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離開

　　清晨六點半，肖沁按響了門鈴。

　　蘇寧睡的很淺，幾乎是門鈴的同一時間就睜開了眼睛，神色略顯疲憊，肖家的事，他終究沒有跟阿遠說明，只等著見過肖沁之後，確認了阿遠的身份，他便……放人離去。

　　本來也沒資格強行留下阿遠吧，他自嘲地笑了笑，習慣這種東西真可怕，原以為他一個人也會過的很好，但自從有了阿遠陪在身邊之後，慢慢地熟悉了對方的體溫，生活中也融入了男人的身影，一寸一毫，細微入目。

　　心裏有些不舍，偏頭看了眼睡得正熟的阿遠，蘇寧輕手輕腳地爬起身，換了身衣服去開門。

　　肖沁本人給他的印象，就跟在電話中聽到的聲音一樣，溫和，淡雅，從容，一副教養極好的模樣。

　　她穿著一身Chanel深紫色連衣裙，精緻的妝容，盤起的墨色髮髻梳的一絲不苟，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弧度，靜靜地望著蘇寧，眉眼間，跟阿遠確實有幾分相似。

　　“蘇先生你好，我是肖沁。”

　　蘇寧的心驟然一緊，禮貌地將人迎進門。

　　“肖小姐，喝茶還是咖啡？”連夜從H市趕到A市，想必她這會應該需要一份提神的飲料。

　　但——

　　“麻煩給我一杯溫開水。”女子微笑著說道，走到布藝沙發前坐下，從銀色的手提包中拿出一疊資料，正如她承諾的那樣，裏面包括阿遠的出身證明，以及他們姐弟倆的合影。

　　蘇甯將盛著三分之二溫開水的玻璃心擱在實木桌上，一邊聽著肖沁的解釋，一邊撿起那疊照片，照片上的人確實是阿遠，像是五六年以前的合影，那時候的阿遠便已經隱隱形成一種內斂沉穩的氣質，跟他熟知的“大孩子”完全不一樣。

　　“阿遠他，失憶了。”

　　蘇寧翻閱完照片後，冷靜地看向對方，從照片上看，肖沁和阿遠的關係很是不錯，完全不像同父異母的姐弟那樣生疏和彆扭，他沒理由懷疑眼前這個女子，對方眼裏的關懷和擔憂顯而易見，不似騙人。

　　“我知道，這也是我連夜趕過來的原因，父親對他期望很大，肖家也需要他，阿遠以前很聰明，一直是我們的驕傲。”

　　他現在也很聰明。蘇寧微微揚起嘴角，心說道，沒有打斷對方的話，繼續耐心地聽下去。

　　縱然不舍，縱然心裏會難受，但正如他一開始想的那樣，做人不能那樣自私，他該放手的，給雙方一個機會，倘若兩個人真的有緣，那麼即便阿遠恢復了記憶，他也會回來的。

　　會嗎？蘇寧捫心自問，卻不敢肯定地點頭。

　　如今這個社會，異性戀都那麼不穩定，離婚，出軌，小三，二奶……什麼醜陋的東西沒有？

　　更何況是他們這個圈子呢？失去了“愛情的結晶”，沒有孩子作為婚姻的紐帶，就像風雨飄搖的小舟一樣，讓人無法心安。

　　他依舊記得，那個曾經折磨著他每回驚醒的夢魘，充滿了背叛和絕望的淒涼，要在這個圈子裏面找一個真心人白頭偕老，實在太難。

　　“蘇先生能收留阿遠那麼久的時間，肖家非常感謝。”女子一邊說著，從手提袋中取出一張支票，上面明晃晃的六個零差點晃瞎了蘇寧的眼睛，“小小謝意不成敬意，希望蘇先生能夠收下。”

　　見狀，蘇寧面色微變，一百萬呐，可真多，可是在他心裏，阿遠是無價的……

　　“肖小姐客氣了，阿遠會失憶，其實還是因為我的緣故，我照顧他，也是理所當然的，所以這張支票，我不能收。”

