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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枝》第51章
第 51 章

 徐文耀趕回家去,開車開得飛快,到了樓下停車場,差點忘了鎖車門就跑。上樓的時候他的心跳是飛快的,他實在是不敢往深處揣摩王錚此刻會怎麼反應。

 王錚這個人平時什麼都好商量,問吃什麼穿什麼都很隨和,遷就別人成了習慣,在一個強勢的母親羽翼下長大,沒變成同樣強勢叛逆的小孩,便只能養成聽從他人意見的軟性子。他似乎能退讓的東西很多,讓路,讓座,讓獎金,讓休假,讓課題,許多男人可以擼袖子拍板磚的事,王錚從不會有過激表現。他一輩子都是一個好脾氣的和煦模樣,說話聲音不高,動作擺動幅度不大,坐下去雙手會習慣性地擱在膝蓋上,如果不是於萱,他想可能自己注意到這個人的幾率都不高。

 但倘若你因此以為他是個軟骨頭沒主意的人,那就大錯特錯。王錚就如一塊鐵板包著棉花,外頭看著軟綿綿亂蓬蓬,抬腳一踢才知道裡面硬得能硌斷腳趾頭。要不然,當初那麼面的一個男孩,連獨自一人出趟遠門都沒試過,卻敢回家出櫃,跟自己父母叫板,斷絕關係也要跟一個男人過。傾其所有去愛的男人移情別戀,他也做不出要死要活的舉動,一個人咬牙硬是扛下所有的痛苦,一個窮學生,沒點固定收入,就敢拿所有的錢在G市這種大城市貸款買房,不就是想爭口氣,想築個能藏身,誰也趕不了他的地方。他是骨子裡有剛性的人,這點隨他媽,對於認準了的事情,寧願憋出內傷也不向命運妥協。

 後來李天陽找上門又想重修舊好,道歉懺悔不可謂不情真意切,可沒多大效果。李天陽心裡恐怕會以為都是徐文耀在背後搗鬼,可徐文耀自己清楚,王錚之所以不為所動,最根本的原因不是他對李天陽沒感情,而是因為跟李天陽復合違背了王錚的價值觀,兩人走到這步田地,哪怕王錚真的還愛李天陽,也不得不拒絕。

 原則比情感重要,這是腦子一根弦的王錚會幹的事。

 徐文耀心裡的不安就來源於此,他不知道王錚會怎麼判斷他跟張貴生的事。要說這事擱一般人那也就是一段旖旎的往事,過去了再遇上,點頭打招呼,掙個老熟人的情分而已。但放他這裡,卻勾起心裡的病,代表他難以啟齒的過往,他背負的原罪。他沒法對張貴生視而不見,他心裡其實連憐憫同情都談不上,只是聽憑過去生命的殘餘力量將自己拉入泥沼,因為這種身不由己的沉淪,他又對王錚心存愧疚,越發不敢想坦白和交底。

 當往事已經侵擾現在,事情就終於走到徐文耀不得不去解決的時候。

 他心亂如麻,三不做兩步跑上樓,掏鑰匙開門的時候對了好幾次才把鑰匙送進鑰匙孔。進門後他到處找人,客廳沒有,臥室沒有,廚房沒有,徐文耀心裡越發難受,他一把扭開書房的門,卻發現王錚和衣躺在他母親曾經睡過的小床上,手托著後腦,眼睛閉著,臉色不太好,可看起來還算平靜。

 徐文耀鬆了口氣,這才發現春寒天倒急出一身汗來,他擦擦額頭的汗珠,小心地靠近王錚床頭,蹲下來伸手輕輕摸王錚的頭髮,柔聲喊:「小錚。」

 王錚眼皮略動了動,但沒睜眼,徐文耀知道他現在不待見自己,組織了下語言,緩緩說:「小錚,今天的事我能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那個人只是我一個老朋友,手受傷了不方便,我這才幫他,我跟他沒什麼,而且……」

 「那你為什麼騙我呢?」王錚睜開眼,口氣平淡地問。

 「我,我那不是怕你多想嗎?其實真的就一不相干的人,我跟你發誓,真的沒什麼……」

 「你停一下,」王錚打斷他,翻身坐了起來,看著他說:「今天我想請你聽我說,不要打斷我,可以嗎?」

 王錚這麼正兒八經的,徐文耀心裡更沒底了,隱約之間,他知道自己對王錚的方式上錯了,但具體錯在哪他又不明白。他張嘴想說什麼,王錚卻立即截住他的話,提高聲調重複問:「可以嗎?」

