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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陵王》第26章
26、悼亡

  綠楊煙,杏花天,又是一年春來時。鋤新宮中,卻垂掛一重重簾幕,密密遮了昏昏橘燈、嫋嫋香煙。

  宇文邕側躺在煙霧繚繞中,他伸出一手,由太醫韓平搭脈診治。

  韓平如今已成御醫之首。國家每年撥給他一筆可觀款子,由他自煉新丹、寫書作傳。他幾個兒子和侄兒也都在朝中為官。滿門榮寵,羨煞旁人。韓平志得意滿,人圓潤了不少,神態卻一如既往謙卑。

  宇文邕積勞成疾,好在不是大病。

  韓平筆走游龍,寫下藥方時,頭頂忽傳來皇帝疑疑惑惑的聲音:“韓平,你還記得那一年朕從齊國帶回來的人麼?”

  韓平眼皮一跳,忙放下筆,小心翼翼答道:“皇上要臣記住的,臣不敢忘;皇上不要臣記住的,臣想記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宇文邕瞥了他一眼,道:“那人曾中紅帽子之毒,卻沒有立即毒發身亡,朕一直忘了問你,那是為什麼?”

  韓平道:“據臣推測,那個人在服下紅帽子後,立即服了另一種藥,雖不能解毒,但阻斷了毒與血液作用侵蝕百脈臟器,從而延緩了毒的發作。說來慚愧,臣曾採集那人血液,試圖提煉出那種藥,但屢屢功敗垂成,至今也未成功。臣真想見見那提煉出此藥的人。”

  韓平一臉嚮往之色。宇文邕沉吟道:“你說的藥,是只能抑制紅帽子的毒,還是百毒皆可抑?”

  韓平皺皺眉,道:“回皇上,世間毒雖成千上萬,致命途徑卻不外乎幾種。這藥既能抑制鶴頂紅之冠紅帽子,想來對類似的大多數毒藥也有抑效。只是說它能抑百毒,卻又不儘然。”

  宇文邕看著他,眼光閃爍,似乎極欲從他口中得到一個明確答案。韓平知他精明,只敢如實相告。宇文邕聽後垂目,也不知是否滿意。

  韓平卻對自己的含糊其辭不甚滿意,為彌補愧疚,他又道:“說起毒藥,倒提醒了臣。幾年前,皇上曾令臣配製一種假死仙丹,臣討教了上百名醫者,參閱了上千種書籍,嘗試了上萬種藥材,總算不負皇上重托,藥已基本煉成。再經小小調製,便可大功告成。”

  宇文邕翻半身正面朝天,閉上了眼睛,他道:“甚好。”

  ×××××××××××××××××

  西元五七七年,周主宇文邕滅了齊國,統一了中國北方。曾經的齊主高緯、偽齊主高延宗等,俱成俘虜。宇文邕封高緯為溫國公,將其閒置長安。

  高緯最初幾日戰戰兢兢,怕宇文邕要尋由對他施刑,但倏忽半年過去,宇文邕忙於朝政,竟一次也沒理睬過他。

  高緯心裏一松,故態復萌。如今雖國破家亡,不能如以前般任性行事,但生活安逸,再沒有人逼他理政,卻是他夢寐以求。

  他和他新寵馮小憐兩個,整日在府中賞花飲酒,日子過得昏天黑地,又甜美無比,全不似個新亡國的國君。

  然後十月的某一日,宇文邕突然派人,將高緯請去宮中小酌。

  高緯有些不安地去了。

  宇文邕一身便裝,在紫宸殿見他。一見到他,便親自站起,下來迎接。

  高緯要跪下行禮,被他一把抓住拉起,雙手執他雙手,真誠地道:“兩國天子,有何怨惡,不過為了天下百姓,才兵戎相見。勿多慮,請上座。”

  高緯大為感動,登即在心裏認定周主是個大好人。他想:“他不過要我的天下,對我本人,還是好的。”

  雙方落座。宇文邕令上酒食,二人閒話幾句,有太監上來報導:“啟稟皇上,蘇袛婆等人已準備好了,在風雨壇候駕。”

  宇文邕對高緯道:“聽說溫國公喜歡歌舞,朕素日無聊,也作成一舞,可願一觀?”

