨沒有甩掉司南的手,他不敢問自己的心,彷彿問了,自己多少年的信念就成了一個笑話。只是希望司南能退後,讓一切回到曾經。
只是這份假裝的堅強,最瞭解他的司南,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