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章
血,遍地都是暗紅色的血液,客廳、過道、衛生間,四處都是刺眼的痕跡。韓燁修只感覺自己輕輕漂浮著,腳尖觸碰不到地面,他拼了命地彎下腰想要摸摸那些血跡是否還有溫度,但是卻怎麼也夠不著。
他感覺有股吸力把他往衛生間裡拽去,他掙扎,他恐懼,他不想進去,他知道裡面有他最不想看到的畫面,可是那股吸力卻越來越強,他離衛生間越來越近。有虛弱的咳嗽聲從衛生間裡傳出,韓燁修驚喜地睜大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高興什麼,想了想,他覺得應該是能夠在這種陰氣沉沉的地方還能聽到另一個人的聲音吧。
漸漸地,他被那股吸力拉進洗手間,地板上到處都是點點血跡,然而韓燁修的目光卻牢牢地鎖住了那個背對著他的男人。男人穿了件白色襯衣,下身是米黃色的休閒褲,他趴在馬桶邊上,瘦弱的身軀隨著咳嗽而顫動著。
韓燁修的眼眶頓時紅了,他的鼻子也微微發酸,他飄上前想要緊緊摟住那個瘦弱的男人,然而手指卻屢屢穿透男人的身體。但是他不死心,他嘶吼著,掙扎著,一次次地俯下身,卻又一次次地穿透男人的身體,絕望漸漸浸透眼底,他恨不得一頭栽進那浸滿血液的馬桶中。
咳嗽聲越來越小,直至停止,男人喘了喘氣無力地翻過身靠坐在馬桶邊。那是一張慘白到極致的臉,臉頰瘦得幾乎凹陷下去,他白色的襯衫上沾染了不少血跡,刺眼的紅色讓人疼到心底。
男人從褲兜裡掏出一部觸屏手機,儘管他的手一直在顫抖,他卻牢牢地將手機握在手中。屏幕亮起的那一刻,韓燁修如願地看到了手機上的合照,一個是他,另一個便是靠坐在地上的男人——
雲奚。
按號碼、撥電話,韓燁修看著雲奚的眼睛由暗到亮,他聽到雲奚叫出了他的名字,如此虛弱,卻又如此飽含期待。
「別打了,」韓燁修掙扎著想要去抓雲奚手上的手機,「雲奚,別打了,快掛掉,我求你快掛掉。」
然而地上的人毫無反應,韓燁修聽到自己冰冷的嗓音伴隨著震耳的音樂聲從聽筒裡傳出,他眼睜睜地看著雲奚從期待轉為自嘲,他能感覺到濃濃的哀傷環繞著雲奚,他從來沒有如此憎恨過電話那頭的自己。
他聽到雲奚說想聽聽他的聲音,他聽到雲奚答應他別再煩他,他看到雲奚拽著腹部的手泛起了青白,他看到雲奚將自己送他的手機扔進了馬桶中,他看到雲奚緩緩滑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卻無能無力。
韓燁修狠狠地拽著頭髮痛苦地嘶吼著,有什麼東西從他眼睛裡流出卻渾然不覺,這個痛徹心扉的畫面讓他幾欲崩潰。
他努力飄下去想要躺在雲奚的身邊,但是卻屢屢失敗,最後他只能漂浮在雲奚上方,被迫看著雲奚垂死掙扎。
「對不起,」韓燁修雙唇不住地發顫,眼睛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雲奚對不起,我無心的,我真的是無心的,你原諒我,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麼用?」躺在地上的雲奚緩緩睜開眼冰冷地注視著上方的韓燁修,他慘白的臉頰漸漸有了血色,但是眼神卻能將人凍結成冰,「我都死了,你說這話還有什麼用呢?」
「沒有,你沒有死,」韓燁修用力地搖著頭,雙眼赤紅一片,「你還活著,你沒有死,你沒有死。」
「呵……」雲奚輕輕地笑了一聲,「韓燁修,我們分手吧。」
我們分手吧。
分手吧。
「不要!」韓燁修猛地坐起身,他茫然地看了看昏暗的四周。意識回籠的那一刻他才驚覺剛才那一切竟然是個夢,但是又如此的真實,他從來沒有想過竟然會夢到雲奚臨死的那一刻。
心臟在微微刺痛著,韓燁修將頭埋在手掌中,觸手卻是一片冰涼,他自嘲地笑了笑,至少他的感觸是真實的。
韓燁修在黑暗中坐了很久,一直到他的手臂開始酸軟才抬起頭,這時候他已經完全沒了睡意,他怕閉上眼會再次看到那個讓他心痛的畫面,他更怕聽到那五個字。
打開燈,韓燁修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入眼的是一本全英文小說,他拿出來摩挲了一番。這本小說是雲奚最喜愛的一本,那段時間他每天都會靠在床頭捧著書津津有味地看著,安靜而又迷人。
將書放回原位,韓燁修又從抽屜裡拿出一部黑色觸屏智能手機,在如今這個新舊更替速度越來越快的年代,韓燁修手上這部手機已經過了時。然而他卻如同至寶一般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劃開屏幕,入眼的是一張合照,合照裡,雲奚笑得無比燦爛,眼睛微微彎著,他想,那時候的雲奚應該是幸福的吧。
雲奚走的那天除了電話卡,他沒有把手機帶走,但是裡面的東西全部格式化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包括這張合照,這還是他從雲奚的舊手機裡傳過去的,每每想雲奚的時候,他就會拿出這部手機看看上面的合照。也幸得雲奚沒有把手機帶走,不然他又怎麼會從那少得可憐裡的痕跡找到他和韓燁哲聯繫過呢?
