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男人和小孩子 第十一章 張家人
張建安看了眼桌上的保溫盒,默然,小張那句「董事長」讓他明白誰來了,果然一抬頭,門口走進一對老人。
「建安,這娃娃是誰?」
張父穿著一身中山裝,挺著胸,背著手走進來,臉上的皺紋昭示著歲月流逝的痕跡,但歲月同時也給了他一雙深刻銳利的眼睛,任何人看見他,第一反應都不會覺得這是一個到了風燭殘年的老人,他渾身的精、氣、神,都讓人產生一種錯覺——此人正當盛年。
隨著張父的話,向維定慌忙從凳子上站起來,「嘩」的一聲,他起得太急,一不小心把凳子碰倒了,這下小男孩兒更緊張了,房裡的氣氛讓他不知所措,瞪大了一雙黑黑的眼睛望向張建安。
這身體記憶裡的張父是威嚴的,精明的,厲害的,不容親近的,反正即使已經一大把年紀了,也依然跟慈祥二字不沾邊的。
果然,張父一出場,空氣裡似乎就帶了些壓迫感。雖然張父那句問話並沒帶什麼嫌惡語氣,但也沒帶什麼贊同或喜歡,所以,平時對別人都冷冰冰,愛理不理的向維定都開始無措起來。
本來面對這身體的父母,張建安還正緊張呢!但此時見了向維定的模樣,張建安反倒定了心神。就著坐在床上的姿勢彎下腰,伸手把凳子從地上撈起來,放好,安撫地朝向維定笑笑,雙手搭在小男孩兒單薄瘦弱的肩上,朝下輕按,見向維定乖乖坐好後,張建安才回頭面向門口的一對老人。
「爸,媽,他叫向維定,又懂事又聽話,是個惹人喜歡的好孩子。」
聽了張建安的回答,張父皺了皺眉,倒不再說什麼,坐到另一張病床上,然後開始打量這間病房。
「建安,你可別糊弄我們。聽說了,這是那什麼向東,也就是傷你那人的兒子。」
張母,穿著暗綠色細花紋的上衣,腳下踩著一雙藍色,適合行走的質地柔軟地布鞋。頭髮剪短至耳垂處,梳理得整整齊齊,別在耳後。身上還挎著一洗得有些掉色的布料挎包,裡面滿滿當當地裝著什麼東西,鼓鼓地。
就兩老的穿著打扮,身材氣質來說,還真有些不相配呢!
即使現在老了,張父一舉一動那都是挺直著背,週身的氣勢那是隨時表現出來的,而且張父身型高大,現在近七十了看上去也依然給人挺撥的感覺。反觀張母呢!個子矮上不少,背有些彎,蜷縮著,也就更顯得矮小。
而兩人的穿著,雖然都是幾十年前的風格,但偏偏張父穿著中山裝,每顆扣子扣得整整齊齊,就是平添了幾分嚴肅,而張母那身衣著卻讓她有些像農村那些進城趕集的老太婆的感覺。
張母一邊說著,一邊走近,打開保溫盒,取出裡面最上層的空著的內置保溫隔層容器,然後探手從下面一層取出一把勺子,把勺子放在空容器裡,再從保溫盒裡倒出散發熱氣和濃郁香氣的雞湯。
「來,趁熱喝了,這是媽早上叫陳家幫廚的拿細火燉的,比什麼營養品都營養。」
張建安低頭看去,雞湯上浮著一層薄薄的油氣,湯色白而濃稠,看上去很好喝的樣子,在他正伸手準備接過來的時候,目光轉向了那雙正遞過來的手。
這是一雙屬於老人的手,皮膚鬆弛,滿是褶皺,也不再有年輕人的皮膚的光澤感,膚色暗沉,並且爬滿了深褐色的老人斑。記憶裡——屬於自己,而不是這具身體的記憶裡,也有著這樣一雙手,在徐文小的時候,照顧他的爺爺,也同樣有著這樣的一雙屬於老人的手。
張建安的這略一出神,張母已經把手裡的東西放在張建安手上,然後轉身蓋上保溫盒的蓋子,絮絮叨叨地道:「這雞我是讓人從鄉下買來的,不是飼料喂的,香著呢!你現在喝不完就晚些時候再喝,只要把這蓋子蓋好,總能管幾小時湯不冷掉的。」
「啊,哦,知道了……」
張建安呆愣地應了幾聲,然後猶豫了,面對來自家人久違的關心,呃,就算這不是他的家人,但面對老人的關心,他總是打心底感動並想道聲謝的,但想想,記憶裡張建安一向木訥,面對這種情況,真正的張建安似乎是應該悶聲悶氣地喝湯,不吭聲才對。
