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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巧少女不會受傷(第十一卷)》第6章
第三章 白,還是赤

1

(……這傢伙是何方神聖?我居然……在氣勢上被壓制了。)

格麗澤爾達不知不覺間繃緊了肩膀。

若是平時她早就動手了,但現在她卻慎重地觀察着對手的行動。謎一般的武士也完全停下了動作,他的視線彷彿穿透了格麗澤爾達。

“勇猛而又美麗的女性呢。雷真,這位是?”

他向背後問去。弟子很明顯在警戒着,她一邊庇護着小紫,一邊答道:

“……是我的魔術師父。現在是世界上最年輕的魔王大人。”

“把‘美麗的’漏掉了啊,笨徒弟。你也給我解釋下,這個男的是何方神聖?”

“是我的……劍術師傅。”

格麗澤爾達注視着男子的武器。那是描繪出優美曲綫的,漂亮的長劍。

“既使刀,又是你的師傅——原來如此,是日本軍的人肉兵器啊。”

“啊?不,只是在街上開了家破道場的人。”

“瞎說。市井小民中怎麼可能有這等怪物。”

她冷笑着瞪向對面。可能是覺得被人瞪着有點不自在,武士撓了撓臉。

一觸即發——本應如此,但他卻用毫無緊張感的聲音向雷真求助起來:

“那個,這位女性說了什麼?”

“說你是個怪物,是日本軍的人肉兵器。”

“什麼!Oh~我是紳士哦~japanese紳士,you see?”

“為毛你的日語變成英國腔了啊!”

他兩手衝著澤爾達一抓一抓的,一邊縮短了與她的距離。這行徑與其說是紳士,不如說更像個變態。(譯註:“兩手衝著澤爾達一抓一抓”原文“指をわきわき動かす”,是個新興擬態,中文較難表達,示意圖點此)該說這是理所當然的嗎:格麗澤爾達做出了反應。

她的肩上射出了魔力,機械天使蒂甘瑪立即行動了。裝甲板相互咬合,瞬間變為了劍形,蒂甘瑪躍到空中向敵人的咽喉刺去,動作彷彿劍術高手揮出的一擊。

嗚哇,伴隨着丟臉的悲鳴聲,武士向着後方誇張地跳開了。

——在旁人看來,這就像是格麗澤爾達故意打偏了吧。周圍的人們連大氣都不敢喘,只是任風壓響徹了四周。

“英國的女性真是可怕呢。雷真,拜託你讓這位冷靜下來吧。我可不想和局外人相互斬殺。”

“……他是這麼說的,師父。這個人的缺點,就是不會挑時候和分不清場合啊。”

“笨徒弟。還沒注意到嗎?這傢伙,早就動殺機了。”

她與武士對上了視線。兩人之間四散着魔力的火花。

(……真滑稽吶。冷汗都出來了。)

先前他會像變態一樣接近,其實是為了試試我的能耐吧。正如他所期待的,格麗澤爾達的身體自顧自地作出了反應——不對,是不得不做出了反應。

武士手握長刀,腳不離地地改變着位置,低聲問道:

“姑娘,你從剛纔開始就一直在看著我們吧?”

“你在說我偷聽的事嗎?這個嘛,我也基本上聽不懂日語呢。”

“被美麗的小姐纏上我是不會反感的。如果還是強者——就更是如此了。”

突然,男子的身影消失了。

——那是錯覺。並不單單是因為他快,還因為他打亂了我的節奏。

雷真在叫着什麼。是警告吧,但對方的速度比澤爾達理解警告的速度還要快。

武士腳不離地地襲了過來。如果是平凡的劍士,早已經身首異處了。

她用蒂甘瑪錯開了太刀身,同時用手指指向對方,將收束的魔力之綫擊向了他的身體。以敵人的姿勢這理應無從閃避,可他卻輕鬆地躲開了。

(何等的反應力!他讀出了我的呼吸——)

然後在我蓄力的一瞬,避開了射擊綫。這種情況下連重新狙擊都做不到。

手下留情是贏不了的。格麗澤爾達藉著完全制禦振動像是滑行一般向上飛起。這次看我來亂他呼吸,攻其頭頂。

她在越過對方頭頂時放出了迴旋斬。

人類在一般情況下,對上下方向的反應要比對左右向的更遲鈍。如果是那邊的士兵的話只怕都不會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但敵人也絶非平庸之輩。

他既沒蹲下,也沒閃避,而是移向前方逃離了劍的軌跡。這絶技如果沒有相當的覺悟是使不出來的。他藉此躲開了刀刃,一邊精煉着氣一邊回過了身來——

(這是,“魔靭”嗎!)

僅憑數次交鋒,格麗澤爾達就看出了“刀”的本質。

原來如此,這就是極東的奇劍術。魔靭就是這劍術的奧妙所在。

如果只是普通的鐵,就沒法承受過于強大的魔力,但是,那刀的材料不知是魔礦還是別的什麼,說是武器其實更接近魔具。它能很好地傳導魔力,而且非常堅韌。在西洋足以被稱為聖劍或魔劍的東西,在極東難道到處都有的買嗎。

不可視的斬擊隔空飛襲而來了。那攻擊猛烈到刀身泛起了紅光。用劍接下怕是不可能了。不過,這還不足以決出勝負。

格麗澤爾達還有一台人偶——不是劍,而是盾。

白色的盾滑了過來,接下了這熾熱的一擊。

力量與力量的劇烈衝突引發了爆炸。蜘蛛網般的龜裂在石地上延伸開了。

小紫身輕,整個人飛了出去,雷真立刻抓住了她。

爆風平息之後,武士的額角也泛起了冷汗:

“擋下了‘月影紅蓮’嗎……太驚人了,我腿都軟啦。”

“……哼。腿軟了的是我。”

“你說‘月影紅蓮’?剛纔的?!……”

雷真插入了兩人的對話。他看著被利落地切開的地面,向格麗澤爾達詢問道:

“我說,師父,這一擊到底是什麼?這個,和你的劍一樣?……”

“……不知道嗎。也難怪,畢竟不久前你連天眼也不知道吶。”

實際上,他也沒必要知道。他才剛開啟天眼不久,這不是他所能達到的境界。

“這是‘魔靭’。是在天眼之上的,魔術師的第七階段——磨練到至純的念動。”

格麗澤爾達的一擊能切裂岩石,威力能延伸到刀劍的長度之外,都是因為斬擊上纏裹了魔力——纏裹了念動之刃。

“聽說優秀的武者之中,有人不知念動力為何物,卻不自覺地練成了魔靭和剛體,最終領悟了‘心眼’。大概這傢伙也是其中之一吧。”

男人放鬆了端正的面容,痛快地笑了起來:

“你剛說的話,我沒大聽懂,不過我才吃驚呢。說到魔術師,我本以為都是那種一門心思做學問的虛弱傢伙。你的強悍簡直比得上鬼之弁慶了。果不其然,世界很遼闊啊!”

