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黃
顧昀正收拾著出征的兵器鎧甲,侍衛進來稟報,說姚扁鵲來了。
他愣了愣,沒想到她這時候尋上門來。略一思考,顧昀讓侍衛放她進來。
未幾,馥之纖細的身影出現在帳門處。
她仍是巾幗布衣,隨侍衛進來之後,眼睛稍稍環視,將帳內陳設打量一圈。帳內光照不甚明朗,點著燈燭。許是將要出發的關係,其中陳設雖簡單,卻有些淩亂。離馥之兩步遠的案上,橫著一張長弓;帳角的衣架上,頭盔和鐵衣明光生寒。
“扁鵲何事?”顧昀走過來,身形將她的視線擋住。
馥之收回目光,向他一禮,看著他:“馥之來問將軍,可還記得塗邑之約?”
果然是為此事。顧昀瞥瞥她,道:“大將軍已准扁鵲隨醫帳出行。”
馥之一笑:“將軍何必拿這說辭,大將軍之意,自是要將馥之看住。”
顧昀看著她,片刻,道:“你說的是出征之時帶你一程,大將軍已允你出塞。”
馥之沒有接話,卻看看四周,道:“將軍要出大漠?”
話語出口,顧昀臉色倏而一變。
他心中又驚又疑,面上卻很快恢復平靜:“扁鵲何出此言?”
馥之笑笑:“若非出大漠,將軍要雄黃散何用?”
顧昀盯著馥之,心思漸漸深沉複雜。
自東羯被顧銑所破,西羯便迅速收東羯攏殘部而崛起,雖仍遠遠不及過去,卻也有八萬兵力。朝廷恐其繼續壯大威脅中原,此番出征,大有畢其功於一役之勢。何愷率十萬大軍出征,其中四萬精騎,顧昀獨統兩萬,為的就是出平陽郡後並分兩路,何愷引大軍直上王庭,顧昀則領部下精騎從大漠迂回,繞過烏延山,直搗羯境。
未出征前,此計是保密的,除了今上、大司馬府和幾名主將,其餘人等一概不知。
幾日前接到斥候回報,說大漠中仍有毒蟲,大將軍何愷即刻命醫帳配製克五毒的雄黃散。大疫之際,雄黃在附近郡縣正緊缺,好不容易收來一批,待配好藥粉發給將士,卻發現還有欠缺,醫帳只得火速找來雄黃再配。
這事顧昀是知道的。此事進行得十分謹慎,就連收雄黃也是由廷尉署出面秘密操辦的,隨糧車一道運抵軍營;醫帳也被告知不得外泄,配藥時絕不許外人入內。
不料百密一疏,竟被馥之窺得其中機要。
“你到底是何人?”顧昀不再繞圈,居高臨下地與馥之對視,話語中鋒芒隱隱。
馥之料到他會有此問,望著他,聲音仍平緩:“將軍可是憂我信不過?”她淡笑:“我不過一介女子,將軍若覺可疑,當初又怎敢將大將軍性命交與我手?”
顧昀眸中犀利,冷冷地看她。
馥之迎著他的目光,面上毫無畏懼。
顧昀沒有言語,看了馥之一會,卻不再理她,轉身走向一旁。
馥之微訝地望著他,只見他自若地將放在案上的長弓拿起,手握著弓背,試了試那弦。
弦音“錚”地輕響,厚實而低沉。顧昀的臉側著,光線昏暗,卻看不清表情。
“你欲如何?”少頃,他忽而緩緩開口道。
“欲往氐盧山。”馥之坦誠答道。
聽到“氐盧山”三字,顧昀目光微微凝住。氐盧山是橫穿大漠的必經之地,四季山頂覆雪,山中樹木常青,越過它,往西便是羯境。這女子對此山方位如此瞭解,恐怕是早已查探過一番的。
顧昀回頭瞥瞥她,將長弓掛到架上,卻不動聲色:“尋你叔父?”
馥之愣了愣,他何以得知自己找尋叔父的事?片刻,又覺得否認無益,點頭:“正是。”
顧昀臉上忽而浮起一絲冷笑,悠悠地說:“扁鵲莫不是記錯了?當初我只答應扁鵲隨大軍出塞,卻未應允要送扁鵲至何處。”
馥之望著他,未理睬那言語,卻道:“馥之對漠中毒蟲物類皆有所習,可助將軍一臂之力。”
顧昀回過頭去,將架上的長弓擺好,沒有說話。
外面刮著大風,將營帳的帷幕吹得獵獵作響,和著遠處軍士操練的呼喝聲,將帳中愈加顯得安靜。
“漠中毒蟲物類無須扁鵲操心。”過了會,只聽顧昀道。他轉過來,緩步走到馥之面前,看著她:“扁鵲欲隨某往氐盧山,亦非不可,只是扁鵲也須應承一事。”
馥之心下詫異,問:“何事?”
