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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對阿托菲斯的態度刻意冷淡下來了,由於平時他確實也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所以想要躲一個人,真的沒有那麼困難。
十八套上大衣,在門口套上鞋子,想要開門,牆上的時鐘已經到了下午四點。
托馬特在廚房裏煮飯,阿托菲斯聽到聲音,拿著湯勺追了出來,看到十八打算出門,眼神黯淡了一下:“今晚回家吃飯嗎?”
“嗯?”十八抬起頭,瞥他一眼,然後戴好圍巾搖搖頭回答,“不知道,你們先吃吧,不用等我了。”
大門打開又關上,冷風從剛才那瞬間席著初雪刮了進來,照著走廊處昏黃的燈光,緩緩融化。
阿托菲斯抿著嘴,站立許久,才緩緩歎息一聲,走上前收好十八的拖鞋。
托馬特聽到關門聲也出來了,看到眼前的情景,也不由皺起眉:“少爺又出門了?”
阿托菲斯點點頭,對托馬特笑了笑,解下圍裙:“那不用做那麼多菜了,托馬特,我有點累,晚飯你一個人吃吧,我先去睡覺了。”
托馬特看著阿托菲斯上樓的背影,心裏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兒。
最近總是這樣,十八總有忙不完的事情,早出晚歸的。就算偶爾有個空閒,也多半會在吃飯前離開家,也不知道幹些什麼,等到他回來,多半都淩晨了。
真是的……木木的情緒最近爺不太對勁兒,好像自從他那回失蹤後再次回來,變了一個樣子以後,就有點不一樣了……難道這一回,是兩個人吵架了?
托馬特想到這裏,又很不可思議地搖頭———
不會吧,阿托菲斯對十八,就差千依百順了,怎麼可能吵得起來呢?
阿托菲斯上樓進房間,關掉所有的燈光,然後靜靜站在床邊,拉開窗簾的縫隙朝下看去。
外面風雪很大,克維利亞的四季都比聯邦要顯得極端,前天開始,克維利亞開始下起這一年的初雪,一直沒能停下,此刻外頭,已經是銀白色的世界了。
環境局的打掃沒跟上,路面都是積雪,出行也只能依靠懸浮車或者雪橇,院子的牆外已經積起小腿那麼高的積雪,十八裹著素色的大衣,雙手插兜,沒有戴帽子,頭髮已經有些長了,垂在身後飄揚,他周圍似乎有一個真空地段,雪花漂浮在他頭頂不遠處就會被拂到旁邊,身上卻沒有一點積雪。
真是的……
阿托菲斯忍不住抱怨,居然不帶傘……
等到十八的背影逐漸模糊,慢慢看不見了,他才拉攏窗簾,閉著眼睛,緩緩靠牆蹲在了地上。
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托菲斯感受到了,十八對他似有若無的疏離。
似乎,就從那個無法克制的吻之後,生活就像脫韁的野馬,開始脫軌了。
他捂住臉,面上波瀾不驚,毫無表情,只是一雙眼睛裏透著深深的疲倦——
果然,自己的選擇是對的,那個時候的自己,而不應該輕易地再次回來。變成了如今這個地步,還不如那個時候,就在美好的回憶中死去。
窗外,走出許久的十八感覺到落在身上的視線已經不見之後,停住腳步,低下頭歎息一聲。
他回過頭,孤零零的房子佇立在農莊裏,二層樓的房間,漆黑無生氣,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真是不讓人省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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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武競技場內,二層樓,管理員辦公室。
十八熟門熟路地進去,在詭異暗紅色調的酒櫃裏取了一瓶酒,找了半天,沒找到酒杯,於是將溫茶擺在展覽架上的一個青瓷色的筆筒拿到洗手間洗乾淨,倒了半杯酒。
他沒喝,蜷著腳縮在溫茶的大座椅上看著螢幕上的監視畫面。
他如今和所有人的關係,都顯得不冷不熱,好像到了現在,和任何人打交道,都變成一件很無趣的事情,乃至於在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排除了柯多和幾個走的親近些的人外,竟然只能到這裏來打發時間。
十八看了一會兒,覺得實在無聊,關閉掉螢幕開始陷入沉思。
一切都太順利了,找回了阿托菲斯,認回了還有點用處的家人,於是老天一定要給他找點麻煩?
那個落在唇上的吻,輕如鴻毛,卻比烙鐵還燙,一瞬間讓毫無準備的十八心悸不已。
無謂男女,只是那個對象。
自己和阿托菲斯之間的曖昧氣氛,實際上十八早有所覺,但由於從從未有過接觸過這方面的經驗,十八從頭到尾,都將他當成了阿托菲斯越來越依賴自己的證明。
使他對自己產生依賴的,不該是愛情,至少在十八的心裏,這應該是親情使然的。
黑暗中辦公室的大門被打開,溫茶挺直了腰板走進來,由於太過黑暗,他大概沒有發現十八,進屋後關好門,先是重重地鬆了口氣,然後頗為放鬆的開始扯自己的領帶,全沒有在外人面前嚴肅禁欲的假像。
十八剛開始還靜靜地看著,直到後來溫茶越脫越厲害,眼瞅著褲子都要扒下來,看去要換內褲似的,十八終於因為害怕長針眼而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屋內寂靜一秒。
“誰!!”溫茶厲聲喝道,隨後屋裏閃過一道金屬劃破夜色的流光,掛在牆上的馬刀被溫茶出鞘了,十八撇撇嘴,哼道:“我。”
“寶寶?”溫茶訝然,“你怎麼來了,也不開燈?”