“……哼,你好像很開心吶。你戰鬥狂嗎?”

“唉呀,你剛纔鄙視我了?不過,我感覺你和我有同樣的氣味喲。”

“別把我和你這種人混為一談。我一次都沒有因戰鬥高興過。”

“不過,你喜歡與人較量吧?”

“呣……”

“師傅,快停手吧!您現在停手的話,就不用死人了!”

雷真向男子勸說著。男子瞅了格麗澤爾達一眼:

“不肖弟子好像受了您不少關照,這會兒我本應向您道謝的……不巧,我現在也是奉公行事之身,可不能放走無視軍方意向的獃子呢。所以,只要你打消出發的念頭就萬事大吉了喲,雷真?”

“……這我做不到。”

“那就沒轍了呢~”

“哼。無聊的討論給我打住,趕緊給我走,笨徒弟。”

“可是啊——”

“快走!去救夜夜!”

雷真很意外似的眨了眨眼,像是確認一樣詢問道:

“我的無謀之舉……您不打算阻止吧?”

“笨蛋沒藥醫。我想說的只有兩點——別死,活着回來。”

“……啊。師傅,師父,我要說的也只有這個。”

雷真牽起小紫的手,一邊飛奔而去一邊喊道,

“你們倆,都別死啊!”

他發動小紫的魔術,消溶在了周圍的景色中。

兩人的氣息消失了,武士露出了苦笑:

“他居然說‘你們倆都別死’,真是任性到家了呢。”

“這很可笑嗎?”

“嗯,很可笑。戰鬥總是相剋的,一定會有人倒下。”

“同感。可是,那傢伙就是這麼活下來的,今後也會這麼活下去。”

“——他能靠那種活法活到現在,是拜您的教導所賜嗎?”

“你說是我保了他的命?我的力量,只能算是區區微力罷了。”

“你說……微力?你的力量是微力?”

“我不是說我很弱,只不過想幫那傢伙一把的人實在太多了。”

她笑了出來。真的是這樣,魔王的力量相對而言也只能算是微力。

“誰都被那傢伙捲入其中。迷失道路的人,氣數將盡的人,自尋死路的人,放棄一切的人——大家都被那傢伙拯救了。為了償還這份恩情,大家根本就坐不住啊。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的弟子的將來不得了啊。居然讓魔王說到這份兒上……

視線與視線交錯着。

過了一會兒,武士快速迴轉手腕,把刀收回了鞘裡。

“……怎麼?不打了?”

“我呢,壓根不把砍人當回事,但是,對於年輕的小姑娘——而且還是弟子的恩人,還是有點過意不去吶。”

“呵……你是說,你只要想打就能贏?”

“啊——不是不是,不是那樣,不如說正相反,因為過意不去導致劍變鈍了的話,被殺的就該是我了。還請容我走為上策。”

“休想!蒂甘瑪!”

絶不能讓他追上雷真。格麗澤爾達令利劍飛起,向他的背後斬了過去。

宛如落雷的完全制禦震動的一閃,被男子毫不迴避地接了下來。

……不,那根本不是接下。

“追得太深的話,可是會折壽的哦?”

他放鬆了嘴角,將刀奮力一揮。

蒂甘瑪的劍身被利刃深深陷入,就那樣,被完全地切成了兩半。

2

機巧師團的正中央——盧瑟福並未被傳喚到那兒,而是被叫到了市內運營的多功能大廳裡。

這裡不僅能用來觀看戲劇和舉行音樂會,還能用來開辦座談會和會議。

超過七十人的“委員”從觀眾席上俯視着被引到台上的盧瑟福。他們是代表全世界四十八個國家的“賢老會議”的成員,而賢老會議既是夜會執行部的上級機關,也是得到魔術師協會正式承認的學院運營諮詢顧問。

他們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權利。學院長的任命權把握在控制着預算的英國政府手裡,教授的選任和教學計劃的決定權則是學院自治的範疇。

不過,這並不意味着他們的意向可以無視。沒有委員們的協助,就沒法將各國的英才們聚集到英國。為了學院今後的存續,他們的支持是不可或缺的。

英國不敢輕視他們。因此,盧瑟福也不能讓他們感到不快。就算是盧瑟福此時也不由得感到喉嚨發乾了。

師團樂隊奏起了嘹喨的管樂,觀眾席的最上層出現了指揮官的身影。

那是位美麗的女性。雖已年過三十,容姿卻未見衰老。細長的碧眼上垂着濃密的睫毛,耀眼的金髮煥發着光澤。她身穿飾有金絲緞的白色軍服,還佩着明顯蘊含著魔力的寬刃劍。

這位女性是何人,盧瑟福和帕西瓦爾都十分清楚。

她在軍中的級別是“General of the Machine Force”——通稱,格洛麗亞將軍。通常不會有人用姓氏稱呼她,要問原因……

“向格洛麗亞王妃殿下,敬禮!”

儀仗兵一聲號令,士兵,委員,甚至人偶,都用最恭敬的禮儀迎接了她。

“不必。我今日並非作為王妃,而是作為指揮官在此的。”

她以通透的嗓音,平靜地宣告道。那氣派讓人難以想象她是個三十上下的女性。

格洛麗亞走下樓梯,坐在了最前列的席位上。這自然造成了台下望着台上的構圖。被王族仰視,對盧瑟福來說也是不得了的重壓。

“請坐,盧瑟福學院長。”

盧瑟福鄭重地行禮後,便和帕西瓦爾一同在坐在了台上的座位上。

“在這緊急時期喚您來此,真是抱歉。本該準備更讓人放鬆的場所的,但是各位賢老已是急不可待了呢。”

別逗了——這句話冒到了喉嚨眼。

這一切擺明了是精心準備的結果。無論怎麼說,這可是把所有委員都召集過來了,連今年沒有派出留學生的國家使節也是。這少說也是在一個月前就開始準備了……

“我也好久沒出過溫莎堡了,這世間還真是喧囂。反抗帝國權威之輩眾多——到頭來,犬子還不知天高地厚,實在是可恥可嘆。也給你添麻煩了呢。”

“王妃言重,在下實不敢當。”

“想必學院也是相當混亂吧。夜會的進行可還順利?”

