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掃墓

　　S市的夜，仿佛格外的深沉。沿海一帶的繁華都市往往便是如此，抬頭望去，只見一片深邃的幽藍，看不到一絲璀璨的星光。

　　風起，微涼。

　　五月中旬的S市，晝夜溫差比較大，晚上往往比白天要低十幾度。

　　Dream，一家二十四小時經營的咖啡廳，坐落在S市最繁華的中央廣場，時值深夜23點，暖色系的光影籠罩著咖啡廳內稀疏的人影，悠揚的鋼琴曲在此刻顯得安靜。

　　蘇寧坐在落地窗前，轉頭朝左看，正好可以看到遠處的斑斕燈火，以及街上來往的人流。

　　“叮鈴——”

　　掛在Dream門口的風鈴隨著推拉門開啟的瞬間，隨風唱響。

　　蘇寧回過神來，抿了口已經溫熱的拿鐵，味道還不如蘇打水，他微微皺了下眉，抬頭，看向已經坐到他對面的男子，來人一身灰色風衣，極其普通的上班族打扮，就跟他的人一樣平凡無奇，唯一讓人忍不住多看的是，那人左眼眉角上一道深刻的疤痕，扭曲的像一條爬行蟲。

　　“你要的東西。”

　　男子睇了眼蘇寧，從手中拎著的黑色公事包裏面取出一疊密封保存的資料。

　　H市，蕭家大宅二樓書房。

　　蕭二姐秀眉緊蹙，纖纖十指飛快地敲擊著鍵盤，頭也不抬地說道。

　　“我有兩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一個？”

　　她身側，蕭靖遠神色嚴肅地盯著螢幕，未接話。

　　蕭二姐無趣地撇了撇嘴：“第一個，是TT文學網的事，你家甯寧被欺負了。第二個，他確實離開A市了，看上去在躲你哦~！”瞧這幸災樂禍的語氣。

　　“他乘坐的是今天下午兩點從A市飛往S市的CA7382次航班，五點二十下的飛機，然後……嗯哼，三少爺，你家甯寧一下飛機就聯繫了私家偵探……”

　　“他在S市。”男人劍眉微蹙，事實上，蘇寧抵達S市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只是他沒料到，他前腳剛走，蘇寧後腳就離開了A市。

　　難道——

　　他恢復記憶了？

　　蕭二姐面色不善地哼了聲，被強行拉來當苦力的她這會只想揍人！

　　“別告訴我，你現在就想趕過去？”

　　“……”

　　蕭靖遠淡淡地掃了眼一臉不滿的蕭二姐，直接用行動表明了他的意向。

　　“現在可是晚上十一點！你！你！你！”

　　“二姐，麻煩送我一程。”不能驚動父親和大哥，恰好蕭二姐持有私人飛機駕駛證，不好好加以利用，實在對不起自己。

　　蕭二姐：“……”她什麼時候淪落到跟景風一樣悲劇的勞碌命了？

　　不行，她得自救！她已經好幾個晚上沒好好休息了，熬夜可是女人的天敵！再這麼下去，景風一定會嫌棄她的……

　　“等一下！”

　　“怎麼？”

　　蕭靖遠略一挑眉，不解地望著忽然死扒著桌角，垂死掙扎的某人。

　　“你確定現在就過去？”蕭二姐努力醞釀了一番後，擠出一絲苦惱而糾結的表情，“大半夜跑過去，就算你不睡覺，蘇寧總還要休息吧？而且，你不要忘了，你離開的時候撒了個彌天大謊！”

　　肖家遺落在外的私生子，被同父異母的姐姐接回家去治療，這一點，蘇寧當時絲毫沒有懷疑！

　　蕭靖遠面色閃過一絲凝重。

　　蕭二姐暗暗得意，正要鬆口氣，卻見對方頗為同情地望著她。

　　“二姐，看來你的名聲註定又要被毀一次了。”

