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十世待君安
“……啥?”他還是沒反應過來。
“你喜歡的這姑娘被女妖附身了,妖氣收斂得好,我都沒現身她就看見我了,趁她沒出來趕緊走罷。”我一手抓過他一手抱起蒼離,鐘馗猶猶豫豫還不肯走,“那她怎麼辦?”
“搬救兵。”我白他一眼使勁往外扯穿了幾道牆。
身後響起棺槨蓋飛起砸地滾動的一連串裂響,腳下更是加快了些,心裡清楚他這戀愛中傻小子定是不會放下她的,眼看已飄至山體邊緣,只聽轟的一聲,四面牆壁劈劈搫搫裂開,暗紫妖氣蜿蜒溢出如噴霧,我剎住腳步連退數步,抬手拈決,鬼氣罩護住周身。
嘶嘶啦啦,有什麼在地上滑行,那種寒氣如一條冰涼的蛇劃過脊背,我一回首當真便見一只人身蛇尾的女妖幽幽游了過來,身上是王妃所穿的那件銀絲織雲裙衫,衣帶飄飄,長發飄飄,臉上凹下去血肉模糊,原本秀美的五官全部陷進一團。
看來那夜明珠真真扎實。
我轉頭對鐘馗道:“看見了吧,你見過這般還生龍活虎的凡人女子?”
蒼離“呀”地捂住眼睛,鐘馗呆了呆,一旁埋怨望過來,“牡丹姐,你太狠了。”
“肉身罷了,遲早是要化為塵土。”我抖出牡丹燈籠,“那姑娘魂魄被困住了,等過些時就被吃干淨了,速度要快些。”
話雖這麼說,如何擺平這蛇妖我委實不曉得。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面前這位便是萬萬年前便已現身過的上古妖獸陰青巴蛇,自古潛伏於侯隰山和海山之間,食人食神,更是自立幻境黑泰良桐幻境作為棲地,不知我是何等鴻運才撞見了這位上古祖奶奶。四周妖氣濃郁鐘馗臉都白了,女蛇妖血淋淋的臉轉過來,嗖地掠身而上。
我扛著蒼離在地宮狂奔,心中將鐘馗唾罵萬遍,未跑幾步,渀佛一席巨大山水卷軸由身後自腳下朝往前方鋪去。眼前漆黑空曠地宮潮水一般褪開,取而代之噴抹上荒蕪殘敗的枯黃,眨眼之間已是另一個世界。
風拂過臉頰,干冷如枯葉。
天地偌大無邊無垠,目之所及便是連綿荒蕪山脈,黃土干裂,大大小小的黑水窪稀稀疏疏。
我心中一緊,這大抵是入了蛇妖幻境。
身後蛇妖倒還是人的面孔,一條黑青鱗蛇尾百尺之長,一圈圈盤旋堆疊,她豎著身子俯視我們,那張血肉模糊的臉正慢慢復原,雪白肌膚,紅唇水眸,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張更為絕色妖嬈的女性面孔,微微一笑便是傾城。
鐘馗都快看呆了,我邊瞬步邊騰出空兒來踩他一腳,“都快成人家糧食了還看個作甚?”鐘馗那點修行在普通妖怪面前賣弄一番還是可以,這女妖可自行生出天地幻境來定然不是泛泛之輩。我若是以前說不准尚有幾分把握逃脫,如今八百年修為全失,一盞牡丹花鬼燈也只能舀來引魂之用。
我看了一眼遠處那巴蛇,捏緊蒼離白軟軟的小手。繞到一座山坡後,又將蒼離牽給鐘馗,對他道:“這幻境總有破綻裂隙,你將鬼氣放狠些,多找找。”
鐘馗又瞪向我,眼裡全是不可置信:“牡丹姐你瞎說什麼?”
我白他一眼,“找到出口就隔空傳音叫我,我聽得見,八百年修為沒了,經驗還是有,你以為花兒爺有高尚到英勇就義的地步?”又對蒼離道:“離兒,聽說天上東華帝君教給你隱仙術,你這還可記得?”