“那是自然。”

盧瑟福毫無恥意地如此斷言道。委員們的臉色隨之怒變。

“何等目中無人……”“不知羞恥。”“應該更嚴厲地質問他。”

委員們的低語傳了過來,看來他們早已是怒不可遏了。

——拜此所賜,輕鬆多了。

盧瑟福堂堂挺胸,正面承受着委員們的視線。

“那麼,就依次聽一下委員們的意見吧——從那邊開始。”

委員們接受了格洛麗亞的指示,開始依次批判起盧瑟福:

“夜會的進程怎麼可能沒有問題。大半的設備都已經沒了。”

“如此麻煩不斷的夜會簡直史無前例。時至今日,連‘魔術啃食者’騷亂都還沒有解決——有多少失蹤者被擱在那兒不管了?”

“從他們出現開始,我就抱有疑問。聽說‘倒數第二’和‘倒數第一’成績低劣,他們的選拔是公正的嗎?”

“況且結為黨派的人也很多。前不久的‘圓桌戰爭’實在是不堪入目。夜會是用來選拔唯一的一名最優秀的魔術師的吧?”

“這一期夜會破例之處實在太多。實在難以想象它能正確地選拔出魔王。”

“沒錯。應該從手套持有者的選拔開始重來一遍。”

“這個先不談,但從第一夜開始重新來過還是有必要的吧。”

“萬分抱歉——各位的意見,實在不值一聽。”

盧瑟福的反擊,讓觀眾席靜了下來。

委員們啞口無言。盧瑟福如今可以說是面對著各國的代表和大使,可他還敢如此反駁,這樣的學院長,以前有過嗎?

鴉雀無聲的講堂裡,響起了格洛麗亞的聲音:

“你這話,豈非是對會議的侮辱?請對賢老們好好解釋一下。”

“遵命。首先——說到破例,我們也沒有過從頭再來的前例。”

那是強詞奪理吧,有人立刻這麼反駁,但盧瑟福卻毫不在意地繼續道:

“‘倒數第二’的選拔是正確的判斷。要說證據,他到現在還留在夜會裡。這就是他擁有成為魔王的資格的鐵證。”

委員之一舉起了手,不等格洛麗亞許可,他便發言了:

“那不是因為他頻繁入院退院,避開了與強敵的戰鬥嗎?”

“他几乎沒有在對自己有利的情況下戰鬥過。不如說多餘的課外活動反而給他增加了不必要的勞累、傷勢、不安要素和不利因素。”

他仰望着委員們,淡漠地陳述道,

“結黨的對錯也被諸位提上了議程,但人望和計謀也是魔術師的才能之一。再說,過去也有過合作的前例,這不算是破例。”

“……那麼,這裡就反覆的惡性事件提問。昨天的‘金之槍團’和前些日子的‘流星群’,其原因似乎都指向你的那個什麼‘極密研究’。”

被戳到痛處了。地下的居內什的存在,有被刨根觸底的危險。

但是,還沒有出現決定性的疏漏。他們也還沒有抓到狐狸尾巴。如果真有證據,他們就應該更直接地逼問才對。

況且,他們中的一部分人還是學院的‘後援者’——是友方。

盧瑟福連一根眉毛都沒動,擺出了一幅毫不知情的表情:

“我要是真的在進行極密研究的話,是不會那麼容易地被抓住把柄的。更何況,我為什麼要把秘密暴露給在那邊的市民團體呢?”

委員之間苦笑擴散開來——都是心中有鬼的人,這是什麼把戲他們當然明白。

“夜會是國際規模的活動,決不能說與社會情勢無緣。過去也有過這種事態。利物浦和愛爾蘭也針鋒相對過……”

他有意踏入了敏感話題,和格洛麗亞對上了視線。

格洛麗亞則忽地露出了微笑:

“這一期夜會並無問題,你是這麼主張的吧?”

“正是如此。不論重來多少次,獲勝的人也不會變吧。而且,也有物理上的制約。‘魔蝕之年’要是終結了,就又得等四年了。”

看來這個回答令她很滿意。格洛麗亞站起身,面向委員們說道:

“看來這件事,還是學院長說的在理。”

一旁座位上的帕西瓦爾鬆了口氣。他這樣的魔術師似乎也相當緊張。

另一方面,盧瑟福卻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不對。這個步調,這個劇情——全是順着格洛麗亞的意思在走。

這個女的並沒有中止夜會的意思。他是想讓委員們把不滿吐出來,保住他們的臉面,並以此來推進自己的目的。

而且,那恐怕是,對委員們也有利的事——

“那麼就開始下一個議題。請把‘倒數第二’和他的登陸人偶,交給帝國軍。”

她來了個突然襲擊,然而,盧瑟福沒有表現出絲毫動搖,冷靜地回答道:

“這還真是突然的要求呢。敢問其緣由何在?”

“將我帝國軍中引以為傲的英才,萊科寧中將逼至死路之罪。”

——頭一次聽說。萊科寧死了?真的?

她是在套這邊的話嗎,格洛麗亞讀懂了這邊的表情,眯細了雙眼。

“您不知情就好,確切地說應該是‘音信全無’。昨日,他並未回歸本隊。他和‘倒數第二’雷真·赤羽戰鬥過了對吧?”

“……對峙過了是事實。但是——”

“既然如此,就必須把他找來詢問一番——啊,需要逮捕令嗎?”

她向幕僚遞出眼色。幕僚按傳統禮儀莊重地將羊皮紙展開,朝這邊舉了起來。

那是逮捕令。說是把搜查全權交給軍隊,還附有警察局長的簽名。

“……突然就實行逮捕,會與同盟國日本之間產生摩擦的。不能先等待學院的調查嗎?”

“我格洛麗亞,在社交界以四個形容詞聞名。年輕、美麗、熱情,並尤其性急——呢。”

“……銘記於心。‘人偶之女王’。”

格洛麗亞悠然地踏上了觀眾席的樓梯。走到中間時,她拂了拂上衣的下襬,現出了她的劍柄——和劍上“Strato Caster” 的銘文。(信至註:或許有人不記得了,這把劍就是澤爾達被沒收掉的那把傳家寶。)

“就留給你兩小時考慮吧,也算是對學院自治傳統的最大限度的照顧。”

“……對於我這種老頭子,還真是嚴酷的條件呢。”

“對於十九世紀最強的魔術師來說,這易如反掌。要是到時人沒交出來,吾之師團會強制確保他。”

“……只為了一個學生,就要闖進學校?”

“是為了被區區一個學生殺掉了——也說不定的重要的魔王大人啊。”

她露出了動人的微笑。這明擺着不是事實。

這是藉口。怎麼可能單為一個學生就出動機巧師團。她是想用這個當作藉口佔據學院。

然而,盧瑟福他,也不能把雷真交出去。

憑他昨天擊退魔王的事,已經基本可以確信了。

赤羽雷真和馬格納斯,是神性機巧誕生的關鍵。馬格納斯自不必說,雷真也不能放手。好不容易結出的果實,豈能……讓那些連其價值都不明白的傢伙們,在收穫之前奪走。

而且,還有一點。

就算盧瑟福答應了,估計雷真周圍的人也絶不會接受。

“……學院有優秀的學生和教授們在支撐着。獨立自主的風氣很強,更何況因為昨天的事大家還心緒激昂呢。如果受到侵略,他們必定會團結起來,一起抵抗的。”

“哎呀,真是這樣嗎?”