顧昀目光深深:“我欲見陳勰。”
馥之心中一驚。
日光從帳頂透下來,只見顧昀表情平靜,方正飽滿的額頭連著筆挺的鼻樑,在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細長的雙目微微上揚,沉靜而明亮。
馥之忽然覺得面前之人自己似乎低估了,有些後悔自己提得草率。
“扁鵲亦可不應。”顧昀唇邊勾起:“只是扁鵲既知曉了我軍策略,恐怕稍後便是出得這帳門,出塞之事也未必能如願了。”
馥之盯著他,目光似乎要將那雙眼穿透。片刻,她冷笑:“將軍此言,我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了。”
顧昀瞅著她,沒有答話。
馥之眉頭微微皺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將軍為何尋陳扁鵲?”她問。
“為家中病人。”顧昀道。
馥之咬咬唇,看著他:“我須先至氐盧。”
顧昀淡笑:“但憑扁鵲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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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夾著漸濃的寒意,低低掠過荒原上枯黃的衰草。
王瓚騎著青雲驄在軍營附近的草場中跑了一陣,牽著它走到不遠的小溪邊,給它飲水刷毛。這小溪乃山中泉水彙集而來,甚為清潔,青雲驄低頭飲了一口,似乎覺得滿意,不住地喝起來。
大疫過去,在營中悶了許久的軍士們也能夠出來走動了。夕陽下,溪水汩汩躍金,不遠處一塊平整的草地上有人正在踢蹴鞠,圍觀軍士甚眾,喝彩聲陣陣傳來,此起彼伏。
王瓚彎腰站在青雲驄身旁,手撫著它側腹的毛,仔細地看有無泥星草屑。
“仲珩!”
忽然,王瓚聽到張騰的聲音,抬頭望去,果然是他。
只見張騰騎馬過來,穿著一身鎧甲,風塵僕僕。
王瓚停下手中動作,問他:“何處去了?”
“同斥候往北走了一趟。”張騰一邊下馬,一邊說。
王瓚一愣,明白過來。怪不得那日見面之後,兩三天都不到他人,原來是去做了斥候。
“打探如何?”他問。
“羯人果然盯著。”張騰道,拍拍坐騎:“我等行了七百餘裡,遭遇兩次斥候。”
王瓚頷首,忽然發現他袖子上有幾塊血漬,皺眉:“傷了?”
張騰瞥瞥袖子:“未曾,打鬥時染的。”他得意地笑:“斬了兩個。一群羯子發現了我等,逞強從山上沖下來。軍司馬我橫刀上前,橫劈了一個,回身又捅一個。”
“哦。”王瓚點頭。
張騰豪氣起來:“也不看張騰張五郎我在京中跟誰練的武,望著我便舉刀來砍。爺爺!”說著往溪邊草地上一坐,將頭盔解下,扔在一旁。
不就是跟期門軍打架練的?王瓚好笑地斜他一眼。
“餓了,可有吃食?”張騰用溪水洗了把臉,朝他伸出手。
“無。”王瓚道,正說話,卻見阿四過來了,手裡牽著一匹馬。
“主簿,”阿四笑著說:“我也帶阿五來飲水。”
阿五?王瓚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馬,不禁覺得可笑,見張騰打量著阿四,對他說:“這是我新添的小校,阿四。”
張騰了然頷首,看著阿四,也笑起來:“你的馬叫阿五?”
“正是。”阿四得意地說:“我在家中最幼,這馬是我接的生,便跟了我,叫阿五。”
張騰見他答得有趣,面容也算得上清秀,心生好奇,問王瓚:“你何處得來這般伶俐的小校?”
“嗯?”王瓚笑笑,繼續給青雲驄刷毛:“說來話長。”
聽他提起,阿四想到馥之,心中卻是一黯。自從那日馥之生氣,阿四就越想越覺得愧疚,竟不敢再去見她。聽說她去了醫帳,也不知現下如何……
張騰見王瓚不說話,也不再問,卻問阿四說:“你可知我等要去做甚?”
“殺羯人唄。”阿四不假思索地說。
張騰又問:“那你可知羯人最愛吃什麼?”
阿四想了想,問:“什麼?”