蒼離點點頭,一點也不緊張害怕的樣子,我摸摸他的臉笑笑:“那鐘馗哥哥就拜托你來保護。”
蒼離看看鐘馗,又看看我,睜著大眼睛脆生生說:“娘,不能騙離兒的,離兒等了好久才能重新看見娘的。”
我心裡一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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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面對這蛇妖我才覺吃力,人家長的是漂亮,那妖氣殺氣也是漂漂亮亮的,所及之處寸草不生,難怪這裡這般荒蕪。光是躲閃我便花了大多力氣,手上斬魂劍只當個擺設。幾番下來那女妖也許是倦了,蛇尾如黑影呼嘯甩來躲之不及,我連翻身數回一個踉蹌,腦袋一嗡腰間劇痛,整個身體空空被打出十丈來遠。
撞到山壁騰起一團飛石黃煙,我疼得全身骨頭都在抖,胸口哽一團淤血,咬牙再起身時,視線之所及烏紫濁氣如厚重雲層逼仄騰騰壓滿荒原埋沒山頭,一望黑壓壓一片如惡龍蟻群。那女人上身也沒了,只是一條青鱗黑首的巨蛇,朝我瞬息噬咬而來。
眨眼數十丈之距如同虛設,血盆大口近在眼前,我幾乎聞得清血腥騷氣。
大不了放出花鬼祭業火,也許這會傷了我魂魄,不過起碼也是得保小蒼離周全。手上已條件反射握手訣,電光火石之間全身將魂力聚集於指尖,直指而去。
鮮紅明亮的火焰宛如混沌天地唯一一道亮光,火焰流光從腳底如牡丹花盤盛開鋪就一地灼灼榮華,宛如忘川旁妖冶蔥蘢彼岸花,開滿蛇身。
巴蛇嘶叫比我想像中更為尖細,我於火海之中急速後退落於一處山坡山崖邊,提息比劍。
哪知它驀地抬首,周身烏紫妖氣噴薄而出,凝聚為千百條細長毒舌如箭一般筆直射來。
我心中寒涼,這般陣勢定是躲不過,為鬼死倒是不怎懼怕,就算灰飛煙滅也只是瞬間的事兒,可我還有蒼離,我還未帶他出去,這蛇妖找上我們約摸就是看上蒼離這小神仙的神體,我就算當真煙消雲散也不能令她動我孩子半分,心念如此,魂力嘩嘩體內流動,只希望能在吃她一擊破綻間能擊破這黑泰良桐幻境。
一只蛇頭拳頭大毒蛇率先飛來直咬我腦門,耳邊嗡嗡的,我因運力一陣恍惚,這個恍惚的當兒信子幾乎舔上我鼻尖,又硬生生被強行剎住。
我怔怔抬眼,黑色發絲在我眼前漂浮,還有玄色暗金龍紋衣袖。
這般的場景……似乎很是熟悉。
龍紋?
黑衣男人湛湛立於我側,毒蛇於他指縫間粉碎成黑煙流瀉,這個晃神的瞬間一揮袖,水藍清潤屏障拔地而起,張開炫目結界。蛇群一股腦哄哄啦啦砸上軟軟流了一地。
我還沒緩過神來,這黑泰良桐幻境怎的憑空出現一個男人?
這男人身影雖是寬闊高大,卻靜雅如沐風,當屏障如煙消彌,女妖蛇尾嘶叫一聲驚天動地震響,橫掃蛇身巨如黑影,捎帶萬裡妖雲,雷霆萬昀勢如破竹。
男子又是一揮袖,天頂一震,漫天劍雨銀光薄涼,猶如雨打傾瀉菩提,佛鈴泠泠,水霧渺渺。
饒是陰間沒什麼世面未見過的花兒爺也呆了一呆,男人這招式未免太美麗了些。巨蛇翻滾天地震動,千萬銀白光劍齊齊斬下,如往生菩提開滿雲端洋洋灑灑。
待劍雨落盡巴蛇那邊已沒什麼動靜,我又出神半晌才算喘過一口氣來,本以為尚需一場惡鬥,這……可算是得救了?