  高緯笑道:“我別的不行,於歌舞之道,卻算半個行家。求之不得。”

  二人前往風雨壇,登樓下眺,露天場地上烏壓壓一片,起碼有百餘舞者。每人臉上一張大面,刻畫著上古怪獸。垂絲為發,畫猰皮帽。

  舞者排列成城郭般方陣,陣前一個戴紅羅帽、懷抱琵琶的西域人帶著一隊樂師。

  西域人上前向宇文邕請安,自稱“龜茲蘇袛婆”。

  宇文邕輕輕頷首,蘇袛婆帶頭奏樂,身後舞者便氣勢雄壯地跳了起來。

  琵琶弦急,鼓鈸聲響,百余人方陣隨樂急舞,忽蹲,忽跳,忽離,忽合,舞腰亂旋,袖底生風。聽得高緯搖頭晃腦,看得高緯目不暇給。

  音如陣雨舞如風,轟轟而來,轉身收去。樂止,百餘人又恢復初始隊形,紋絲不亂,便如沒舞過一般。

  高緯久不見這般酣暢淋漓的大舞,當即大聲鼓掌稱讚。

  宇文邕接下來的話卻如當頭一盆冷水,讓他立即從火熱直為冰冷。宇文邕道:“這《城舞》是朕根據《蘭陵王入陣曲》編排的,可還使得?”

  高緯額頭微冒冷汗,勉強笑道:“更好,更好。”

  宇文邕目光流轉,轉到了他臉上。宇文邕依舊笑得溫暖和煦,高緯卻覺得自己心中絲絲發涼。

  “說來,”宇文邕不急不緩地道,“那位大名鼎鼎的蘭陵王,不知現在何處?”

  高緯咽了口口水,擦擦額頭流下的汗,道:“皇…皇上說笑了,蘭陵王…蘭陵王已逝去幾年,人葬在晉陽城中。”

  “可是十二院後山上那座墓?”

  “正是,我…我親自看他入土為安。”

  宇文邕看著在他面前佝僂著背、哆哆嗦嗦的高緯,忽然一拍身旁欄杆,怒斥道:“胡說!”他一動怒,他身後御林軍們緊踏前一步,人人亮半截刀,閃光兇器,直對著高緯。

  高緯腿一軟,便跪倒在地。

  宇文邕冷冷道:“朕派人掘過那座墓,你猜朕看到了什麼?什麼也沒有。墓是空的。”宇文邕一把抓住高緯領子,將他提到空中,他聲音低沉,隱含雷電,“朕再問你一次:蘭陵王,現在何處?”

  高緯謊言拆穿,愣了半天,突然嘴一張,大哭起來。

  宇文邕皺眉看著他,滿臉厭惡,卻不鬆手。

  高緯邊哭邊道:“我實在是不知道。那天我給了他兩杯酒,一杯是毒酒,一杯是…情酒,我讓他自己選,結果他把兩杯都喝了…”

  宇文邕臉色忽然發青,嚇得高緯不敢再說。但宇文邕很快控制住自己,淡淡道:“後來呢?”

  高緯抽泣了幾聲,才道:“後來他就毒死了。”

  “你把他埋了?”

  “沒,沒有立即埋。”

  “哦?”

  高緯臉現愧疚之色,回憶那日事情,卻又忍不住瑟瑟發抖:“我實在是喜歡他,就算他死了,也不能放手。我讓人把他屍體抬到我屋中。我本想…本想抱了他後,再讓他入土為安。但這時我母后突然十萬火急找我過去訓話,說我不該教妃子們和陌生男人一起玩什麼打仗遊戲。我聽得頭昏腦脹,又被她留下來吃飯,等我趕回去時,我發現…發現應該在我床上的長恭哥哥,不見啦。”

  高緯想起那日突然不見了高肅時的心境,雙目瞪得滾圓,目中泛出血絲,他害怕地道:“我開始以為是母后找人悄悄抬走了他,但我抓了母后身邊親信,又抓了那天抬長恭哥哥的侍衛以及守護在我房外的侍衛,對他們百般拷問,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和士開說:長恭哥哥美若天仙,恐怕本非塵世中人,他死之後,肉體羽化,自然升天,要我不必難過,早日將‘他’安葬,安定眾臣之心。我也實在怕那些老傢伙們又來對我嘮叨,說什麼‘奸佞當道,國出妖孽’,所以我照和士開說的,將一口空棺埋下,立了長恭哥哥之墓。”