格洛麗亞艷麗地微笑着,取出了一枚小水晶球。

凝視着那之中映出的畫面——盧瑟福不由得瞠目結舌。

“我格洛麗亞,實在是看不出他們哪裡堅若磐石呢。”

黑煙噴湧着,魔力爆發着。

在被緊緊封閉的城牆的另一側,學生們正在相互攻擊。

3

時間稍稍回溯,安麗與西格蒙德兩人,正悶在臨時設置的病房裡。

玻璃櫃一般的結界中躺着夜夜。慘白的臉彷彿是做了遺體化妝,一點生氣都感覺不到。帕西瓦爾也束手無策,根本沒有進行正規的治療。這個結界,基本上也只是用來安個心,多少有些殺菌效果,還有隔熱效果而已。

安麗坐在床上,痛苦難耐地看著夜夜。

“夜夜小姐,真令人擔心呢……”

她承受着無力感的折磨,向肩膀上的西格蒙德低語道:

“我,受了夜夜小姐那麼多的幫助……我真沒出息啊……什麼都做不到。”

“別再煩惱了。你的腿也斷了。現在應該好好靜養。”

“吶,我……從現在開始,學做人偶師估計不行了吧?”

西格蒙德默默不語。安麗嘩啦嘩啦地搖起了手,急忙否定道:

“果然不行呢!抱歉,問了你奇怪的問題。”

“不,並非不可能。”

西格蒙德慎重地選擇着詞句,低聲說道,

“時不時地就有人說你才能平庸,可是,這就意味着你擁有‘平均水準’。換言之,才能還不如你的魔術師,在這世上也大有人在。”

“——”

“也有的人兒時被稱作神童,長大後卻變得平庸。另一方面,魔術會在歲月的流逝中得到磨礪。你瞧瞧雷真。雖然在家族中被烙上了無能的烙印,可如今他在學院中也算是突出人物。也就是說,比起與生俱來的才能……”

“努力更加重要?”

“……沒錯。這話說出來不大中聽,但你還沒到該對才能說長道短的階段呢。”

西格蒙德為什麼對回答有些猶豫,她終於明白了。

安麗目前,正處在只要努力就能成事的位置。即是說,現在安麗的弱小,並非才能的問題,單純只是努力,或者說功夫還沒下足而已。

這現實如此殘酷。被說成毫無才能,反而令她輕鬆。只要把一切都歸咎于才能不足,然後放棄的話……

“可是,成為魔術師,真的是你的願望嗎?”

“……唉?”

“你和夏兒不同。沒必要和夏兒走上相同的道路。你有你自己的魅力。你深知弱者的痛苦。你總是依偎在受傷的人身邊。比如,芙蕾因自己的弱小而悔恨的時候也——”

芙蕾對安麗說過她是自己的朋友。雷真從前,甚至對她說過“別在意他人的目光”。那大概……

(我也有,我自己的道路……嗎?)

雖然我還不清楚,自己的道路是什麼。

胸口暖洋洋的,安麗自然地微笑了起來。

“謝謝你,西格蒙德。總覺得……打起精神了。”

“嗯。你就那樣,一直笑着就好了。”

“——打擾一下,可以嗎?”

房間的入口忽然出現了別人的氣息。

什麼時候進來的。珍珠色頭髮的學生正站在那裡。

(契約之子?——)

感覺很像洛基和芙蕾。色素欠缺,眼瞳赤紅。

是少年,還是少女,難以判斷。一頭男孩子氣的短髮,比洛基稍微長一點點。上身穿著派克大衣,下身是裁短到勉勉強強蓋住大腿根的短裙,再往下能看到七分緊身褲,是套裙子翻起來也不怕的服裝。

她攜帶著弧形的刀劍。漆成黑色的鞘放出異彩,散髮着危險的氣息。

少女直勾勾地盯着安麗,面無表情地問道:

“你是白?還是赤?”

——莫名其妙。安麗歪了歪小腦袋。

明明她還沒正式作答,少女卻露出了一臉欣喜的表情:

“太好了。看來,你還沒有染上任何一方的顏色……那,快跟我一起來。”

她朝安麗走來。西格蒙德搶先一步探出頭,張開翅膀威嚇了起來:

“你先表明身份。你是什麼人,有什麼目的?”

“——我叫黑茲爾。”

黑茲爾把手放在平平的胸前,懶洋洋地做着自我介紹,

“我找比勞的妹妹有事。我是來邀請你的。”

安麗愣了一下。找我?不是找姐姐?

黑茲爾親切地微笑着。乍一看倒也算態度友善,但那份笑容看起來像是有意而為,安麗的不安湧動了起來。

“我來迎接你了。成為我的同伴吧。”

“……唉?唉?唉?”

“相信我。只要你肯協助,我就幫你實現你的願望。”

“請、請等一下。我不明白……”

“你想要力量吧?剛纔的話,我聽見了。”

“——”

“沒時間細說了。因為已經開始了。不過,只要和我在一起就能保障你的安全,所以說,快走吧。”

手被抓住了。安麗感到了恐怖,反射性地想把她甩開:

“不、不要——”

西格蒙德露出了尖牙。雖不至于咬破,但顎夾住了手腕。黑茲爾皺起了眉,縮回了被咬到的手腕。

“你最好冷靜下來。你的言行明顯超出常軌了。”

“……你想妨礙我麼?囉嗦的龍——聽從父王之聲。”

她詠唱起了不明的咒文。珍珠色的頭髮倒豎,魔力膨脹開來。

“安麗,給我魔力!”

“唉?!嗚、嗯!”

安麗稀里胡塗地向西格蒙德的後背送入了魔力。

西格蒙德的口中漏出閃光,進入了發射狀態。但是,在光輝加農發射之前,黑茲爾拔出黑刀,如此說道:

“魔劍之龍會打偏!”

正如她所言,光輝加農偏離了黑茲爾,擊飛了她背後的大門。

爆風朝安麗撲面而來。折斷的腿閃過一陣刺痛。

在她強忍痛楚的時候,黑茲爾抓住了時機,把黑刀舉過了頭頂。

“聽從父王之聲——這一擊將滅殺魔龍。”

漆黑的刀身放出蒼藍的火焰。刀刃的恐怖感隨即激增,安麗的腦中浮現出了破滅的幻象。靠直覺就能明白。被那招打中,西格蒙德就會死!

