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沈長樂稍稍收緊了手臂,嘴唇流連于楚見的頸間。
夜色包圍著兩個人,某種巨大的聲響在寂靜中滾滾來去,從天地初開的混沌之遠一路奔騰著湧向萬古洪荒,無孔不入,無堅不摧,決然不複,這便是時光之流。終有一天,它會帶走所有的年輕與稚嫩,爲生命覆上厚厚的繭,有些感動與溫暖便會長久的保存在厚繭之下,曆經桑田滄海,新鮮如舊。
沈長樂想:這就是愛情了,有信任,有依賴,有著魔般的癡迷,有近乎盲目的寵溺。無論多冷的夜,多疲憊的心,都能在那個人身邊得到溫暖和慰藉,他在哪裏,靈魂就能棲息在哪裏。他把頭紮在楚見脖頸邊,深深地呼吸,緩緩地閉眼,默默地說一句:晚安,我的愛。
早上楚見睜開眼睛時,沈長樂早就不在床上了。楚見晃晃悠悠地走出臥室。樂樂正從廚房探出頭來,看見楚見,便露出一個晃眼的笑容:“起來啦!洗洗就吃飯了!”然後又縮回廚房。楚見聽話地去刷牙洗臉,剛看到鏡子裏的自己,楚見的腦袋就像被潑了盆涼水,瞬間清醒。他怒氣沖沖地把沈長樂從廚房拉出來,“你看看,這讓我怎麽見人啊?”樂樂開始不明就裏,後來看著楚見隻有一件背心的上身一塊一塊紅紅紫紫的印記,算是明白這人一大早的哪裏來的這麽大的火氣了。楚見的膚色本來就偏淺,那些深淺不一的吻痕,在他身上格外明顯,甚至可以用猙獰來形容,不過沈長樂看在眼裏卻是徹頭徹尾的美麗誘惑。樂樂擡手占了一把便宜,訕笑道:“這不是挺好看的嗎?”楚見眯起眼睛斜視他,他趕忙改口:“沒事兒,穿上衣服就看不見了!”
“那這兒呢?”楚見指著自己的耳朵後面一小片指甲大的青紫色,“總不會是又磕到桌角了吧?”
樂樂也有點爲難,他說:“楚見,怎麽你皮膚這麽脆弱的,親兩下就皮下毛細血管破裂,你看,我身上一個印子都沒有。”
“誰知道怎麽回事啊?你皮厚唄!”楚見憤憤地說。
樂樂點頭說“是是是”,又習慣性地抓抓頭發,感到手上彆扭,忽然想起,手指上還裹著創可貼呢,這個發現讓沈同學找到了靈感,他對楚見說:“這樣吧,咱先貼個小號創可貼,那顔色跟皮膚差不太多,估計也沒人注意這個。”
楚見也覺得這辦法不錯,於是就找了塊創可貼糊上,對著鏡子一看,僞裝效果居然不錯,不仔細還真看不出來。
早餐擺在茶幾上,白粥,鹹菜,雞蛋,和燒餅。樂樂將鹹菜丁放半勺到楚見的碗裏,又翹著手指把雞蛋剝好了遞給楚見,楚見接過來小小地咬了一口,樂樂同學十分滿足地欣賞著他家少爺風度翩翩的進餐動作,笑得像個白癡。
誰知還沒吃第二口呢,楚見眉頭一皺,便將手裏的雞蛋放下了。樂樂同學不明所以,趕緊問:“咋啦,楚見?”楚見擡頭看了他一眼,看著樂樂渾身一涼,心想:“不對啊,這煮雞蛋不都一個味道的麽?難吃也難吃不到哪裏去啊?這眼神咋跟要殺人似的呢?難道那個雞蛋臭了不成?”
楚見不管沈長樂在一邊七想八想的,揀起另外一個雞蛋熟練地把蛋殼剝掉,放在樂樂同學的碗裏,舀了半勺鹹菜放他的粥裏,攪拌兩下,然後把勺子給樂樂同學,“吃!”楚見說,樂樂看著楚見不陰不晴的臉色,一聲沒吱乖乖吃了一口。
楚見看著他還帶著創可貼的手指問道:“你手指頭還疼麽?”
樂樂本來想問問那個雞蛋到底怎麽了,可是楚見顯然已經離開那個話題。他覺得楚見思維真跳躍,答道:“不疼了,就是纏個創可貼有點彆扭。”
“我看你剝雞蛋啊,切鹹菜啊都挺靈活的啊?”
“這個都不礙事,隻是關鍵時刻不給力。”
“啊?”楚見問,“什麽關鍵時刻啊?”