  他說完,宇文邕已經鬆手,讓他重新站到地上。

  他膽怯地看著宇文邕,猜測他心思。宇文邕臉上一洗雷霆陰鬱,重新陽光普照。他道:“和士開說得不錯,蘭陵王神仙一般的人,恐怕真是羽化成仙了。”

  高緯聞言眼睛一亮,抓了宇文邕雙手,道:“你也這樣想?唉,可惜我也算多曆風月,偏偏與這絕世美人無緣。”說著他有點羡慕、有點嫉妒地看著宇文邕。

  宇文邕身邊侍衛隊長忍不住道:“放肆,快放手!”

  宇文邕卻淡然一笑,道:“無妨。”

  高緯瞪了侍衛隊長一眼,心中對宇文邕印象又好轉了。

  高緯怎麼也想不到,他無憂無愁的好日子已接近尾聲。

  次日,他和高延宗等一班故齊王公貴族,便因“通敵謀逆”之罪,被下放大牢。未正式開堂過審,便有人來到牢中,將一籮筐辣椒塞入高緯口中,將他活活辣死。高延宗見狀,自觸獄壁身亡。

  ××××××××××××××××××

  金秋十月,宇文邕再次踏入醴泉宮。

  自高肅離開後,他便極少來。相思難禁,於心已不堪,無須再睹物思人,借物讓思戀更瘋狂。

  現下他再次到此,又是別一種心境。

  高緯已死,死訊公佈天下。若是復仇,可謂複得痛快淋漓。只是仇人已亡,佳人何在呢?

  宇文邕是不信神仙飄渺之說的,高肅屍體不見,對他,只有一種解釋:他沒死,自己走了。晉陽城門口處那雙杏眸,始終縈繞在他心頭,睜眼閉眼隨處可見,仿佛正召喚著他。但凡事關心則亂,他又怎能確定:他真的尚在人間?

  不知不覺,宇文邕進入了恭園。

  因他久未至此,園中只留一個老太監看守。看守人顯然怠忽職守,任落葉鋪地,蕭條滿目。池子上,也是蓼葦疏淡,煙水蒼茫。一條擺渡舟,隨意橫在池邊,似何處的破舟,久不載人。

  宇文邕念起曾經的一年中,他日日來此,擺渡去見水中幽禁的心上人,每次趁興而去,望他終明白自己深情,對他稍假顏色;但每次敗興而歸,看天地恢恢,想他可能永不會愛上自己。如此往復,到了他娶突厥公主那晚,才終於有了結果。

  宇文邕眼望小舟,目露溫柔之色。他讓侍衛們在池邊待命,自己拉袍挽袖,跳上了小舟。

  擺動舟槳,水流淺淺,舟行翩翩,不一會兒功夫,小舟便到了水中央。高肅曾經住處,近在眼前。

  宇文邕卻放下舟槳,靠坐甲板,雙手抱膝,癡迷地望著彼處,仿佛在望一個永不可及的地方。

  頭頂烏雲小聚,輕陰便成雨,這讓他又想起那晚。狂風暴雨,他在舟頭,他在牆邊,兩種愛情,一般癡狂。

  “肅兒,”宇文邕忍不住流淚輕喚,“你到底在哪兒啊?為什麼還不來見我?”

  小雨中坐了半日,他身體有些僵硬了。他長歎一口氣,轉身要重新執槳,卻無意間,在船舷上看到了什麼。

  他揉揉眼,湊近細看,吟誦幾遍,才明白過來。

  他暫態如被雷擊,呆立舟頭不能言語。

  侍衛們有些不安地守在池邊,小舟重新靠岸時,他們發現,他們已經三十五歲的皇帝頭髮微濕,眉眼晶亮,宛如十多歲的少年人。

  宇文邕一踏上岸便急忙召見醴泉宮幾個管事,他見他們第一句話,都是問“有人上過恭園中小舟否”。

  得到一片否定答案後,宇文邕朝後一仰,舒服地靠在椅上,露出了久不見的、真正陽光燦爛的笑容。

  ×××××××××××××××××××××××

  西元五七八年,突厥入幽州,宇文邕召集群臣商議,均覺此消彼長,如今大周國力只在突厥之上,不在突厥之下,可以一戰。

  宇文邕總戎北伐,但到了中途,他就病了。

  病勢洶洶,連隨軍出征的御醫韓平也束手無策。

  宇文邕命令連夜起駕回宮,要死也死在宮裏,但他熬不到天明,於夜中便崩於乘輿,年僅三十六歲。

  ×××××××××××××××××××

  葬禮之後不久,突厥公主薩麗懷念丈夫,又不忿宮中諸人均對她冷眼相視,仿佛她是殺死宇文邕的幫兇,她撿一個細雨霏微的日子,令宮女打著傘,提著燈,前去醴泉宮悼念丈夫之亡。