 徐文耀沒辦法,只能點點頭。

 王錚站了起來,深呼吸了幾下,口氣恢復溫和,問:「今天那個人,也是跟你有過關係的,對吧?」

 徐文耀說:「是有那麼點關係,但都過去了……」

 「看來你又要重複一遍過去了並不重要的言論。」王錚淡淡笑了,問,「可是,我們誰不是從過去一天天走到現在?」

 徐文耀啞然無語。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很討厭於書澈?」

 「嗯?」

 「我很討厭他,無論如何也沒法對他產生好感,哪怕作為一個個體,我會欣賞他,承認他有我不具備的優點,但作為一個人,我卻始終討厭他,就算我再也不會愛李天陽,可對於書澈的討厭卻是生理性的,條件反射一樣,看到他我會從腦子裡產生眩暈感,想遠遠避開,惹不起我還躲得起。」王錚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輕聲說,「因為我實在被他所引起的那種痛苦給折磨怕了。」

 「我從小是個能知足的人,我沒遠大理想,我想過好日子,我關於好日子的想像,無非是能吃飽穿暖,有自己的房子,爸媽身體健康,自己能寫點書講點書,如果身邊有個人陪著當然最好,但沒有我也不強求。我不是個愛攀比好虛榮的人,我甚至有點自卑,但我不會去嫉恨別人。」王錚頓了頓,啞聲說:「可在某個時候,我嫉恨了於書澈,那種恨意,實在像強硫酸那樣會腐蝕人的內心。」

 「你大概從沒想過什麼是嫉恨,你一向優秀,從來就是精英,像你這樣的社會高端人士,你不會明白這種感覺有多可怕,它差點整個扭曲我的價值觀,激烈的時候,我一天腦子轉好幾個惡毒的計劃,準備跟於書澈同歸於盡。」

 徐文耀愣住了,他覺得喉嚨發乾,伸出手去試圖握住王錚的手,被王錚避開。

 王錚掩飾一樣地想去拿水杯喝水,徐文耀已經先他一步把桌子上的保溫杯擰開遞到他手裡,討好似的看著他。

 王錚接過,喝了一口水,歇了歇低頭說:「我想了想,實在是不敢再經歷一次,再有第二個於書澈,我怕我承受不起。徐哥,你看你這邊,先是有謝春生,好吧,那孩子可憐,我無話可說,但現在又出來個新的,可能還是一樣有讓你不能不管的悲慘遭遇。知道我的恐懼在哪嗎?今天你可以為了怕我多心瞞著我這件事,明天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怕我難過瞞著另一件,後天呢?我想像不出來有什麼比落難的老情人更能令人憐憫激發拯救欲的了,然後呢?拯救完了,你打算怎麼辦?什麼樣的拯救是個頭?徐哥,你的過往沒人有權利批評,但是我請你體諒我一下,我很累,我的軀體裡住著個七老八十的老頭,我折騰不起,我想,不然趁著還沒怎麼開始,還是回到原來……」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手裡的杯子已經被徐文耀奪了過去朝地上一砸,砰的一聲響水漬四溢,王錚嚇得本能一退,卻被徐文耀一把揪住胳膊狠狠摔到床上,他背部痛得悶哼一聲,身上一重,徐文耀已經壓了上去,把他兩隻手攥緊了舉到頭頂,咬牙切齒罵:「你他媽打這個主意?啊?我對你怎樣能跟姓李的比嗎?我掏心掏肺對你好,你就為這點屁事想離開我,沒門!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老子毀了你也要跟你在一塊,你以為我沒事說著玩?啊?你以為我他媽放著幾千萬的生意不管專門伺候你鞍前馬後都他媽是閒的?!」

 他眼睛發紅,一把扯開王錚的外套,撕開裡面襯衫,俯下身對著他的胸口一陣啃咬,瘋狂地低吼:「你讓老子跟你做朋友?操!我吃飽了撐的對一個朋友這麼費盡心思?你以為我是誰!我他媽做慈善的?放屁!我今天非干到你後悔講這句話不可,王錚,你他媽才是最無情無義的……」

 他一邊吼,一邊迅速脫下王錚的褲子,拉扯之間將王錚大腿的皮膚都給磨紅,王錚又疼又怕,嚇得拚命掙扎:「不要,徐文耀,你要敢強上,我,我,我就再也不原諒你……」

 「你不是要跟我分嗎?啊?還談什麼原諒不原諒?你不覺得笑話?」

 王錚情緒一激動,就覺得心口發悶喘不過氣來,他推著徐文耀喘氣說:「徐哥,徐哥我難受……」

 「我他媽就是讓你太好受,好受到你可以隨便騎我脖子上拉屎了!」

 「哥,」王錚迸出哭腔,斷斷續續說:「別壓,我,我呼吸不了,啊,哥,我難受……」

 徐文耀一抬頭,這才發現王錚臉色嘴唇都發白,嚇得他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心裡又急又疼,趕緊從他身上爬起來,把人抱在懷裡揉他胸口替他順氣,嘴裡說:「小錚,怎麼樣,覺得怎麼樣?都是哥不好,是我不好,你別生氣啊,別氣,沒事了,都是我混蛋,沒事了沒事了,你打我吧啊,藥呢,你今天的藥吃了沒?」