“人。”
“人?”阿四一愣。
張騰點頭,看著他,認真地說:“羯人行軍從不帶糗糧,專去擄女子來,餓了就吃,管這叫雙腳羊。”
阿四聽著他說,有些悚然,卻嗤一聲,道:“我又不是女子。”
張騰不以為然:“你以為你不是女子便無事了?羯人只看但有身量不足又長得清秀的,便擄去先吃了再說。”
阿四睜大眼睛,怔怔地半張著嘴。
王瓚瞥了張騰一眼。
他說的這等暴行以前確曾有過。那是前朝的事,當時天家姓溫,國號衛。其衰落之時,中原諸侯並起,一度大亂。西北胡人乘機進犯作亂,其中以羯人最甚,每回進犯,過路鄉邑郡縣必遭血洗擄掠,二三十年間,中原人口竟因胡患減去半數。
當時的王氏先祖最初在隴西為州牧,正是因擊胡有功而起,礪兵秣馬,聲勢日壯,十五年之內蕩平海內而拒胡人於關外,最終得以立國。至今,王氏歷經五世治下,一百餘年,其間胡人雖有來犯,卻再無當日之辱。
算起來,今年的羯人掠邊是幾十年來最嚴重的一次。兩年前,車騎將軍顧銑率部滅了東羯單于,一直為東羯所制的西羯卻得以起勢,兩年內,迅速收攏東羯餘部,擊敗鮮卑,重新為患。
“誰敢吃你你就殺誰,怕甚!”王瓚一拍阿四的頭,斥道。
阿四摸著頭,似覺得有理,呵呵地笑了笑,兩眉倒立:“誰敢吃我,我就教他們嘗嘗螟蛉子,不給解藥,讓他們躺在野地裡喂狼!”
王瓚笑笑,片刻,卻突然看著他:“你有螟蛉子?”
“有。”阿四點頭:“那時在塗邑外,阿姊用螟蛉子藥倒惡人,怕我遇到麻煩,便給了我一些。”
王瓚瞥他,那妖女待這小子卻是不賴。
“什麼螟蛉子?”張騰在一旁聽著不解,問王瓚。
王瓚撇撇嘴角,正待答話,突然,阿四看向他們身後,臉上又驚又喜:“阿姊!”
解藥
王瓚訝然順著阿四的目光望去,遠處,馥之正朝他們走過來。
張騰看到馥之,亦是一愣,隨即睜大眼睛看向阿四:“你阿姊就是姚扁鵲?”
“嗯!”阿四點頭,笑嘻嘻地跑上前去:“阿姊!”
王瓚臉一黑。這小子如今又回到從前了,一見到姚馥之便跟狗見了主人似的,只顧叫喚地撲上去搖尾巴……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姚馥之的小校。想著,他央︻瞥瞥,卻發現方圓百丈的眾人,包括地上坐著的張騰,全都齊刷刷地看著馥之。
不就是個女子。王瓚心裡一陣鄙夷,伸腳踢了一下張騰的屁股。
只見馥之走過來,摸摸阿四的頭,問他:“可吃過了?”她沒有裹巾幗,烏黑的長髮披下來,在後面挽了個髻,竟是一派溫婉模樣。
阿四望著她,笑得燦爛:“未曾。”
馥之莞爾,將手中的一個布包給他。
阿四將布包打開,眼前一亮:“蘑菇團子!”馥之沒來得及出聲阻止,他已經迅速地拈起一個放進嘴裡,嚼了嚼,隨即兩眼放光:“好吃!”
“洗手。”馥之用指節將他腦袋敲了一記。
阿四嘿嘿地笑,轉向王瓚和張騰,遞過去,鼓囊著嘴:“主簿軍司馬……也吃……好吃!”
有了前車之鑒,王瓚對馥之給的吃食已然毫無興趣,沒有動。張騰卻笑著一把接過,也拿起一個團子放進嘴裡,
“仲珩……好吃!”片刻,張騰也睜大眼睛對王瓚道。
王瓚淡笑,搖搖頭。
張騰不再管他,見馥之看著自己,咽盡口中食物,站起身來,對馥之一禮,朗聲道:“大將軍麾下屯騎軍司馬張騰,多謝扁鵲饋食!”
馥之莞爾,還禮道:“野食粗鄙,幸軍司馬不棄。”說著,她看看阿四,問:“這幾日過得如何?”
阿四有些不好意思,卻咧著嘴,笑道:“過得好。跟著主簿,飲水足,吃飯飽!”
王瓚在一旁聽到這話,心裡又好氣又好笑,跟了自己就這點好?
馥之瞥瞥王瓚,點了個頭便算行禮,又轉向阿四:“可須當心,勿吃壞了東西。”
阿四呵呵地點頭:“知道了。”說完,望著馥之,問:“那些軍醫待阿姊如何?”