想避開,但是,做不到。

根本就走不動,況且夜夜還在背後睡着!

絶對不能逃避。雖然我什麼忙也幫不上——

(但至少,得成為盾牌……!)

安麗咬緊牙關,一把抱住西格蒙德,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攻擊,沒有殺到。

她驚訝地張開了眼睛。黑茲爾高舉着黑刀,很不快似的俯視着安麗。雖然不知是為什麼……但她猶豫了。

“風啊!”

黑茲爾的背後刮來一陣烈風,叫她撞到了牆上。

“幹得好,夏兒!”

西格蒙德的聲音中透着興奮。安麗的姐姐——夏兒如仁王般站在走廊裡,美麗的臉龐染滿了憤怒的紅潮。長長的金髮因為蘊含著魔力而飄了起來。

“你想幹什麼,‘斷黑絶刀’黑茲爾·海姆達爾!”

真不愧是姐姐,情報收集簡直滴水不漏。看樣子夏兒已經完全掌握了對方的身份,想來也不缺關於她魔術特性的預備知識吧。

看來對方也在提防着這一點。她居然大膽地從夏兒的眼前穿過,走出了房間。夏兒雖說是殺意高漲,但也沒有展開愚昧的攻擊,就這麼放她逃開了。

黑茲爾唯一的一次回頭是在臨出門時。

“……安麗埃塔,好好記住我。回頭我還會再來拜訪的。”

她留下這句話便離去了。

安麗從緊張感中得到瞭解放,哆嗦着失去了氣力。

但是——這還不是結束。

“我說……什麼啊,那是。”

夏兒跑到了窗戶旁。安麗也伸直了後背,朝那邊望去。

下方的庭園裡,道路上,學生之間正發生着小規模的衝突。

有人揪着頭髮把人扯倒了,還追上前去補上一腳。直接毆打算是客氣的,有的人還拿出了人偶,使用了攻擊魔術。

“……這是什麼騷亂?這是在幹什麼?”

姐姐這個情報通都無法理解這事態。有好一陣子,姐妹兩人就這麼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們的爭鬥。

騷亂並未持續多長時間,過了十來分鐘就平息了。是達成了和解,還是最終屈服了呢,處于劣勢的學生們,被優勢一方的人領着,不知是往哪裡去了。

姐妹倆還正發着獃,走廊裡就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

夏兒嚇了一跳而擺開了架勢。結果腳步聲的主人並不是暴徒,而是芙蕾和加姆犬。

“夏兒!安麗!快去避難!”

“避難……這是出什麼事了啊?下面的騷亂是怎麼回事?”

“嗚……不快點,把夜夜給藏起來的話……”

夏兒不慌不忙的模樣弄得芙蕾焦急不已,慌慌張張啊嗚啊嗚地說不清話。

“喂……說清楚一點啊!有什麼不妙的嗎?結社?是結社嗎?”

“雷真和夜夜,被指名通緝了……”

從完全不同的方向打來了一記悶球。夏兒“——哈?”地歪了歪頭。

“他涉嫌‘殺害魔王’,被指名通緝了!”

夏兒張大眼望着芙蕾,驚地抽了口氣。

4

被砍飛的蒂甘瑪的半身,四分五裂地變成了散落一地的碎零件。

與智天使相比,蒂甘瑪在設計上更注重人形時的機能,變形系統也更複雜,手腳都收攏在劍的中心。武士斬飛了刀身的一半,這叫它的雙手雙腳都少了半截,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心臟雖然沒事,可相當於血液的魔力傳導媒體“魔價油”已大量流失。已經,不能再戰了。

(敗於刀劍……?我竟然?)

——那是因為她的魔力已經見底了。

方纔那一擊。敵人的技量自是了得,而她的魔力衰減更是決定性的。

武士似乎也察覺到了格麗澤爾達的疲勞。他發現有破綻,便飛快地逃跑了。

他那樣子就像怕遭報復一樣。格麗澤爾達獃了一下,接着怒道:

“幹嘛啊,那混蛋!給我個痛快不就行了……讓人不爽的傢伙!”

讀不出他的真意。聽說東洋人的感情難以琢磨,但這傢伙的問題似乎出在更基本的地方。

斯蒂格瑪把它的小臉湊了過來,低聲耳語道:

“這男的真是莫名其妙。雖說姐姐大人成了如此模樣,但我覺得還是應該追擊。”

“的確。可是——嗯?”

她注意到了斯蒂格瑪的損傷。呈裙狀展開的六片裝甲板、構成盾面的部分上,裂開了一道深深的溝槽。

“這是,被先前‘赤色’的一擊砍出來的?”

“是的。這造成了結構性損傷。下次會有破損的危險。”

即便是很小的一道傷痕,有時也會讓強度大幅下降。實戰經驗豐富的格麗澤爾達很清楚這點。如今魔力已消耗殆盡,若是再冒然追擊,弄不好又會失去斯蒂格瑪。

“……我們回伊歐奈拉那兒去。先把你們修修吧。”

格麗澤爾達說著便轉向了學院的方向,印入她眼帘的卻是飄升而起的黑煙。

“那邊也有戰鬥——是金伯莉女士那裡嗎!”

格麗澤爾達想起了方纔被學生襲擊的事。她抱起蒂甘瑪,跳過趕來的警官們,飛向了學院。

她在途中,遇到了軍方的大部隊。

(混編部隊——自動人偶是新型的呢。那個新型號應該還沒有普及到全軍……)

曉暢軍事的格麗澤爾達,從裝備就看出了指揮官的身份。

“是第一機巧師團吶。金薔薇之後是她……這幫多事的娘兒們!”

那面孔她是想都不願想起來。若是在戰場上和那人對上,她沒有不被殺的把握。

總而言之,不快點返回學院的話。

她榨出僅剩的一點魔力,用完全制禦震動跳過大門,回到了校內。

然後——啞口無言了。

所到之處,都有學生爭鬥。

他們都操着水管和建材,甚至還拿出了自動人偶。

這早就不是單純的打架了,這是流血事件。

她感覺到了格外龐大的魔力,便像被吸引着一般向大禮堂方向靠了過去。這裡是黑煙的發生源,房頂的窟窿裡原本還噴着烈焰。

(喂,慢着……裡面遇襲的,不是教授嗎!)

她飛一般地衝了進去。在釐清狀況之前,姑且向着學生們一聲大喝:

“幹什麼呢!你們這幫蠢貨!”

空氣微微震動着,學生們的手停了下來。

遇襲的是,教授副代理聖日爾曼,以及數名教職員。他們的背後還有負傷的學生。

看樣子,應該是教授保護了遇襲的學生。

“你們到底在閙什麼!居然對教授暴力相向!……”

之前在火車站襲擊格麗澤爾達的,也是這些傢伙嗎。格麗澤爾達襲向離她較近的學生,掐着他的脖子舉了起來。

她緊緊掐着對方的喉嚨,冰冷地問道:

“回答我。你們有什麼目的?”