韓燁修又愛不釋手地摩挲了一番才將手機放回抽屜,下了床,他又來到雲奚的書房。打開開關,瑩白的燈光頓時灑滿整個書房,書架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獎狀、證書,沒有一處空缺。
韓燁修緩步走向被雲奚規劃成重點區域的書架,上面放滿了和金融有關的書籍彷彿從來沒有空缺過一般,韓燁修抬手一一地觸碰每本書籍,堅硬冰涼的觸感卻溫暖了他的心。
雲奚離開後不久,韓燁修就親自去挑了這些書,包括抽屜裡那本英文小說,他只有通過這種方式來麻痺自己其實雲奚一直沒有離開,他只是出了趟遠門,很快就回來了。每當他因為找不到雲奚而心裡發慌時,他就會來看看這些東西,然後他的心真就不慌了。
韓燁修慘然一笑,狼狽地閉上眼,他竟然用這種自欺欺人的方式熬過了這五年,他以為只要自己認錯,只要自己心誠一些,只要自己不去計較雲奚的那場設計,只要把自己的心完完整整地捧到雲奚面前就能得到原諒。
雲奚不待見他,雲奚有了兒子這些他都可以忍受,他以為只要自己不放棄,最終一定能挽回雲奚,沒想到他得到的卻是五個字——我們分手吧。如此沉重,如此令人撕心裂肺的五個字。
那時候他是什麼反應呢?啊,對了,他跑了,他竟然像個逃兵一般狼狽地跑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然因為這五個字做了逃兵。
「呵呵……哈哈……」
韓燁修仰起頭,胸腔因為笑聲微微震動著,他拚命地睜大眼,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阻止眼眶發紅。
「雲奚,這一世,我究竟,哪裡做錯了?」
然而這個疑問卻沒有人給他解答,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卻又被他狠狠壓下,他刻意地逃避著,他一遍又一遍地暗示自己雲奚是因為最初的那頓毒打以及強上才寒了心,他不停地告訴自己是因為自己的重生才打破了原有的軌跡。
過了良久,韓燁修緩緩跪坐在地,他再次將頭狠狠地埋在手掌中,寬厚的肩膀在微微顫抖。
雲奚,不分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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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境幽雅的咖啡廳內,雲奚輕輕靠在椅背上,修長的雙腿交疊著,嘴角掛著淺淺的笑,白皙的手指支撐著頭,明亮的眼裡看不出喜怒。
「你就是我名義上的……養父?」
坐在雲奚對面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男人身體有些發福,但是滿面紅光,雙眼有神。男人微微頷首,「我是。」
雲奚哦了一聲便沒有下文,他靜靜地打量著對面的男人,似乎想要從男人身上找出養父的感覺。然而他卻失望的發現,這個男人給他的感覺除了陌生還是陌生。
「我今天約你出來不為別的,就想和你談談解除養父子關係的事。」
男人臉上的驚訝一閃而過,他搖了搖頭,「抱歉,沒有韓先生的指示,我不能答應你。」
雲奚瞇了瞇眼,「如果我一定要找你談呢?」
「這事我不能做主,抱歉。」
「好吧,」雲奚無奈地笑了笑,「這個結果我也不意外,那麼還要麻煩你轉告韓燁修一聲,如果他不同意,我們可以去法院解決。」
男人不動聲色地看了雲奚一眼,似乎想從雲奚的眼裡找出一絲玩笑,然而結果卻令他無比失望,雲奚的眼裡透著不容置疑的認真與堅決。想了想,男人最終還是點點頭,「我會把這事匯報給韓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