目光又落向面前男人,黑衣黑發,脖頸間透出一片蒼白肌膚,襯得肩線越發凌厲。
正琢磨著該怎麼稱呼,他轉過了臉。
我看著他,自又是呆了一呆,越活越回去,最近發呆出神的次數委實多了一些,酆都寮裡那些無常門聽了又得笑話我如少女般發痴,自從我沒了修為他們越發猖狂。
可這極是清俊淡泊的眉目,好看得有些過分了,我花兒爺八百年未見過這般好看的男人。
他一雙如墨黑眸望過來,不深不淺。與此同時身後山崖下荒原巨大蛇體寸寸虛化焦枯,散成一攤齏粉如煙裊裊虛虛飄於幻境天地,如夢如砂。
這般出塵定是神仙,只不過不知是何等神仙。
我趕緊俯首作揖拜謝,“多謝仙君相救。”
他釘在原地沉默,我見他不做聲迅速抬眼瞅了瞅,似乎看見他黑曜石一般沉斂的眸子深處有什麼正徐徐裂開,不知為何,心中一絲疼。
靜了片刻,他自言自語笑了:“這便是我的報應了。”
我莫名,男子離我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他正抬手伸向我的臉,見我抬眼,又在半空中頓住,停了一停,緩緩放下,攏袖。
啪。
一滴水落上臉頰。
天空中洗練妖氣的無根水泛泛而落,滴落臉頰浸涼,將幻境山巒渲染的朦朧模糊。
是他拈決下雨麼,我直起身子,他忽然間對我笑了笑,輕柔如清晨荷塘露珠,聲音仍是低低,“離兒在哪?”
見他這般如清風溫雅,倒是褪去了方才凌厲,我點點頭道:“仙君原來是尋皇天孫殿下。”
大抵是天上派來的小神護駕,和往常院子裡那些仙師仙伯未有兩樣。我不由的欣慰,再不濟也是母憑子貴第一次見,我終於可以將腰板從善如流地挺直些,“離兒他很好,可是有事?”
濛濛雨幕中男人眉目如畫,身後百丈高崖,黑袍迎風而動。幽幽目光渀佛望進人心裡似的,“你看起來很好,”他輕輕喃喃,褪去了笑意只有一分淡淡含在嘴角,苦澀如同斂去時光的細細枯蝶,他轉過頭去望天,手指抬起細
細流過空氣,“若是你覺得如此便好,這也夠了。”
四周幻境如枯葉從邊緣焚燒皺縮,一只只黑鳥飛躍消散點點星沙,慢慢顯出地宮原本漆黑陰森的逼仄模樣來。因仙氣屏障二人都未淋濕,回到原本寂靜陵墓內一時間有些不習慣。
我看男人,心想他似乎有自言自語習慣,不過古往今來神仙活得太久,有些毛病也不損他清雲氣質,“我是離兒的娘親,牡丹。仙君怎麼稱呼?”
他在寂靜回聲中似乎怔忪了,直直注視我,這男人生的這般清俊好看,怎麼反應倒是比一般人都慢上幾拍。
末了他又笑了,眼中尚有什麼靜靜流淌,淺淺,“蒼音。”
“蒼蠅?”我噗地笑出來,化險為夷,心情舒暢,“我還蚊子呢,原來是臭蟲子一大只。”
他見我笑,唇角挽起了些,黑暗中眸子沒有一點光。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穆凝和淚貓貓的霸王票不知道以前感謝改過沒不過再感謝一次也不為過!
上次更新留言好少……花花好少……千裡有點傷感qaq
這次滄音出場了大家不冒泡千裡會哭的……
ps:牡丹最後一句話看出來了吧,其實……我覺得這森森虐了蒼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