  對醴泉宮她早有耳聞,甚至有傳言:在她新婚之夜,宇文邕之所以未露一面,便是來這見他真正心愛之人。

  薩麗年紀尚小,對宇文邕親情更重於愛情,聽後不但不妒忌,反生出嚮往。

  雖然她哥哥和她親人都窮兵黷武,視女人為玩物,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她卻固執地相信:人間有真情。總有一個男人,會真心誠意待一個女人,視她重於權力、地位、乃至世間一切。

  她記得宇文邕出發攻打突厥前一晚,特意前來與她道別,問她是否恨他。

  她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何況此次她兄長先帶人進攻幽州,挑起事端,宇文邕不過保衛自己國家。

  宇文邕似十分滿意她的識大體,對她道:“你能如此想,我就放心了。贇兒年輕,性情浮躁,以後你要多規勸他,將他當親生兒子般管教,千萬別讓他落到故溫國公那般地步。”

  她不太明瞭宇文邕用意,但點了點頭,要他放心。

  宇文邕交代完話,就要離開,人走到門口,忽又回身沖她一笑。她記憶中,他從未笑得這般歡暢而動人,仿佛有翠鳥展翅,從他臉上飛起,看得她心中一動。

  宇文邕對她道:“你以前不是問我:是否為一人才立意滅絕齊國嗎?我現在告訴你:的確如此。”

  薩麗在宮女攙扶下也進入恭園,她臉上濕濕的,分不清是雨是淚。

  這是她第一次進醴泉宮,可她覺得自己對這裏異常熟悉,夢中尋尋覓覓,誰知她沒來過此處呢?

  在池邊,她也看到了那條無人小舟,抬首遠眺,她又看到了池中三間連在一起的屋宇。

  她不顧宮女們反對,任性上了小舟。斜風細雨,讓她心情若夢。

  她獨立船頭,遙望池中建築,心內喃喃道:“這位姐姐,不知你是人是鬼,現在哪里。我丈夫宇文邕,對你一往情深,終身不悔。他現在死了,我們一起悼念他,好不好?”

  想著她從懷中掏出一支短笛,嗚嗚咽咽吹了起來。

  這時,風勢轉大,舟槳依波回轉,宮女們操作不熟,小舟猛烈一晃,薩麗站立不穩,跌倒在甲板上。她手上短笛飛了出去,落在池中,載沉載浮,頃刻沒影。

  宮女們忙來攙扶薩麗,她道:“沒事。”

  正要站起,一側頭,卻看到身旁船舷上用刀刻著幾列小字。

  薩麗眼睛一亮,顧不得起身,先要宮女們拿燈湊近船舷。

  閃爍燈光下,她看到左起有四列小字,寫道:

  “若華木下

  誓約猶在

  長安殿上

  君心如何”

  在這四列字旁邊一段距離,又刻了另外四列字,字體略大,筆跡也與頭四列不太相同,刻的卻是曹孟德的幾句話: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

  沉吟至今”

  再過去一段距離,另有三個小字:“雲陽宮”。這次字體似又是刻頭四列字人手筆。

  薩麗看得迷惑不解,問身旁宮女道:“‘雲陽宮’是什麼地方?”

  宮女們面面相覷。有一個忽道:“‘雲陽宮’是一處行宮,這次皇上出征,似乎就是在雲陽宮中得了惡疾的。”

  薩麗和宮女們互相看看,仍舊不明所以。

  一宮女道:“這雨越下越大了,我們回宮去吧。人家已經看我們不順眼了,萬一病倒,要湯要藥,更要遭無端口舌了。”

  薩麗戀戀不捨地看了看不遠處房屋,歎了口氣,道:“好,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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