「謝謝媽。」猶豫了又猶豫,張建安依然擠出這句話。
張建安這聲謝,讓兩老都怔了一下,然後張母首先笑了出來,坐在張父身邊,道:「你這孩子,平時難得見你衝我們說句好聽的話,這會兒倒弄得這麼禮貌疏遠。我是你媽,這還用謝嗎?」
張建安怕自己言多有失,便不再說話,扯了個笑臉,就埋頭喝湯。
張母笑瞇瞇地看著兒子喝湯,張父打量完病房,對這條件有些不滿意,不過轉瞬又不在意了,因為過來前特意去了醫生值班室問過情況,知道兒子這傷差不多好,這兩天也該出院了。
「咦,對了,建安,白雨那女人呢?」張母突然想了起來。
張建安被張母的問話驚了一下,差點兒嗆住,嚥下嘴裡的湯,腦子快速轉了轉,提到白雨,張母的語氣明顯很不客氣,看來這婆媳倆確實如記憶裡那般不合的。
「她啊,前幾天就帶著嬌嬌去省城了。」
「哼,就知道這女人靠不住。你剛進院時她來守了你兩天,我還以為她回心轉意還是想跟你好,結果瞧瞧,我兒子還沒出院呢,她就急著走。不就是個大學生,瞧那女人平時那作派,生活上不知道多體貼男人,還要你工作完回家做飯帶孩子……」
「媽,白雨其實還挺好了,家裡也收拾得緊緊有條,只是偶爾她忙不過來,我幫著做下飯罷了。」這身體對白雨還是挺有感情的,而且記憶裡白雨也確實還可以,所以張建安免不了說分辯幾句。
「你啊,別為她說好話,你覺得她再好,她也跟你離婚,還把嬌嬌要走了,媽說你就是對她太心軟了。那種沒心沒肺的女人,也不想想就她家那條件能供她唸書嗎?還不是靠你。可瞧瞧,她就是那忘恩負義的人,連你躺在醫院裡,也不肯把你侍候出院再走。」張母瞪了張建安一眼。
得,張建安也不再說什麼了,免得越說張母越是激動,這自古婆婆跟媳婦的關係就挺對立,很難相互看順眼的。
張建安不答話,張母還在一個人數落著,待把手裡的雞湯喝完,不等張建安有什麼動作,旁邊的向維定已經站起來接過空了的容器盒子,放在桌子上。看著向維定的動作,張建安習慣性地伸手摸了摸孩子地頭,然後立刻感覺到兩道目光看了過來。
張母進屋第一次認真打量向維定,臉上有絲不悅,不過她一大把年紀也不會去為難一個孩子,只轉了話題,問道:「你大姐她來看你時,跟你說什麼沒?」
張建安想了想,終於還是當什麼事也沒有,語氣平和地道:「沒說什麼,只是有點兒業務讓大姐夫幫著看一段時間。」
「哦。」
張母點點頭便不再問,言語間開始關心起兒子的身體情況,而張父卻顯得話少,只偶爾附合張母的話,然後時不時地用探究的眼神打量張建安。當然,張父什麼也沒看出來,因為現在的張建安是真的不在乎那些東西。
臨到小張司機再來接人時,張父才說了一句話。
「建安,等你出院後,在家好好養幾天,覺得身體好了就回公司,你以前照管的那些事,一切照舊。」
張父這沒頭沒腦的話,讓張建安愣了幾秒才明白過來,想來張父還是有些心疼小兒子,雖然這段時間手頭事太忙,沒有天天過來看他,但心裡還是惦著的,尤其現在表態不讓小兒子受別的委屈了。其實張建安很想說一句,這些他都不在乎,真不在乎。可,他還真不敢突兀地說出這句話!
「哎呀,你這老頭子也真是的,現在白雨跟嬌嬌都走了,建安出院還住外面做什麼,等他出院了,叫小張接他,搬回來跟我們住一起得了。」張母瞪了張父一眼,然後拉著張建安的手關切地道。
跟張父張母一起住?
只這一個設想就讓張建安心底發虛發涼,一時半會兒應付還可以,要時時在他們眼皮底下,張建安也不願意了,畢竟不是本人,又奪了兩老的兒子的身體,心虛再所難免啊!
「這個,媽,我習慣了單獨住外面,再說如果搬回去跟你們住,可能大哥大姐他們心底會有想法。要不,等我出院後再說吧!」
張建安小心拿話推辭著,然後張母也不再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