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搭檔

“只要是為了雷真，那怕是上刀山下油鍋，或是進被窩。”

搭檔的身體慢慢地向前倒去。

“雷真在的地方，就是夜夜應該在的地方。”

她曾經說過的話，在雷真的耳畔迴響。

“雷真，我要伴你左右，即使到世界的盡頭。”

她明明這麼說過——

“夜夜！喂！振作點！”

雷真竭力呼喊着沉在血泊之中的夜夜。

出血量多得驚人，一眼就能看出情況危急。

“姐姐大人？！姐姐大人！”

小紫的哭號迴蕩在陰暗的走廊中學生們聞聲而至，深夜的校舍騷動了起來。伊呂利把小紫摟進懷裡，斥責似的說道：

“冷靜，吵吵閙閙的有什麼用。你你你趕緊，把夜夜叫來！”

“你才要先冷靜！”

伊呂利已經完全錯亂了。雪白的皮膚變得愈加慘白，雙目也因噙滿淚水而模糊不清。總之，雷真撥開發滑的鮮血，抱起了夜夜。

出血部位在自動人偶中樞“夏娃的心臟”附近。

（難不成剛纔飛出來的是心髒的碎片？！……）

雷真因這恐怖的預感而渾身顫抖。就在他決定姑且向夜夜輸送魔力、將手覆在她身上的瞬間——

“讓開！”

學生群的另一側，傳來了熟悉的怒喝。

魔術老師格麗澤爾達輕鬆地飛躍人群現身了，只一瞥，她就看清了夜夜的狀況。

“金剛力的魔術迴路沒了。”

雷真也立刻嘗試了靈視——老師所言不虛。夜夜的體內產生了不自然的空洞、缺陷。剛纔從胸口飛出來的就是金剛力嗎……

“心臟裡有了洞，這無異於魔術迴路被剝走。總之趕緊把處置室騰出來！誰去把工學——不，把醫學部的帕西瓦爾教授叫來！然後趕緊和花柳齋硝子女士取得聯繫！”

“我、我去叫硝子！”

小紫恢復了理智，擦了擦眼淚站了起來。

“走路來不及！打電話！”

“好、好的！”

小紫跑着離開了。雷真強行鎮靜下來，再次將右手覆到了夜夜的胸口上。

夜夜有自我恢復能力，只要支援一些魔力，肯定能有些幫助。

“傻瓜，快停下！”

格麗澤爾達抓住雷真的胳膊制止了他。

“首先要處理心臟，你現在這麼做無異於強行運行故障的機器！”

“可是！——那我該怎麼做？！”

“什麼也別做！我暫且用念動把傷口堵住，現在先等着。”

“我真的什麼也做不了？……”

“沒錯！”

雷真雙膝發軟，險些跌倒。

搭檔成了這樣，自己卻什麼也做不了。

自從進入學院，雷真有了飛躍性的成長，但這僅限于戰斗方面。理學、工學、醫學等方面，雷真完全就是新手。他這才後悔自己輕視了那些講座課程。

“唔……”

格麗澤爾達不自然地用力了。她脖子上纏着的繃帶裡滲出了血液。

“……可惡，沒有魔力了！”

就在幾小時前，學院還是戰場，就算是格麗澤爾達也沒有餘力了。

“那個，我來幫忙！”“我也來！”“我借你魔力！”

幾個學生伸出了手，格麗澤爾達的表情稍稍放鬆了：

“幫大忙了！能進行魔力轉移的排成一隊！”

於是，魔力的交接開始了。

魔力的轉移過程損耗很大，所以每個學生實際提供的魔力微乎其微。但學生們還是一個接一個地獻出自己的力量，為夜夜拼盡了全力。

其他學生便負責燒開水，準備工具，召集醫學部的學生，為手術準備好了處置室。雷真因這意外的溫柔而淚意上湧。他強忍住淚水，抱緊了已經哭得不成樣子的伊呂利，向天祈禱着。

（夜夜……不要死啊！）

在長得彷彿永遠的十餘分鐘後，醫學部部長帕西瓦爾拄着枴杖趕來了。

手術立刻開始了，並且一直持續到了第二天凌晨。

“沒辦法啊。”

帕西瓦爾教授沙啞的嗓音中，走廊顯得是如此寂靜。

他穿著手術服，用深陷的眼睛看著雷真：

“你該慶幸她沒立刻死掉。我用釘子釘在金屬零件上，強行固定了患部——不過，也就還能維持一天吧。”

雷真說不出話來……釘子？用釘子固定傷口？

還只能維持一天？

“怎麼回事？！難道沒治好嗎？！”

雷真几乎撲上前去，伊呂利將他緊緊抱住，制止了他。

伊呂利拚命地向雷真搖頭……這樣對著帕西瓦爾教授怒吼有什麼用。帕西瓦爾教授才是自動人偶修復的專家啊。

“不好意思，老師。我……是嚇着了。”

“沒事。言歸正傳，使用金屬零件，是為了抑制人偶的自我修復能力。”