　　“……”艸！

　　午夜零點。

　　站在十六層的賓館套房落地窗前往下看，讓他有些微微的眩暈。

　　頭髮尚未擦幹，依舊泛著水汽，蘇寧靜靜地望著遙遠的天穹，一眼看不到邊際的夜空，濃郁得猶如一盆潑灑的墨水，有些壓抑。

　　私家偵探的效率挺高的，連十年前的花邊新聞都被翻了出來，他要找的“蘇寧”，符合條件的只有一人，卻已於一年前身亡，死亡原因……車禍。

　　十年前，S市富商蘇向天的原配林甯月病逝不足一月，情婦方媛扶正，帶著六歲的私生子進門，趕走了長子蘇甯的醜聞，當時轟動一時，但緊接著，卻又傳出蘇甯並未蘇向天的骨肉，真假如何，外人也只當看了個笑話，只可憐亡者不得安息。

　　以蘇家的財力，要平息這場風波並不難，而後，蘇言成了蘇向天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關於蘇向天的生平記錄並不多，因為蘇寧最初要求私家偵探調查的人只是“蘇寧”。

　　而根據資料上的顯示，“蘇寧”確實比他大三歲，生於S市，畢業于國內一流大學N大美術系，且，有跟同性戀人同居四年的記錄，兩人於一年前分手。

　　“蘇寧”發生車禍前後，前戀人馮明清正與蘇言私交甚密。

　　至於“蘇寧”是否風瞳的事，資料上並沒有標明，想來，也正如陌沫所言，風瞳本人極其低調，恐怕在《瘋魔記》同名網遊上市之際，他都未曾跟身邊的人透漏過消息。

　　與資料夾在一起的，還有一張“蘇寧”的畢業照，照片上的青年五官清秀溫潤，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笑容。

　　只一眼，他便覺得照片中的人，莫名的熟悉，仿佛曾經看過無數遍一樣。

　　雖然記憶依舊一片空白，但直覺告訴他：他就是“蘇寧”。

　　心情很沉重。

　　當初的決定果然是正確的，他不該回來。

　　如今知曉了真相，卻沒有一絲找回親人的喜悅。

　　他的母親已經在十年前去世了，他的父親……也早在那時拋棄了他。

　　在他和前妻的孩子，情婦和私生子之間，蘇向天終究選擇了後者，甚至於撒了個彌天大謊來挽回自己的形象。

　　蘇寧不信他的母親會背叛父親。

　　因為花心濫情的蘇向天更加不值得信任。

　　回來一趟，找回的只有那些本該被丟棄在陰暗角落的記憶，僅此而已。

　　他很想，立刻就離開S市回A市去，回家，然後等著阿遠回來。

　　可是……

　　揉了揉酸澀的眼眶，蘇寧將堆在桌上的資料收拾好，重新裝回密封袋中。

　　他不能就這麼回去。

　　至少在離開之前，他該去看望一下母親。

　　第二天，上午十點。

　　林寧月病逝的時候，蘇向天表面功夫還是做得相當不錯的，選了一處風水寶地作為墓地，又聘請了專人掃墓。

　　蘇寧被趕出家門之後的那段日子，曾經常去探望母親，跟那裏的看墓人混得比較熟。

　　按照資料上的位址，蘇寧找到了雲山墓地，這裏“住”著的都是S市曾經有頭有臉的人物及其家屬，非富即貴。

　　看墓人是個五十來歲的老伯，姓王。

　　在對方的指引下，蘇寧很快找到了林寧月的位置，將手上的康乃馨擱下後，對王伯道了聲謝，後者若有所思地多看了他幾眼後，轉身離開了，嘴裏嘀咕著：“真像，真像……”

　　蘇甯沒有解釋，母親墓前很乾淨，但，這也意味著已經很久沒人來看望她了。

　　“對不起，媽，兒子不孝，一場車禍，居然把您也忘記了。”

　　“媽，兒子現在很迷茫，我到底……該怎麼做？”

　　就這樣，當做什麼也不知道直接離開S市，還是替母親和他自己討回一個公道？

　　天下所有的母親，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健康幸福過完一生，可是——

　　他現在，卻更想還母親清白，讓蘇向天親自到墓前來認錯！

　　天，漸漸陰沉了下來。

　　原本就不是晴天，氣溫也隨之降了幾度，風乍起，讓人遍體生寒。

　　蘇寧蹲下身，掏出手帕，專注地擦拭著墓碑，眼淚在框內慢慢蓄積，他現在還能給母親來掃墓已經算是上天厚愛了，因為他，連給自己掃墓的機會都沒有。

　　一年前那場車禍之後，蘇家雖然出面認領了屍體，卻很快將他火化，按照“遺書”把骨灰撒入了大海……

　　多麼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