樂樂同學居然臉紅起來,扭捏了一下才趴到楚見耳邊小聲說:“要不是這倆手指頭不得勁,昨晚早就把你的腰帶解開了……”
楚見一聽這話,頓時臉上熱起來。他本就好看,俊秀的臉上添點兒不好意思的神情,把樂樂迷得暈頭轉向的。倆人本來離得就很近,樂樂又腆著臉湊過去點兒。
楚見咳了一下,沒擡頭,說:“那個樂樂,其實我覺得我做得挺不好的。”
樂樂想了一下,點頭:“恩,你利用我對你的感情逼我就範。”
“不是這個……”楚見瞪了他一眼。
“那是什麽?……哦,知道了。”樂樂恍然大悟狀,撂下碗筷跑一邊去,一會兒又跑回來。“當當當當!看,你扯掉的扣子我已經給你縫好了。”樂樂把楚見昨晚的襯衫撐在身前,看著楚見一臉的不可置信,心裏美得冒泡兒。
“怎麽樣,我很能幹吧?”樂樂得意地問。
楚見看著那個亮晶晶的紐扣,臉色變了好幾次,最後,他問:“你幾點起來搞這些?”
“六點啊。你看每個扣子我都加縫了兩針,以後估計不把衣服撕破是不大可能把扣子拽下來了。”
“那我下次還是穿T恤吧!省得關鍵時刻脫不下來。”楚見苦笑著,拉著沈長樂在自己身邊坐下,樂樂特自覺地靠過去,眼睛忽閃著期待得到楚見一番誇獎。
楚見猶豫著該怎麽開口,先是假咳了兩聲,樂樂同學馬上警惕起來:“你嗓子不舒服啊?這麽會兒咳好幾聲了。是不是昨天涼著了?我給你拿感冒藥,要不喝糖漿吧,糖漿比較甜。”說著就要起身。
楚見拉住他,把他按在沙發上:“樂樂,坐下,我有話要跟你說。”
樂樂同學看著楚見臉色嚴肅,於是聽話地坐下。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在此一秒之前和此一秒之後,會完全不同。經過了昨晚的混亂和親昵,沈長樂在心底認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得對楚見好。當然以前他對楚見也好,可是那種好是憑感覺的,而現在,似乎不是感覺這麽簡單,有了更爲深刻的東西,類似一種本能,生活的一部分,吃飯、睡覺、愛楚見。他覺得他對楚見就應該像他爸對他媽或者他媽對他爸那樣,但是那樣親近自然是日積月累起來的默契,而樂樂的表現則近乎笨手笨腳。
在樂樂看來,楚見也有點古怪,黑眼睛直愣愣地瞅著他,讓他一下揪心一下恍惚,自己都奇怪自己怎麽就這麽毫無定力。
楚見開口了,聲音完全不似以往的自信,“樂樂,你知道吧?”
“啊?什麽?”
“就是吧,我家就我一個孩子,當然,其實你家也就你一個孩子,我是說我家那個條件吧,你也知道,反正我從小到大都是別人照顧我,我也沒有機會去照顧別人,所以,我不會照顧人,你能理解吧!”
“哦,理解。”樂樂點頭。
“我是想要對你好的,可是,不知道該幹點什麽,也不會幹什麽,除了能給你講講題,啥都做不成。倒是你,傷著手,還得給我做飯、縫衣服,我覺得特別不好意思,覺得自己特沒用。打著旗號來照顧你,結果你還得爲我做這做那的。”楚見說著,語氣越來越沮喪。
樂樂急忙安慰:“楚見,你別這麽說。你怎麽會沒用呢?雖然你不會做飯、洗衣服什麽的,不過這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我身邊,我離不開你,你陪著我,這樣就很好,能看見你就很好。我給你做飯,給你剝雞蛋,那都是因爲我樂意,你不讓我那麽做我就手癢。”樂樂誇張地把手指在沙發上撓了兩下。
楚見抓過那隻還纏著創可貼的手,訓斥道:“幹什麽你?你不疼我還心疼呢。”
樂樂乖乖地任他抓著手,笑得甜蜜至極,“好啦,別瞎想了,我這考Q大全靠你呢。快吃飯吧!”
楚見端起樂樂的碗,舀起一勺米粥遞到他嘴邊,認真地說:“樂樂,我以後得好好學習照顧人的本事。我這麽聰明,你不用等太久,我也可以隨時地照顧你。”
樂樂爲難地看著他說:“楚見……”
楚見攔下他的話:“我知道,你想跟我說,大少爺做不了這個的,其實啊,沒什麽做不了的。所有的照顧說到底不過是關心的一種方式。關心是‘道’,方式是‘術’,隻要‘道’明晰了,‘術’是可以千變萬化的。”
樂樂仍然糾結:“楚見,不是……”
楚見又打斷他:“你又要說你什麽都能幹,不需要我照顧是不是?你啊,什麽都好,就是太強了,有事兒就喜歡自己死撐,搞得我也很鬱悶,覺得這喜歡你半天吧,你老拿我當外人……”
“楚見!”樂樂總算是叫住了滔滔不絕的他,“其實我隻是想說,咱再不吃飯,就遲到了!”樂樂指指牆上的時鍾,楚見掃了一眼,立馬把碗塞到樂樂手裏,“趕緊著,這頓飯是來不及了,回頭再照顧你。”
樂樂邊喝粥邊笑,差點嗆著,他看著楚見急急忙忙地樣子,原想取笑他兩句,可是,就是這樣的小玩笑,他都有點捨不得跟楚見開,他就願意看著他開心,歡笑,對自己毫不吝嗇地溫柔,時時刻刻地關注和滿心滿眼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