 王錚靠在他懷裡搖了搖頭。

 徐文耀立即把他放好了,跑出去拿了他的藥,重新倒了水進來,小心地餵他吃了,這才來得及看清這一屋的紛亂,王錚衣服被扒得差不得,褲子都褪到腳跟那,雪白的臀部上佈了幾個印子,都是他剛剛用力掐的。徐文耀懊喪得只想抽自己,忙上前小心把王錚的褲子穿好,給他拉過被子蓋了,把人圈進懷裡輕輕拍著,啞聲地重複:「對不起。」

 王錚眼圈濕了,狠命給了他一拳,卻實在沒力氣,打在徐文耀身上也不痛不癢。

 「給你罵,給你打,怎麼折騰都行,就是不要說離開我。」徐文耀的聲音顫抖,「不是你受不住,是我受不住,你要不跟我好,我沒準會幹出點什麼來的,真的。」

 王錚垂下睫毛,頭抵著他的脖頸,默然不語。

 「我知道你對我的感情不深,你怕感情深了會被傷害,我都理解,但我可以跟你發誓,跟著我,絕對不會有第二個於書澈。不會有這種可能,因為你是我的命,知道吧?」徐文耀吻著他,啞聲說,「你不明白我經歷過什麼才確定要你,所以你會說出那樣的話。小錚,你聽我說,你不是一個我想認真對待的戀人那麼簡單,你是我的命,是我的命。」

 他一連重複了兩遍,聽得王錚想哭,他知道這話份量很重,在某種程度上,比「我愛你」還要重得多。王錚從來不是一個硬心腸的人,他想跟徐文耀分開,想避免受傷害,想不去避開徐文耀一個又一個老情人的干擾,這些純粹是一種理性思考,並沒問過自己真實的內心感受。但現在讓徐文耀結結實實地抱在懷裡,靠著他厚實的胸膛,貼上耳朵就能聽清對方清晰穩健的心跳,他的窒息感一點點淡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濃稠的,被人珍愛著的安全感。這種安全感排擠掉剛剛一個人時那種空白和恐慌,它給了王錚一種錯覺,就像他們天生就該擁抱一樣。

 這種感覺很微妙,說不清,察覺它得需要時機,時機又是最難掌握,兩個人都有心病,一層層的恐懼和不安,過往變成自我保護的盾牌,卻也成為最強硬的阻力。王錚明白他的恐懼,但他現在也知道,原來徐文耀也一樣有恐懼,也許因為年代久遠,他的恐懼還更根深蒂固,更難消除。

 「再也不要說離開這種話。」徐文耀抱緊他,細細密密地親他,歎息說,「這種話會要命的,說,你再也不會了。」

 王錚被他托起下巴,正視他,徐文耀目光中有瘋狂和哀求,惶恐和無奈,像頭可憐兮兮的野獸,緊張等著你的答案,下一秒就會撲上來舔你或咬死你。王錚忽然就心軟了,說:「除非你也答應我同樣的事。」

 「那是自然。」徐文耀點頭,「除非我死了,否則絕不會離開你。」

 「也不能有其他的伴。」

 「不可能有。」

 「你的那些老情人呢?」

 「不會單獨跟他們見面,有事處理先向你請示,絕不自作主張。」徐文耀停了停,說,「你要不批准,我就當不認識。」

 「你真能做到?」

 「能。」徐文耀點點頭,想了想,低聲說,「小錚,我不是你想的那樣跟他們糾纏不清。實在是,以前我做事太絕,甚至稱得上殘忍。今天你見到那個,就是十幾年前,我什麼也不懂時辜負和傷害過的人。可能現在年紀大了,開始懂得反省,尤其是遇到你以後,我慢慢明白,以前做的一些事,真錯了。」

 王錚不解地看他。

 徐文耀笑了,親親他說:「等我自己被你折磨,才知道以前我也折磨過人啊。」

 「我哪有折磨你。」

 「剛剛不就是了?」徐文耀歎息說,「今天跟你交底了,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王老師鬧分手。別再那麼傷我了,好不好?我也是肉體凡胎。」

 王錚沉默了一會,終究點了點頭。

 徐文耀高興地咧開嘴,使勁往他唇上親了一會,才鬆開說:「你真好。」

 「好不好的先別忙著下判斷,你說說,今天那個男人是怎麼回事。」王錚斜睨他。

 「好,我告訴你,這個事說起來,我忒不地道,你聽了可別生我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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