十八的臉色有瞬間的扭曲,嘴唇不住地抽搐,他這兩輩子,還沒聽過如此肉麻的稱呼:“你叫誰呢……”
他和溫茶之間的相處,頗似從前殷木木與他自己,一方一廂情願地將自己擺在長輩的位子上給予慈愛,另一方則為著預料之外的慈愛而哭笑不得。
有一點不同的是,殷木木,或者說阿托菲斯,從頭到尾,都一直一如既往愛護及尊敬著十八,而十八對溫茶,除了偶爾亦師亦友的相處,多半時間還是覺得很拘謹的,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後,這種拘謹則轉化為一種類似厭煩的存在,這一天,如果不是因為十八的心情太過低落,他是絕對不會再踏足競技場的。
溫茶在與十八相認後,與自己的老友們介紹,都用“寶寶”來替代,雖然十八一次都未出場,但這一段時間下來,幾乎所有與溫茶交好的朋友們,都已經知道了溫茶久別的外孫回到了蜀家,並且深得他老外公的喜愛,由於溫茶如今在聯邦的地位,使得十八這個忽然出現的傢伙,引起了意料之中的轟動。但眾人有志一同地排斥著總愛胡言亂語的記者,內部消息內部消化,加上十八從未路面,消息在內部炒了幾天之後,熱度也漸漸淡了下來,但說順嘴的溫茶哪里有那麼好改口,實際上他在剛剛話一脫口就知道不對了。
溫茶聽到他的問話,不出聲,視線掃過十八擱在桌上的酒瓶,隨手打開了燈套上褲子,嘴裏問道:“你專程來我這兒喝酒的?”
十八回答:“你這裏也太窮酸了,我連杯子都找不到。”
溫茶被打擊地一僵,他實在是找不出有比自己更憋屈的長輩了,身為外公,在外孫之前竟然連一點威嚴也沒有!
溫茶無奈地歎口氣:“那真是對不起你了啊……”
對十八,他心裏也一直拿不定要怎麼對待,愧疚加喜愛,自豪加憂慮,複雜地不得了。即便是沒有聯邦上將這個頭銜,他手下的人,也統統被他管的服服貼貼,可這定律到了十八這裏就怎麼也不管用,一則十八無所求,完全不怕他,二則在十八面前,溫茶費勁大力氣也擺不出架子,常常醞釀了一半,就被十八隨口一句話打擊地七零八落……
十八撇嘴,他酒是倒出來了,可一個人,也沒有心情喝,溫茶這一道來的倒好。
“你來的趕巧,過來陪我喝酒吧……”
溫茶看看他,從表情就能猜出十八心裏不痛快,當下開門出去兩分鐘後拎回來兩支漂亮的水晶酒杯,貧民星也已經降溫了,辦公室裏雖然有暖氣,但還是止不住地涼意,十八仰頭灌下一杯冷酒,後背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凍的。
他酒量不好,但好在不上頭,臉越喝越白。溫茶摸不清頭緒,也不敢多說話,給他酒裏攙了白水,擔心他喝醉。
“你少喝點,小孩子不能喝那麼多酒。”
但事實上,十八已經開始不清醒了,只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晰冷厲:“我從一開始就不是小孩子了,”十八吸了吸鼻子,不高興地說:“木木才是小孩子,可小孩子現在正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十八的聲音很低落,溫茶皺了許久的眉頭,才想起他話裏的木木是哪個,心裏哼了一聲:“聽話?我就知道你又被他騙了,當年他父母也和他一樣狡猾,聯邦派去的軍人傷亡慘重,可還是被他逃了出去,你今天不高興,不會是因為那臭小子招惹你了吧?”
溫茶心裏又氣又後悔,早知道單是就不應該把那個臭小子救回來,早就看出來他不是個好的,現在果然傷了十八的心。
十八眯著眼睛搖頭,長長的歎了口氣。
這一場酒喝道午夜,辦公室歪七扭八地丟了一地的空酒瓶,溫茶也有些扛不住了,十八酒勁上來,卻也不鬧,一動不動坐在沙發上,哪里有動靜,他的眼神就瞟向哪里。如果不是親自陪著十八喝了不少,溫茶一定不會相信十八已經喝醉了。
歇了一會兒,十八忽然開口:“我要回去了,太晚了他們會擔心的。”
溫茶想留他,話一出口,下巴上就挨了一拳,他喝得一個頭兩個大,哪里躲得開?當下咕嚕嚕在地毯上滾了兩周半,爬起來也懵了。
十八的眼神很危險:“說!你有什麼目的!”
溫茶呆若木雞。
十八的戒心很強,鬧了好久,溫茶的保鏢才把他架上車,車內溫熱舒適,十八在顛簸中睡得迷迷糊糊,到了克維利亞後,家裏的兩個人迎著風雪趕了出來。
托馬特很心疼地撫著十八的臉頰,一個勁兒地埋怨他喝酒,十八被凍得一個哆嗦,阿托菲斯立馬把衣服脫下來給他蓋上。
克維利亞比之貧民星要冷得多,屋裏燃了暖烘烘的壁爐,十八和衣蜷成一團趴到壁爐附近,貓兒一樣呼呼睡去。
托馬特上樓給他放洗澡水,阿托菲斯蹲在他身邊,試圖抱起他。
十八迷迷糊糊扇了他五六個巴掌。
“……”阿托菲斯絕望了,“起來,我們回屋子裏睡,這裏會把你的頭發燒掉的。”
“哼……”十八翻了個身,縮地更緊,唧唧歪歪地呻吟起來。
阿托菲斯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兒:“十八?”
十八在壁爐邊終於把臉烤的紅紅的,可依舊半夢半醒,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眼睛也睜不開,軟綿綿抬手就要往褲襠裏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