“抑制？……因為放著不管就會自動修復好？……夜夜可是禁忌——”

雷真趕忙閉上了嘴，不過帕西瓦爾教授當然是明白的：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派不上用場啊。”

“什麼……意思？”

“禁忌的部件會產生魔力，而魔力會強制進行自我修復，可是即使修復好了，本應容納魔術迴路的地方還是會永遠地缺失着。因為沒有魔術迴路。”

雷真身旁的格麗澤爾達嘆了口氣，那表情彷彿在說“果然是這樣嗎”。

“市面上的東西都沒用，自我修復之後會作為異物被排除。金屬部件也是。”

“如果用夜夜自己的……肉體填充如何？大腿啊，臀部啊，可以嗎？”

“那會和心肌同化的，最後還是會開洞。這空洞狀態是無隙可乘的。”

也就是說，要修復夜夜除了加入新的魔術迴路，別無他法。

“一晝夜之後，釘子的固定也就到極限了。那個時候自動人偶也會耗盡餘力——不能再承受二次手術。想要維修只有植入專門的魔術迴路。”

“已經沒有別的……能拯救夜夜的方法了麼？……”

“不，也有。把所有數據提取出來，轉到一個新的自動人偶上就行了。”

有一瞬間，雷真腦袋沒能轉過彎來。

“等等……這不就……意味着……夜夜……死了嗎！”

伊呂利含淚掩住了嘴，但帕西瓦爾教授驚詫地皺起了眉，說道：

“只不過是轉移數據而已啊，記憶、思維都和以前完全一樣的。”

“那不是夜夜！只是個複製品——本人明明都死了！”

“歇了吧，笨徒弟！你搞錯責備對象了。”

格麗澤爾達訓斥着亢奮的雷真——確實如她所言。

帕西瓦爾也不動氣，只是很平淡地交待着：

“我研究機巧醫學也很久了，但如此完全的活體機巧還是第一次見，至少給我一周的時間，我大概就能想出對策了吧……請勿見怪。”

教授拍拍雷真的肩膀，站了起來，

“如果非要進行修理的話，就趕緊把製造者叫來。”

教授拄起枴杖，正要離開，目光卻停在了格麗澤爾達身上，

“女士，你也傷的很重，安靜地歇幾天吧。嚴禁你使用魔術——尤其是你們一族傳下來的那個秘術，不想死就別用喔？”

“嗯。謝謝老師。”

帕西瓦爾轉身離去，雷真慌忙追上去，好歹算是道了謝。

他的身後、走廊的對面，傳來了小紫虛弱的聲音：

“對不起……還是，不行……”

她臉色發青地獃立着。

她從剛纔起就一直撥打着硝子的電話，卻始終打不通，硝子似乎沒有回宅邸。

伊呂利抱緊了快哭出來的小紫，但或許，難受得想要哭出來的是伊呂利吧。她真的，很珍視夜夜。

格麗澤爾達痛苦地注視着這對姐妹，她或許也想起了自己失去自動人偶時的事了吧。

雷真的胸口溢滿了狂躁的暴動。

不知道、該怎麼做。明明必須得有所行動了！

“……電話打不通的話，就只有直接去找了。我去跑一趟！”

“不，雷真大人請陪着夜夜。”

伊呂利拭去眼淚，用佈滿血絲的雙眼看向雷真，

“宅邸那邊由我去，我也會想法子找點線索的。”

“我能獃得住嗎！好了給我等着！”

啪，尖鋭的聲音響了起來。

雷真吃了一巴掌，結結實實地。

伊呂利淚光搖曳地訓斥了雷真：

“請冷靜下來！你急有什麼用？”

雷真發熱的頭腦一下子冷卻了。

伊呂利說的沒錯，雷真再着急，事態也不會好轉。

當初夜夜被十字架騎士團搶走的時候已經吃夠了苦頭了。那時候雷真失去了冷靜，沒頭蒼蠅似的亂轉，丟掉了寶貴的時間。

從那時起，我就沒進步過？不是吧？

“……對不起。我有些不正常了。”

雷真做了次深呼吸，果斷地宣告道，

“宅邸那邊就拜託伊呂利了，小紫負責打電話。我，出去一下。”

“你是要去哪裡？請冷靜些，就在這裡待着——”

“不，這是我冷靜的判斷。我或許知道硝子在哪裡。”

姐妹倆屏住了呼吸，格麗澤爾達也意外地看向了雷真。

“有件事我想確認一下，那有可能，會成為決定性的線索……也說不定——師父，抱歉在您這麼累的時候麻煩您，但夜夜拜託您了。”

“嗯。這就交給我吧。”

雷真向窗外望去，逐漸染白的天空之下，荒廢的庭院在朝露中漸漸潤濕了。

夜夜保護着我，一直至今，所以，這一次——

（我要拯救夜夜，絶對要。）

雷真暗自下定決心，跑出了走廊。

雷真現在還不知道，他此刻懷有的希望，將會悉數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