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喜宴已近尾聲,來參加宴會的客人們也開始陸續離開。
看著眾人離開,徐久紀遲疑著他們是不是該離去了,可是瞧瞧坐在自己右手邊的皇昕聿,只見他仍舊姿態優雅的啜飲著手中的那被他批評不夠香醇的紅酒,似乎一點也沒有離開的打算,就算發現自己在瞧他,也只是微偏頭,以眼神詢問著他有什麼問題而沒開口,見狀,徐久紀有些臉紅的連忙別過臉不敢再看他。
沒辦法,誰叫最近的皇昕聿真的很奇怪,老是以那種……過份溫柔的眼神看著他,害他一時也不知到底該用什麼方式來面對他才好。
他的個性向來吃軟不吃硬,所以如果對方總是溫言軟語的面對自己,那麼,他便會抱以相同的態度與之相處。
相反的,如果對方從一開始便打定主意要欺淩、羞辱他,那麼,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他就是傷痕累累也絕不讓人看輕,這便是他與人相處的方式。
當初再次面對皇昕聿時,之所以會有那般故意的挑釁舉動出現,完全是因為他是個自己非得武裝起來才能面對的強勢又可怕的物件,在明白自己始終處於劣勢的情況下,他只能選擇以言語來反擊對方、激怒對方,好保存自己在他面前僅剩的、少少的尊嚴。
可現在──他卻突然不明所以的對他有了溫柔與親切,除此之外,更莫名其妙的忽然以著與先前截然不同的關愛態度來看待他,這有如天壤之別的改變,要他如何能在短短時日內就習以為常呢?
而面對皇昕聿那彷佛別有用心的體貼與關愛,又怎能不叫本就還愛著他的自己因此而羞怯臉紅呢?
一轉頭,恰巧看見坐在自己左手邊的殊正失神的猛灌酒,就見他彷佛喝水般的把桌上原本還剩三分之二的紅酒全給″倒″進了自己肚子裏,而現在更打算動手去開另一瓶完全未開封的啤酒!
微皺眉,徐久紀有些意外他會如此喝酒。雖然與他認識不久,但每次見面,他都是一付風度翩翩、優雅從容的模樣,讓徐久紀實在無法將平時的他與此刻的他聯想在一起。
注意到周遭的人似乎已經走的差不多了,皇昕聿這才放下手中酒杯,一面拿起徐久紀披在椅背上的外套準備給他穿上,一面說道:
「我們走吧。」
被動的在皇昕聿的服務下穿上外套,徐久紀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現在要走了?」
「嗯。現在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所以如果你想自己走的話也沒關係,我會等你。」
雖然皇昕聿臉上的表情並沒有特殊的變化,不過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其實不難發現他的表情和語氣都帶著隱約的溫柔。
聽到皇昕聿的話後,徐久紀不由得愣了一下,過了好半晌後他才略顯猶豫的開口問道:
「你……你一直都在等所有人離開嗎?」
「有問題嗎?」雖沒有正面回答,不過卻也間接認同了徐久紀的猜測。
「為什麼!?」隨著皇昕聿的回答,徐久紀的心情也忍不住感到忐忑,他不明白為什麼他要特地等所有人都走光了才離開,是因為討厭和別人擠來擠去嗎?或是……有別的原因呢?
「你想自己走不是。」看著他,皇昕聿毫不考慮的直言道。
「我?」
木然的指著自己,徐久紀不敢置信的再次問道:
「是因為……我?」
面對他的懷疑,皇昕聿眸光深沉的看著他,說道:
「不止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我討厭別人盯著你看的樣子,因為那會讓我一肚子火。」
話落,他習慣性的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一根煙,點上。煙點燃的瞬間,他伸出手拉起徐久紀就要往外走。
「走吧,時間差不多了。」
隨著他的動作而起身的同時,徐久紀有些手忙腳亂的叫著:
「等等,他呢?」
看著仍舊坐在椅子上文風不動的殊,徐久紀對於皇昕聿似乎完全沒打算叫他以及殊絲毫沒動靜的反應感到萬分奇怪,他們不是一起的嗎,為什麼現在都聽到皇昕聿說要走了,他卻還是一動也不動呢?
徐久紀反射性的伸手要拉他,可才輕輕碰上他的衣服,殊便停下了手中動作看向他。
「有事嗎?」
殊的臉上還是漾著笑,可那笑……卻比哭還難看,彷佛失了心、丟了魂一般,淒慘的讓人目不忍睹。
他好象……在哭?