　　蘇寧淡淡地說道，禮貌而疏離，對方這麼做，無疑是想用這一百萬徹底地讓他和阿遠斷了聯繫，從此以後，不再有任何瓜葛。

　　但他不能收這筆錢，因為他不想自己在阿遠心目中，變成一個貪婪無度的人，凡事問心無愧就好。

　　見狀，肖沁愣了下，隨即尷尬地笑了笑，道：“是我魯莽了，希望蘇先生不要介意。”

　　蘇寧但笑不語。

　　恰在此時——

　　“甯寧，你今天怎麼起得那麼早？”

　　阿遠穿著一身睡衣，迷迷糊糊地推開房門，一邊咕噥著，踏入大廳後，腳步一頓。

　　“甯寧，她是誰？”

　　“阿遠，你過來。”蘇甯強作鎮定道，一想到很快要跟阿遠分開，心口又是一抽，明明告誡自己要冷靜的，但實際做起來，太難。

　　“阿遠，我是你姐姐啊。”肖沁激動地站起身，眼裏閃爍著淚光。

　　蘇寧看著更加心酸，他們是親人，而他……只是個路人，已經霸佔了阿遠那麼久的日子，實在不能繼續自私下去了。

　　男人神情困惑又迷茫地一會瞅瞅蘇寧，一會看看肖沁，最後走了過去，坐到蘇寧身側，入座後，便盯著桌上的照片瞧，目光專注而認真。

　　蘇寧抿著嘴，坐在一旁，一言不發，聽著肖沁將剛才說過的話再說了一遍，忍不住撇過頭，以免自己失態。

　　肖沁解釋了半天，這期間，阿遠提了好些個問題，肖沁都一一答上了，蘇寧在一旁聽著，心底最初的那一絲懷疑也隨之煙消雲散，他不得不信自己看到的事實，也不得不咬牙強迫自己放手。

　　可男人卻固執地抱著他的胳膊，一臉憋屈又害怕的模樣，死死地盯著他。

　　“甯寧，你不要我了嗎？你真的要把我丟給其他人嗎？我要是跟她走了，你是不是很快就會忘了我？”

　　“……”

　　蘇甯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答不上來。

　　不是他不要他，而是他必須放他離開，他不能跟阿遠的家人去搶人，因為他……什麼都不是。

　　“甯寧，你跟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男人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一邊抱著蘇寧，一邊著急地問道。

　　話音剛落，還不等蘇寧回答，便聽到肖沁清咳了聲，一臉不贊同地皺著眉頭：“阿遠，別胡鬧了。”

　　蘇寧心下尷尬，只得軟聲哄勸：“阿遠乖，先跟你姐姐回家去，我會一直待在A市的，等你記憶恢復了，也可以回來看我，我……”會在這裏等你。

　　當著肖沁的面，最後一句話，蘇寧沒敢說出口，害怕對方看穿他和阿遠之間的那一點曖昧，豪門富家重視聲譽，以肖家在H市的地位，是絕對不會允許他們的繼承人跟一個男人攪合在一起的。

　　男人沉默了好一會兒，依舊皺著眉頭，一臉苦哈哈的表情，膩著蘇寧不肯鬆手。

　　“阿遠，別鬧了，父親還在家裏等你呢。”

　　肖沁神色微斂，將桌上的資料收進手提包裏面後，站起身，催促道。

　　蘇寧心裏咯噔了下，沒想到那麼快，阿遠就要離開了，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吃上早餐……

　　“甯寧，我不想離開你……”男人的聲音低沉而輕軟，帶著一絲哽咽。

　　他又何嘗不是呢，這般不舍。蘇甯只手撫摸著男人的頭髮，可惜他沒有立場強求對方留下來，只能溫聲安撫道：“別擔心，我們很快就能再見的。”

　　能嗎？或許吧。

　　若是肖家肯放人的話，若是阿遠恢復記憶後，還記得他的話……

　　可蘇寧自己也沒多少把握。

　　“甯寧，你要等我回來哦。”

　　“好。”沉重地點頭。

　　目送阿遠和肖沁的身影踏上直升機，一直到飛機化作一點黑影，消失在蒼穹之中，蘇寧終於忍不住掉下了第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