“我絶不會向體制的暴力……屈服……”

“嗬。看來你小子活膩了吶?”

格麗澤爾達只是一瞪,那學生便臉色鐵青,老實坦白了:

“是、是為了改革!”

“改革?”

“放開他吧,小姐。他們似乎,正在爭取自治權。”

聖日爾曼精神恍惚地說道。格麗澤爾達驚獃了,把學生放了下來。

她深深吸了口氣,又呼了出來,但依然沒有平息怒色,狠狠地怒罵道:

“是、那、種,時候嗎!”

攻擊一方的學生嚇得直抖。格麗澤爾達的脾氣可是廣為人知。閙事的學生們作鳥獸散,禮堂又再次回歸了寂靜。

“幫大忙了,韋斯頓小姐。還請壓抑一下您的怒氣。”

聖日爾曼笑着慰勞着她。接着他把手按到了頭上,表情被痛苦扭曲了。

白髮蒼蒼的後腦勺上,染滿了血污。

“老師?!你被……他們給打傷了嗎?”

“迎着我的腦袋哐的就是一下呢。最近的學生實在是太調皮了。”

“一句調皮就完啦!……為什麼大家,都這樣默默挨打!”

格麗澤爾達的語調不由得嚴厲了起來。教授們苦笑着,互看了一下:

“哎呀,這事不是那麼簡單的。再怎麼說他們也是機巧學院的學生啊。如果使用的是能貫穿四年級學生的魔術防禦將之打昏的魔術的話——”

“一年級學生就會難以承受、有可能當場死亡。反過來卻又無效了,嗯。”

“沒有辦法,只有坐以待斃看著魔力耗盡啊。”

原來如此——格麗澤爾達恥于自己的無知,同時焦急地想到。

如果自己不是教授,早把那幫傢伙統統砍倒了。

話雖如此,手中的蒂甘瑪還是半毀狀態。背後的斯蒂格瑪也受了傷。要是開戰,就算打的是學生,也還是有相應的風險的。

她姑且湊近了受傷的學生,向其問道:

“你為什麼,會被那幫傢伙襲擊?”

“我……我……不知道。”

學生那充滿怯愕的眼睛微微顫抖着。臉上也滿是青淤。

“完、完全不明所以!他們、問我‘是白,還是赤’……”

“白?赤?的確不明所以啊。那是什麼。”

“說是要打倒學院現在的體制……我說沒有興趣,他們就嚷嚷着賣國賊、毫無思想什麼的,然後突然就……暴、暴力……”

格麗澤爾達困惑地,像是謀求幫助一樣看向聖日爾曼:

“這是怎麼回事?良家子女也不至于因為那點煽動就去玩革命遊戲的吧。就算年輕人再怎麼容易被慫恿……”

“你也很年輕就是了。聽說俄國也有由知識分子主導的運動,但我也難以想象革命思想會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就在這所學院裡紮根。可是,現實情況是,他們確實被煽動了。”

禮堂外四處都是斷斷續續的怒吼,充滿着不自然的狂熱。

“也就是說,有煽動者——有人帶頭嗎?”

教授全員都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首先,要讓大家見識到暴力集團的統一行動。只要當眾現一現私刑,那麼,“還是聽話比較好”——肯定會有人這麼想吧。良家子女都富有協作精神……他們往往明哲保身,也不以趨炎附勢為恥。

外面的騷動漸漸散去,爭鬥沉靜了下來,但問題並沒有消失。看來是全被多數派拉攏入伙了——事態朝壞的方向發展了。

到底是誰在煽動學生,這點想都不用想。

這個人對學生的組織絶非一天兩天,而是自更早以前。既然奧爾嘉身處校外,那麼威信高到能讓學生們展開有組織行動的人,就只有一個了。

“……要阻止他。絶不能眼睜睜地旁觀。機巧師團已經在街上散開隊形了。那幫傢伙怎麼看都會找茬藉機攻進來的。”

“茬的話,他們已經找過了。他們要我們把‘倒數第二’和他的自動人偶交出去。”

“?!——”

“傳令兵說他犯了‘殺傷魔王萊科寧之罪’。據說要在兩小時內交人,不然機巧師團就會進入學院。”

“笨徒弟現在不在校內!這種狀態下被攻進來的話——根本不足一戰!”

“況且原本,與機巧師團做對就就沒戲唱的。學院最後會被佔領的吧。”

“學院長在幹什麼!……明明現在正是該那老狐狸出馬的時候!”

“你要是責備盧瑟福那可就說不過去了。他現在,可是有縲紲之憂吶。”

“你知道他在哪兒嗎?是哪兒?”

“在偉大的格洛麗亞妃殿下將軍身邊。”

她可是第一機巧師團的司令官。

格麗澤爾達目瞪口獃。也就是說,盧瑟福在敵人的手裡——

“他被賢老會議誘了去,正在正作為我們的代表承受斥責呢。”

“……妃殿下的目的是什麼?”

“這個嘛……讓夜會重新來過,改革教授會,確保嫌疑人,乍看上去要求挺多,其實真正目的不就是‘把學院搞到手’嘛?”

“太沒道理了……!”

“最根本的麻煩在於,沒道理的事一直在持續啊。金斯福德失勢,德、法兩國交惡,夏初時王子成了反叛者,前幾天帝都倫敦又降下了流星雨,昨天這裡還被結社給佔據了。”(信至註:金斯福德,第一卷被幹掉的那個十三人的姓。)

他扳着手指細數着。悠然的口氣,反而傳達出了事態的嚴重性。

“夜會中出現了如此之多的凶兆,這在過去兩百年間都未曾有過。貴族院中有頭有臉的人、銀行行長、各路莊家,都吃了虧。上升的只有失業率,英國一點好處都沒有得到。不把學院掌管了之類的,他們哪能滿意。”

“……即便如此也不至于來阻攔夜會吧。這次的第四十九屆夜會,其份量與過去的任何一期夜會都不同。這是教父的預言——是神性機巧誕生的預言所指向的夜會啊。大家完全是因為相信神性機巧會由人類掌握,才會袖手旁觀的。”

“要是反過來想呢,女士。掉隊的傢伙們,可是肯定得不到神性機巧了。”

“——”

“德、法、意之流估計要沉不住氣了吧。”

“自己贏不了就要推翻重來……?根本就是小屁孩的歪理!”

