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
那天晚上樂樂抱著從張珂那裏拿回來的雜志睡著了。
次日早上,董彥下班回來,看見樂樂枕頭上放了本書,很奇怪。樂樂的床向來幹淨整潔,除了枕頭被子,連衣服都很少放。他看過的雜志都擺在旁邊的小桌子上,董彥想難道今天是忘記收拾了,於是,便隨手拿起來放在了那疊雜志的最上面。
慕容下班回來剛巧瞧見了這本書,他興沖沖的拿給董彥看,“小彥,你看,這就是我面試的那家公司,這個,”他指著封面上的楚見,“這就是我們大老闆啊!我以前還真不知道呢,太年輕了,好像跟樂樂差不多大。”董彥邊把雜志拿過來,邊問,“怎麽面試的時候也沒見著?”
“人家那麽大的老闆怎麽會自己面試呢,當然是手下的人來面試我們啊!”慕容把董彥拉到自己懷裏,繼續說到:“別說大老闆了,後面的那些個副總,我一個都沒見著。人那公司整整占了一層樓,好幾百人,要不是有人帶著,我非迷路不可。”慕容想起自己面試時的所見,感慨萬千,“面試的人跟我說,如果做得好的可以申請線下翻譯,那樣工資比線上的更高,隻是要按時上下班。我看那公司離咱們這裏倒是不遠,以後我可以申請一下……”董彥邊聽著慕容在耳邊叨念,邊翻著雜志內頁的相關報道,隻是越看越覺得有些不對勁。
“慕容,你這個老闆叫楚見啊?”
“是啊!”
“你不覺得這名字耳熟麽?”
“恩,有點,不過,這個名字也不算偏僻,就算是以前聽過重名的也不奇怪!”
“報道上背景資料說,他家在L市經營電子産業……他畢業於L市第三中學……”
“是……”慕容也像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董彥問道:“那你還記不記得樂樂受傷那天,他昏迷前一直叫著一個人的名字……”
慕容忽然憶起來,雖然當時大家手忙腳亂的,不過樂樂說的話卻都是認真的聽了,“他當時一直重複的那句話是,‘對不起,楚見’。”
“對,就是這句。”董彥點頭。
慕容想了想,搖頭說道:“雖然說都是一個城市的,不過,重名的可能性還是很大。”
董彥指著“第三中學”說道:“我還想起一件事,那天入院,你讓我把他那件破了校服拿出去丟了,我雖然沒仔細看,但是卻清楚的記得那件衣服後面學校名稱縮寫裏有字母‘S’,而且樂樂說那時候他上高三,算起來,這個楚見那時候也應該是高三……”
“小彥,你想說樂樂可能跟我們大老闆是同校同學,而且還可能跟他認識?”慕容覺得這有點太巧了。
董彥看著封面上的年輕英俊的臉,搖搖頭:“不,慕容,我覺得他們不隻是認識這麽簡單?能讓一個人臨死之前還念念不忘的,那恐怕是對他極爲重要的人。”
“要不,等樂樂回來問問他?”慕容提議。
董彥想了想,有點爲難,樂樂不喜歡提過去的事情,所以,即便問也有可能白問。不過,董彥直覺這個楚見肯定跟樂樂是認識而且關系匪淺的,甚至樂樂一直回避的從前也跟他有脫不了幹系。
吃晚飯時,慕容對樂樂說:“樂樂,我們最近想買台電腦。”
樂樂奇怪地問:“買電腦幹什麽?”
董彥說:“慕容他又找到份新兼職,做翻譯的,得用電腦。”
“哦,買吧,我後天發工資,到時候添上你買台好點的。你們屋子不大,別買臺式的,買台筆記本吧!”樂樂建議。
“好。對了,我那家翻譯公司叫‘樂世’,老闆叫楚見,是你同鄉呢!”慕容假裝隨口一提,董彥仔細看著樂樂的神情。當然,其實他什麽都沒看見,因爲樂樂把整個臉都埋在碗裏喝米粥。
等了又兩分鍾,樂樂才把頭從碗裏擡起來,粥已經見底了。他抱著碗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忽而對著慕容一笑,“慕容哥,你說的這個‘樂世’的老闆,是我原來的同學,不過,他成績好,大家都知道他,但是我想他是不認識我的。對了,我那兒還有一本雜志有他的專訪呢,你可以看看。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說完便拿著自己的碗去洗。
“樂樂,”董彥叫住他,問道:“你們真的不認識啊?”