看著這樣的他,徐久紀忍不住覺得他心裏頭或許正在哭,因為現在的他那種表情……就好象四年前的自己,像四年前在醫院裏睜開雙眼時,那種淚都流幹了只能流血的自己……。
人會因為悲傷所以哭泣,可是當你太過悲傷,甚至連淚都流不出的時候,心裏的血就會化做淚……慢慢的流、然後緩緩的幹。
「你──」徐久紀才想說些什麼,就突然被右手邊傳來的輕扯給轉移了目光。
朝著他搖搖頭,皇昕聿依舊是那付淡漠平靜的表情,但眼中卻有著無奈。
「讓他喝吧。至少今晚讓他好好的醉一場。」
看著他眼裏的無奈,再對照方才殊的笑容,刹那間,徐久紀不禁驚詫。「難道他……?」
瞧見他眼中毫無掩飾的驚異,皇昕聿只是默然的看了看殊,接著才又說道:
「這是他的選擇,我們沒辦法說什麼,走吧。」
再次拉著徐久紀朝著宴會廳的出口走去,與殊交錯的瞬間,皇昕聿卻淡淡的丟下了句:
「如果還想喝酒就來找我吧,我會陪你喝到醉的。」
聞言,殊忍不住苦澀的笑了。「是朋友?」
「是朋友。」
短短的幾個字,殊卻有些開心的笑了。是啊,就算沒了情人,他也還有朋友和兄弟啊!
更何況,他和章奕民還根本算不上是情人呢,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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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跟著皇昕聿的搭著電梯來到12樓他交待殊所訂的房間裏,才打開門,徐久紀便愣住了。
這……這真是飯店的套房嗎?
驚訝不已的一邊環顧著房間內的所有擺設,一邊緩緩的朝著最裏頭走去,徐久紀的心中除了驚訝還是只有驚訝。
雖然知道飯店裏都有些什麼總統套房啦、貴賓房啦,而且也稍有耳聞那些房間之華麗、裝潢之高級,可是……聽人家說是一回事,而自己真正看到又是一回事了。
即便他養父家以前就號稱是開飯店的,而當初跟著皇昕聿的那幾年裏多少也住過幾次飯店,不過像這裏這麼高級、這麼寬敞的……他可還真是第一次見了。
「這裏……說不定有15坪吧?」
看著房裏精緻的紅木設計,徐久紀的驚歎就這麼無意識的脫口而出了。
「比我以前租的地方還大呢,真是漂亮……。」
看著他一付鄉巴佬模樣的這裏瞧瞧、那裏看看的,皇昕聿突然想起自己從前要他一起出門時,雖然也是讓他住飯店,可等級和自己卻是完全不同,總是普普通通的一間單人房,然後自己要完他之後就走了,也不曾管過他缺了什麼、少了哪樣,就連他早、中、晚餐有沒有吃他都不知道,因為那時的″櫻″……根本沒有資格和他一同用飯,所以他壓根兒就不曾注意過。
沒看到皇昕聿逐漸嚴肅的俊臉,徐久紀滿心只想去打開落地窗好瞧瞧外頭的風景,因此正緩慢的、一步一步的朝著陽臺走去。
正當他逐漸靠近房裏的大床時,因為滿腦子只想看看外頭,沒留神到床邊地毯有個部份沒有鋪平,一腳就這麼穿進了掀起的地方,接著當他跨出下一步時,人便順勢的往前撲去──
反射性的趕緊再踩一步好平衡自己的身體,但受過傷的雙腳在此時卻更顯得不堪使用,踩出去的步伐再次失去平衡,結果反而加速了他的傾倒!
幾乎死心的閉上雙眼,徐久紀死命咬緊牙根準備承受接下來即將面臨的劇痛,本以為這一摔肯定是要撞得鼻青臉腫了,卻沒想到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撞上地板應該有的疼痛感?
感覺到自己好象被人給轉了個身,徐久紀不禁有些奇怪的睜開雙眼,誰知落入他眼中的竟是皇昕聿那張帶著些許慌張以及些許怒氣的俊顏。
許久不曾如此親近的倆人,目光膠著在彼此的眼中久久無法移開。感覺著從被皇昕聿健臂摟住的地方傳來的陣陣溫熱以及皇昕聿眼中少見的溫柔,徐久紀禁不住有些癡了。
他真的已經好久好久……不曾仔細看過皇昕聿了。
剛開始跟著皇昕聿回皇家時,或許是因為莫君程尚未回國,所以偶爾皇昕聿會在他的房中過夜。
又因為次數實在不多,所以每當皇昕聿在他房裏過夜時,徐久紀總會不斷的看著他,努力的想把他的每個地方都銘刻於心,不管是他細長的眼、他高挺的鼻,甚至是他略顯薄情的唇……他都想一個一個把它們記在心裏。
他心知自己是不可能長留在他身邊的,所以要趁著還有機會時努力的把他記下,這樣往後如果自己真的不能再待在他身邊時,起碼也還能靠著自己的記憶來想念他。
因此,當莫君程回國後沒多久,他被人當成背叛者來嚴刑拷問時,他並沒有太大的驚訝與不信,因為他知道……這是時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