“正是如此。不過優秀的政治家就能用大人的言辭來粉飾幼稚的藉口,而且沃爾特·金斯福德卿可是很有政治手腕的人啊。”

格麗澤爾達真想摀住腦袋。

夜會即將迎來終盤的現在,終盤才會有的問題冒出來了。大家拚命努力才算撐住了門面的、在危險的平衡中維持至今的正當性,竟被他們提出了異議。

而且這回,可以說全世界都是敵人。英、德、法、意——全都是列強國。在這世界大戰的前夜,他們竟無比諷刺地團結一致反對學院,真是連笑話都稱不上。

而且,比什麼都糟糕的是——

脖子的皮膚突然一陣劇痛,傷口哧啦啦的裂開了。

溫熱的東西一下子漏出來了。格麗澤爾達馬上摀住了脖子,但卻再也站不住了,向前倒了下去。聖日爾曼連忙把她抱住:

“小姐,你怎麼了?你也受傷了嗎?”

“可惡……居然在這個時候……!”

今早,帕西瓦爾的警告,現在才在腦中復甦。

血液不足,視線黯淡,舌頭麻木,連思考也開始麻痹了。

“女士!沉住氣!馬上就幫你輸血!”

格麗澤爾達任聖日爾曼抱著,透過屋頂的洞口,仰望着開始染紅的天空。

意識朦朧,無法好好思考。明明身為魔王,真是丟人。蒂甘瑪被弄壞了,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敵人是機巧師團。學生們亂成了一片,徒弟的人偶處在垂死的邊緣——

看不清。這個國家,這個世界,還有我們自己,究竟是要朝哪個方向前進呢。

(抱歉,笨徒弟……稍微……休……)

想到自己徒弟的那一瞬間,世界沉入了黑暗。

5

時間回溯半小時,地點是工學部的遺蹟。

昨天,被融合爆裂擊毀的校舍,化為了瓦礫和鐵渣的小山。

與理學部並稱機巧魔術的殿堂、創造出了大量機巧裝置的這座建築物,已經連一點原形都不剩了。伊歐奈拉在那瓦礫山上坐著,心情非常沉重。

“我的研究室啊——!”

她披散着頭髮,絶望地喊叫着。她的身後是同情地看著她的伊娃,還有警戒着周圍的金伯莉。

“我不是都說了嗎。毀壞是絶望性的。”

“可我沒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啊……幸好沒有在運轉的自動人偶,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可是試做的骨架和設計圖全都啪——”

“資料你都做過備份的吧?”

“才沒有呢。全都在這裡。”

她咚咚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金伯莉輕輕一笑:

“既然都放在你的‘那裡’,那一定能輕鬆復元的。”

“我沒這自信吶~感覺會做出完全不同的東西呀。”

“這真是天才才會有的煩惱啊。”

伊歐奈拉不願放棄,開始翻起了瓦礫。可是,大部分的圖紙和書本都被燒燬了,金伯莉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了回來。

“明白了的話,就快走吧。學院的氣氛整個都不對勁。”

“話說回來,剛纔在車站襲擊我們的孩子怎麼樣了?”

“交給警衛了。這會兒大概正被學院長的秘書官盤問着吧。看樣子對立感情在學生中萌發了呢。這是仇視性犯罪呢,還是……”

“總覺得,奇怪的地方非常多呢。學院裡到底出什麼事了?”

“就如我之前所說的,昨天結社藉口學院長更替來襲了。”(譯註:按卷十劇情,結社並非藉口學院長更替來襲,然此處原文如此,從之。)

“教授無法做出抵抗——來着?”

“沒錯。他們不但被萊科寧拘留了,還因為你的‘絶對王權’受到了干擾。”

伊娃聽後渾身發僵。她所秘藏的魔術迴路,正是“絶對王權”。

“嗚……感覺我有責任吶~”

“啊,你還是稍微這麼想想比較好。”

“好過分!別看我這樣,我的責任感可是很強的哦!”

她揚起雙手發起了火。可是,這火氣卻沒燃起來。伊歐奈拉放下了手:

“拉迪的事我也……沒有忘記哦。”

“……那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拉德克利夫教授的替身明明在到處亂逛,精英教授們卻全都沒有發現。昨天的襲擊也是。要是事先做好防範,就不會蒙受這麼大的損害了。陷于被動是整個學院的責任。”(Jim_Error註:拉迪安·拉德克利夫,第五卷被黑王子幹掉的某教授。)

“正如金伯莉大人所說。現在還是認真完成任務吧。”

伊娃輕輕蹲下身來,抱起了伊歐奈拉。伊歐奈拉終於緩和了表情,擦掉眼淚振作了起來:

“……是啊。魔術師可是只能向前進的傢伙呢。”

探究和進步,並不一定會為人類帶來幸福。

可是即便如此,也非得進步不可,今天要強過昨日,明朝須勝過今時。

所謂魔術師,就是身負如此宿命的生物。

兩人與一機橫穿過街道,姑且向學院長官邸走了去。必須要先去報告她們的回歸。只不過——這個時候,學院長已經不在那裡了。

“雷真君,你快點回來吧~”

伊歐奈拉冷靜不下來,時不時地就要朝大門那邊望上兩眼。

“你又要向他敲詐人偶了?還是說,你想向他呢喃你的愛意?”

“無論哪個都很有魅力,但我有些事無論如何都想要確認啊。接受查問的那段時間,我重讀了些老書,結果感覺好~奇怪哦。”

伊歐奈拉麵露難色地仰望着天空,如此說道,

“我說,小艾米。製造了小夜夜的人,真的是花柳齋老師嗎?”

“——你說什麼?”

面對這過于唐突的質問,即便是金伯莉也感到了意外,

“沒什麼好懷疑的吧。她的技術我也親眼見過。不論是那三姐妹,還是日本軍的朧富士,你說除她以外還有誰能造的出來?”

“……也是啊。嗯。這個嘛。按理說是這樣啦。”

伊歐奈拉還是將信將疑的,但她馬上轉換了心情,開朗地說道:

“唉呀算了。雷真君的事回頭再說,現在先把那個給解決掉吧。”

金伯莉微微一笑:

“是那個玩具嗎。”

“是藝術才對吧?!有沒有照我拜託的那樣,好好完成啊?”

“雖然我很懷疑你是不是瘋了,但我可是做得和你的圖紙一模一樣哦。所以我才覺得要是沒有澤爾達那樣的能耐,根本就沒法正經地使用它啊。”

“這就要看操縱者的本事啦。等跟學院長打過招呼了,馬上帶我去研究所哦。我想做一下最終調整……總有種不好的預感。要是變成昨天那樣的話,多一個武器也總是好的吧?”