馥之微笑:“也好。”
她不是傻瓜,自然知道軍醫們對自己的微妙想法。兩天來,她沉默少言,待人以禮。醫帳中忙著配雄黃散,她也只打打雜,做些幫忙整理藥材之類的事;什麼人病了來請醫,她也從不出聲,更不插手,儼然只是個客人。
馥之說完,卻看向旁邊的王瓚,走到他面前:“主簿可否借一步說話?”
王瓚微訝,看看阿四,又看看馥之,微笑:“自然可以。”說完,將馬交給阿四。
馥之亦淡笑,轉身朝空曠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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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邊一處僻靜的地方,聽著嘈雜聲都遠去了,馥之停下腳步。她看著王瓚,也不客套,正色道:“馥之隨大軍出塞,自有苦衷。阿四雖喚我阿姊,卻是一介鄉民,非我親弟,望主簿留情。”
王瓚瞥她。
這人倒是靈醒,知道自己收留阿四另有所圖。她來歷尚不明了,卻要跟著大軍出塞。有把柄好過沒把柄,都督曾暗示要把阿四掌握住,王瓚正考慮,不巧遇到了那天的事,便順水推舟了一把。
王瓚面上卻無所表露:“扁鵲此話何意?”
“無他。”馥之神色平靜:“阿四雖頑皮,卻心底單純,主簿何苦難為一個稚子?”
王瓚覺得可笑,輕嗤一聲:“扁鵲莫不是記錯了?當初是他一心要跟我的。”
馥之道:“他跟不跟主簿全無要緊,望主簿出塞勿令其跟隨,留在平陽郡也好。”
王瓚覺得有趣,看著馥之,輕笑一聲:“扁鵲以為我會照辦?”
馥之看著他,表情不改。她沒有答話,稍傾,卻緩聲道:“主簿可記得塗邑那螟蛉子?”
“嗯?”王瓚形如桃瓣的雙目中掠過一絲嘲諷,神色輕鬆地點頭:“記得。阿四說那藥並無毒性。”
“阿四說得不錯。”馥之淡笑:“我在塗邑外救他時,曾用螟蛉子迷倒惡人,那時確是無毒。進了塗邑之後,我覺得螟蛉子藥力單薄,又重配了一劑,卻未曾告知阿四。”
遠處的蹴鞠場上突然爆發出一陣喝彩聲,隨著傍晚的風傳了過來,幾乎將馥之的話音淹沒。
王瓚面上鎮定自若:“你以為我會信?”
馥之莞爾:“信不信全由主簿,那日距今已近一月,再過三五日便可見效,彼時再來尋我可就遲了。”
王瓚看著馥之,努力忽視心底泛起的一絲疑忌,輕“哼“一聲,轉過頭去:“那過三五日再說。”
馥之道:“全憑主簿意願。”說完,悠然一禮,轉身離開。
剛走沒幾步,卻聽王瓚在後面低喝一聲:“慢!”
馥之回頭。
王瓚緊走幾步到她跟前:“我若出事阿四必無萬全。”
馥之頷首:“阿四若無萬全主簿便危矣。”
王瓚盯著她,眼睛微微眯起。
馥之回視,亦無懼色。
“妖女。”王瓚咬牙恨道。
“紈。”馥之冷冷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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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毒驅蟲的雄黃粉已經配好發下,顧昀到大將軍何愷帳中稟報。
大軍出征迫在眉睫,此消息來得正是時候。何愷與都督劉矩、車騎將軍呂汜商議過後,先命顧昀率屬下兩萬精騎當夜開往大漠;又當即召集軍中眾將官,宣佈次日酉時開拔。
眾將期待已久,聽說終於要出征了,興奮不已,答禮之聲尤為響亮。
帳中的人很快退盡,何愷卻發現顧昀站在原地沒有挪步。
“左將軍有何事?”他問。
顧昀上前,向何愷一禮。“稟大將軍,”顧昀道:“末將還須醫官一人。”他抬眼看看何愷:“請大將軍准姚扁鵲隨末將入大漠。
“哦?”何愷微微訝異。
顧昀卻神色平靜,繼續道:“大漠中多有毒物異類,向來為我等中原之人忌憚。姚扁鵲通習藥理,對漠中物類亦有所知,可擔入漠軍醫之任。”
何愷聽他說著,目光漸漸沉凝,神色淡淡,始終未發一語。
顧昀說完,帳中的聲音倏而寂靜。他眼簾半垂,等待何愷的回應。
“姚扁鵲兩三日前曾往見左將軍?“過了會,何愷突然問道。
顧昀心中一怔,卻明白大將軍在馥之帳前安排了衛士,她去找顧昀,自然逃不出大將軍的眼睛。
“正是。”他說。
“左將軍以為姚扁鵲其人如何?”何愷緩緩撫須。
顧昀稟道:“姚扁鵲醫術超群,乃難得之良醫。以末將多日所觀,姚扁鵲救治將士,解除疫疾,出征大計因其得以保全,乃可信之人。”
何愷看著顧昀,沒有接話。少頃,他淡淡地說:“大漠艱險,若得良醫相助也是大善,便依左將軍所言。只是,”他目光深深:“征戰非比尋常,左將軍須多加用心。”
顧昀明白他所指的意思,上前一禮,答道:“末將遵命!”