樂樂沒回頭,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的站著,說道:“不認識。”
“你信嗎?”慕容小聲問董彥。
董彥搖頭,過去想讓樂樂說點他以前的什麽事情比登天還難,今天居然這麽主動,顯然是打算隨便糊弄糊弄斷了他們的念想。沒關系,有線索就好,董彥想,如果以後慕容可以到樂世線下工作,那以後也可以打聽一下。
樂世的業務發展的如火如荼,楚見雖然給劉嵐、肖千水、李曉、周全都配備了經驗豐富的助理,基本他們就可以保證公司的正常運營,但是有些特別重大的決定或者特別重要的客戶還是要他來處理。
大二開始上專業課,就他學那個專業基本上是Q大最好也是最忙的專業,他白天上課,晚上處理公司的急事,有時還要請假翹課,忙得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唐小愚約他約了三次說有事要跟他談,他都沒抽出來時間。現在辦公室了加了個隔間,放了張床進去,晚上工作結束基本都後半夜了,他就在公司睡,白天開車去學校上課。
這天在公司開會開到一半,楚見接到一個電話,掛了之後跟肖千水說,下面的事情你來安排吧,我有點急事,便匆匆離開了。
楚見對待工作向來認真,公司裏管理層的人都佩服他的能力和魄力,同時也非常敬重他對待工作嚴謹勤奮的態度。像這樣開會開到一半跑路的事情極少發生,所以,底下人都小聲的猜測是不是出了什麽大事。會議內容高層的那幾個人都已經商量妥當,其實就是跟下面的人傳達一下,要說肖千水也滿能應付了,不過她也很奇怪,楚見這是遇到什麽急事了。
明月大廈46層,秋意咖啡廳。
楚見到時,已經有人在等了。
“楚先生,你好。”那人站起來,跟楚見握手。
“何先生,久等了。”楚見在對面坐下,隨意地點了一杯黑咖啡。
“有什麽新的進展嗎?”楚見問道。
姓何的人拿出一個資料袋,“我現在向您報告一下我們調查的進度,根據您提供的車牌號,我們查到,在在去年6月10號左右那輛車曾經被低價轉手給黑市,當時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車,交易人沒有下任何個人資訊,所以沒有辦法再查下去。
我們在北京市各種公共事業單位的比如三險一金管理中心,低保中心等機構新增登記中,都沒有發現你所提供的三個名字,這說明他們即便是在北京也沒有正式的參加社保體系,也就是說我們要開始調查一些不入社保的小企業,這個需要的時間就要多一點了。
我們還查了公交月票系統,各個通訊運營商等,從去年到現在的記錄中都沒有符合條件的人,我們猜測是不是他們在有意識的避免在任何場所留下個人身份資訊。
調取醫院的記錄工作量非常大,而且很多醫院對病人的身份查驗管理並不嚴格,他們不是銀行不是派出所,不是說隻有你出示身份證他們才給你看病、手術,所以,病人接受治療時可以報一個假名字,這樣便給我們的調查增加了難度,當然我們可以根據您提供的傷情還查找但是,如果是急診的話,這樣的登記也是可能沒有的,我們隻能盡量的查,所以還沒有有價值的發現。”
楚見聽著,輕輕攪動著面前的咖啡,沒有表情的點頭。
何姓男子繼續說道:“請恕我直言,我們調查的過程中發現還有其他兩批人也在跟我們查同樣的人,我想知道這是您的安排還是?”
楚見挑起眉毛,說道:“另外兩批?我不知道。我隻找了你們一家事務所。”其實他隻知道楚林成在派人查,其中一隊人應該是楚林成找的,另一隊是誰他就不知道了。
何先生對這個回答表示滿意,“這樣就好。我們跟另外兩方面還沒有正面接觸,所以不能斷定是什麽人在查。隻知道那兩夥人一夥像是來自公安部門的,還有一夥有些黑社會背景。”
楚見想起趙達的話,那些關于慕容遠和董彥跟酒吧老闆的恩怨,可能是酒吧老闆也在暗地裏找他們。
他輕輕啜了咖啡,說道:“何先生,我希望我們是最早找到他們三個人的!我想,可能在北京要找三個外來人員確實是很難,不過,他們三個大活人要生活總會留下點痕跡吧。”
何某人做了個欲言又止的表情,楚見示意他有話就說,他猶豫了一下說道:“其實,問題在於,他們是不是仍然在北京?還有,您確定是‘三’個大‘活’人?”
這兩句話像是刀子劃過楚見的心,雖然現在他已經練就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功力,聽到這些話時,仍是頓了一下,他將咖啡‘啪’的放倒咖啡桌上,發出不大不小的一聲響,看向何某人的目光也一下子淩厲起來,“如果你們能證明,他們已經不在北京了,或者,已經不是活著的人了,那樣我也是照付錢的。”
姓何的男人連忙說:“是的,是的,那些都不是我們要考慮的事,我們隻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對了,是我逾越了。那楚先生,如果沒什麽別的事情,我先走了。”
楚見點頭,目送他離開。其實一般情況下楚見都會站起來表示尊重,隻是,現在,他實在是沒有力氣站起來。
楚見知道父親一直在托人尋找沈長樂,然而他沒法放心,並不是不相信楚林成,隻是,事關樂樂,他必須非常謹慎以確保萬無一失。
一年了,楚見每一天都在告訴自己不許放棄,不能絕望,從早上睜開眼就開始對抗心中的越來越沉重的失落和迷茫,他不停地忙碌,讓自己的時間被各種各樣的事情填滿,一心去感受爲某人建造一個王國的成就感和滿足感,而不給自己機會去想那個被寄託了所有意義的人可能永遠都住不進來。停下來的時候,楚見會覺得,自己就像被一根極細的線吊在半空中,仰望天堂的同時又時刻準備跌得粉身碎骨。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嘴裏和心裏一樣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