“正是如此。其實我從剛纔開始,胸口就在討厭地躁動着——”

“鶯之同胞啊。”

突然,背後有聲音叫住了她。

在即將聽到聲音之前,他都沒有漏出任何氣息。真是堪稱精彩的隱秘行動。

金伯莉壞心眼地笑了笑,略顯嫌惡地回話道:

“這可真是,好久不見了呢。山鳩之同胞啊。”

“……抱歉。本希望你能好好靜養,可情況匆忙,我們急需人手。”

“我沒有任何拒絶權。不管是戰場還是地獄,全都聽您吩咐。”

男子露出了屈辱的表情。金伯莉調整好心情問道:

“獵物是什麼?盧瑟福?還是金薔薇?該不會是機巧師團吧?”

“是黑太子。”

“——我聽說他在昨晚,被‘白’的勢力打倒了——”

金伯莉突然倒吸了一口氣。她的腦中,已經模糊地理清了狀況。

“……您的意思是說,已經來了?”

男人搖了搖頭,用金色的瞳孔注視着金伯莉:

“不,是正要離去。”

伊歐奈拉和伊娃完全跟不上兩人的對話,兩張相同的臉龐只得面面相覷。

6

“喂,黑澤爾!你自作主張地幹什麼呢!”

燒焦的樹叢中,響起了男學生的聲音。

這片樹林臨近夜會前期的交戰場地——院系間廣場。廣場上則聚滿了學生,他們正手持石灰、鐵鏟等材料和工具,構築着大規模的魔法陣。

林間的二十來號人一邊注意着那邊的情況,一邊包圍着一名少女。

被包圍的,是白髮女生——黑澤爾。她很不耐煩似的把頭扭向一邊,抱著一側膝蓋,坐在一個巨大的樹樁上。

“不是都說了把他們留到最後了嗎!那幫傢伙,絶對會找我們麻煩的啊!”

“別隨便亂衝啊!你想要拖同伴的後退嗎!”

“別那麼急躁!好好遵從盟主的方針!”

眾人對黑澤爾群起而攻,可是黑澤爾卻將他們堅決無視,連視線都不和他們對到一起。

“喂……你在聽嗎?!”

一個性急的人抓住了她的肩膀。黑澤爾嚇了一跳——

接下來的瞬間,她紅色的瞳孔裡充滿了殺氣:

“不准碰我。”

“啊?”

“別碰我!”

她用拇指鬆開鞘口,即刻就要拔刀——的那隻手,被什麼人給抓住了。

淺黑色肌膚的青年握住了黑澤爾的手腕,也不知他是什麼時候靠近的。

他是夜會第二位的阿修羅·歐文,學生中的最大派系“新機關”的主持者。

威嚴的眉毛之下,漆黑的雙眸含着責備看著黑澤爾。同伴們被阿修羅驚人的氣魄所震懾,衝動一下子都緩和了下來。

“你的行動太愚蠢了,黑澤爾——大家也是,請到此為止吧。她也只是出於好意。況且,說到急躁,我也並不讚同之前在街上襲擊迷宮之魔王的事。”

大家都像是被斥責的孩子一樣老老實實了。阿修羅鬆開黑澤爾的手,與她面對面站着,坦率地說道:

“我希望能尊重協議和協定。你的行動違反了協議,希望你能改正。”

“……多數人暴力。”

“喂!你當盟主的寬宏大量——”

“我會遵從的。我並不討厭暴力。”

她的回答似乎有些輕蔑,聽起來像是在閙情緒。

阿修羅卻並不在意,用平常的語氣問道:

“為什麼你會盯上安麗埃塔·比勞?她連學生都不是啊。”

“……想要把蟲子引來,就需要花蜜。”

“蟲子?”

“你知道嗎?蜜蜂之所以恐怖,那是因為它們成群結隊。”

虛無又頽廢的笑容浮現在了她的臉上,

“只要一隻一隻逐個擊破,不管幾隻,也不過是蟲子而已。而且——那個女孩沒準可以成為友方。”

“……她是暴龍的妹妹。如果能加入我們的話,當然是再好不過。”

“你是不會懂的……可我,就能懂。”

她從樹樁上跳下來,緊了緊風帽,向廣場的反方向走了起來。

“等等。你要去哪。”

“幹什麼都隨我喜歡。契約上說好的。”

“……答應我,謹記目標,不要造成無謂的犧牲。”

“行。”

她腳踏落葉,飛快地遠去了。她小小的背影一消失,同志中的一人便語帶厭煩地說道:

“那傢伙真是莫名其妙。搞不懂她。她腦子有問題啊。”

“不要背地裡說人壞話。她很優秀,也很有才智。”

“阿修羅,為什麼要袒護那傢伙。到時候她可是會變成我們的累贅的。”

“只要不弄錯用法,她就能成為武器。她是‘新機關’必要的人才啊。”

“……話說回來啊。”

一個體格健壯的學生,粗魯地拍了拍阿修羅的肩膀,

“我們可都沒聽說過唉,阿修羅!”

“——你指什麼?”

“昨天的那個啊。你的魔術!”

他指了指學生們所圍成的圈子外的甲冑形自動人偶因陀羅。

“居然能把施術者的身體變成雷電,這可是聞所未聞,既然如此,那收拾掉‘倒數第二’和‘劍帝’的機會,不是多得很嘛!”

那學生說著說著似乎興奮起來了,他吊起眼角說道,

“為什麼瞞着我們啊?該不會,到時候你準備用那招把我們也給——”

“快住口白痴!你說過火了!”

“不,會被責備也是沒辦法的事——抱歉。”

他痛快地低下了頭。責備他的人,出手阻止的人,從旁圍觀的人,都變得十分尷尬。

必須把這爭執停下,這種氣氛充斥着四周。阿修羅並未放過這一時機,謹慎地補充道:

“那不是能多次使用的招數。它依賴的是我的——血族中的魔性的力量。失敗的風險也很高,最壞的情況,可能會危及性命。可以的話,我不想用它……所以實在是不方便說出口。”

“抱、抱歉。既然如此,我們肯定會為你做點什麼的。”

“噢,沒錯。所以我們才聚集了那麼多的同伴嘛。對不對,大家?”

“就是!支持盟主!”“為了新機關!”

同伴們的氣勢高漲,互相鼓舞着提高了士氣。

阿修羅又回覆了威風凜凜的態度,面向他們清楚地說道:

“多謝。那麼,抓緊時間構築障礙試驗吧。這是學院長的命令。”

“學院長的命令……呢。”

同伴們哄笑開來。所有人的臉上,都現出了諷刺和戲謔的表情。

“拼盡全力保護好那所謂的學院權威吧。”

“啊,保護好那個連霉都長不出來的,陳腐的老傳統!”

他們爽快地向廣場走去。阿修羅被他們的興奮包圍着,悄悄地,緊咬着後槽牙。

自己是否走在正確的道路上,他沒有確證。

但是不做不行——唯有這使命感,是千真萬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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