“去吧。”何愷揮揮手。
“是,”顧昀再禮,轉身離開。
“甫辰。”顧昀剛走到帳門前,忽然聽何愷稱他的字。
顧昀回頭,只見何愷坐在案前看著他,笑笑,緩緩道:“我老了。戎馬半生,此戰之後,不是入土便是告老還鄉;你卻不同,大好年華,前途無量。”他的眼睛似乎能看到顧昀心裡,一字一句:“莫教你母親失望。”
顧昀一怔,片刻,目光微微沉下。
他沒有答話,向何愷略略一揖,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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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令如山,將官們將明日出征的消息傳下,營中立刻熱鬧起來,雖已準備多日,士卒們仍奔奔走走,紛紛收拾為明日上路收拾起來。
醫帳裡亦是忙忙碌碌。醫正指揮著軍醫們清點藥材和各式物品,將平日散放的東西規整好,檢視車馬,也忙得不亦樂乎。
馥之待在藥帳裡沒有出去,剛才顧昀派人來告知出發時辰以後,她要仔細考慮上路後的事,也要將行囊收拾好。
她的東西不算多。幾件換洗的衣物和冬衣皮裘,都是來邊塞前就準備好了的;其餘的東西,不過是叔父的遊記和一些藥瓶。其中還有一個小小的布包,裡面裝著些半紅半青的野果,是阿四早晨在軍營附近的野地裡采的。
“這裡的野果不好,塗邑的可早就紅了。”交給馥之時,阿四咧著嘴笑:“阿姊等我,待送信回來,定要帶上一筐。”
王瓚寫了封信,讓阿四送去塗邑,叮囑他一定要親手交給縣尉,待縣尉看完了才能回來。
馥之看著那布包,覺得有些愧疚。他回了塗邑恐怕就再也出不來了。那信上,王瓚以都督帳下主簿的名義命令縣尉把阿四看住,兩個月內不許離開塗邑半步。
這主意是王瓚出的的,他答應馥之放走阿四。而阿四一離開軍營,王瓚就立刻找馥之要解藥。
馥之也大方,將一瓶螟蛉子的解藥給了他。
王瓚他打開藥瓶,稍稍嗅了嗅味道,狐疑地看她:“怎與那日所服無甚差別?”
馥之淡笑:“自是無差別,那日乃首解,主簿今日服下半錢,每隔三日再服半錢,三次可解。”
王瓚仍半信半疑,“哼”了一聲,卻將解藥收在了袖中……
想到這裡,馥之心中苦笑。這方法恐怕也只對王瓚才有用,用來對付顧昀卻是危險的。他心思深沉,方才在帳中便可見一斑。這樣的人,一旦被其窺破就只怕要弄巧成拙,上路後,自己的性命可就全在顧昀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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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下,軍營中忽而吹起低低的號角。
王瓚在帳中聽聞,心中詫異,忙走出營帳去看。
“何事?”他問附近走過的一名軍吏。
軍吏也不甚清楚,行禮道:“似乎是東營。”
東營?王瓚皺眉,那不是顧昀所率精騎所在?想著,他快步朝不遠的東營走去。
才到營門,果然,只見明亮的火光中,駿馬嘶嘶,人頭攢動,兩萬精騎已整裝列隊完畢,不知要去什麼地方。
王瓚正要詢問守衛,忽而聽一聲沉喝遠遠傳來,少頃,一將身著亮甲胄,騎在駿馬上當先弛出。蹄聲如雷霆震響,列隊的眾騎跟在他身後,騎士手中的火把彙聚成河流一般,未幾,已經奔出了王瓚面前的營門。
火光下,塵土卷起,王瓚舉袖掩住口鼻,突然發現姚馥之的側臉在眾人中一閃而過,睜大眼睛再看,她卻已經消失在了人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