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解脫

　　哭哭哭，就知道哭，他煩躁地皺著眉頭，眼前這個女人，是他的生母，也是從小就拋棄了他的人，現在卻在他面前哭得跟個淚人一樣，仿佛有著永遠也流不盡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素白的床單上，濕了一大片。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除了心煩之外，竟再也生不出其他感想。或許，他原本就是這樣，無情，薄幸，冷血。亦或許，他跟十一本質都一樣。唐洛低下頭，忽然冷笑了兩聲，唐玉清猛然一怔，被嚇住了，呆呆地望著他，似乎忘了去擦眼淚。

　　“你到底想怎樣啊？”他垂著眼眸，語氣平板如死水。

　　唐玉清嘴角蠕動著，眼眶已然紅腫，指尖微微顫抖，過了好一會兒，聲音不穩地說道“我，我帶你回家……”

　　“家？哈哈，你在開玩笑嗎？”唐洛猛地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瞪向對方。

　　從他出生的時候開始，她就沒拿正眼瞧過他！從來只將他當做是她的恥辱！她人生的污點！這樣一個沒心沒肺的“母親”，現在居然好意思說，要帶他回家？！

　　“我沒有家！從來就沒有！”

　　他的出生，就是個錯誤，沒人對他寄予希望，他活著，就是為了向這些給予他痛苦的人復仇！而現在——

　　他已經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滾！你立刻從我眼前消失！永遠都不要再出現！”唐洛聲嘶力竭地吼道，滿臉憤怒的薄紅。

　　唐玉清顯然被嚇得不輕，整個人都愣住了，傻傻地看著他，眼淚再度洶湧地淌了下來。

　　“砰！”

　　房門突然在這個時候被撞開，緊接著，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靠近，唐洛輕蔑地斜了眼進門來的費原，冷冷地反問道：“你也想對我說教？”

　　費原被他這麼一堵，腳步頓時一停，他原本是聽到爭吵聲，不放心才特地進來的，但——

　　唐玉清的性格，費原再清楚不過，如果不是當年發生的事情，她也不至於變成現在這樣。

　　原本這些年來，他們倆人遠離是非，唐玉清的病情也已經大有好轉，可如今，一見到唐洛，又被對方這般狠狠地刺激了一通……

　　他真擔心，她會不會……

　　“阿原，我，是我不好，我不該老是哭的，小洛他，他不是故意凶我的。”唐玉清小聲地說道。

　　唐洛聽在耳裏，止不住冷哼，當真是一副賢妻良母的架勢。可他一點也不稀罕！

　　“帶著你的女人，馬上從我眼前消失！”他不要這樣的母親，也不要這樣的繼父，更不要自己這樣不明不白又骯髒的身份！

　　費原神色複雜地瞥了唐洛一眼，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在對方陰沉的冷鏈之下，最終什麼也沒說，摟著唐玉清離開了。

　　一直到房門再度被關上，當那股似有若無的哭泣聲再也不能干擾他的時候，唐洛終於爆發了，他狠狠地揪著被褥，仰頭慘笑。

　　“狗屁的人生！”聲嘶力竭的笑，笑到最後，眼淚情不自禁的掉了下來，真ＴＭＤ蠢透了。

　　他掀開被子，緩緩走到窗前，夜色正濃，沉鬱的深藍色夾雜著如水墨般的黑，天空深邃到看不到一絲星光，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樣。

　　“哐——”

　　打開窗戶，風聲呼呼，爭先恐後地撲了進來。

　　唐洛神色淒厲地望著窗外，這裏是六樓，只要跳下去，什麼都解脫了……

　　一死了之。他的人生，就像一場笑話，不過是給旁人平添談資罷了。越是這麼想，就越有衝動結束這糟糕的一生。

　　“你想跳下去？”一道似曾相識的聲音忽然破空而出，自他身後傳來。

　　唐洛下意識地皺緊眉頭，面色不善地回頭看向來人。是……蘇素。他怎麼會在這裏？

　　唐洛狐疑地打量著對方，旋即冷笑了起來：“蕭靖遠不願見我最後一面，難道你是代替他來送我最後一程的？”

　　語氣頗為自嘲，隱隱夾雜著挑釁。

　　蘇素的身份，唐洛已然知曉，眼下也沒心思去追究他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的病房裏面的。這種事，在十一還未離開的時候，他也能辦到。

　　“不，我來找你，跟阿遠沒有任何關係。”蘇素淡淡地說道，神色溫和。

　　跟小丸子不同，蘇素從來就不是厭憎分明的人，他不會把喜惡輕易地掛在臉上，也不會讓別人隨意看出他心裏的想法。

　　事實上，對於唐洛，蘇素也並無好感。人心既是肉長的，難免會有偏頗，更何況，蘇素身邊還有一群極具護短的傢伙，耳濡目染之下，潛移默化的作用是相當可怕的。可他終究還是來了。

　　唐洛打電話威脅蕭靖遠，蘇素並未知曉，似然，只要他想知道，就一定能知道，但出於對旁人的尊重和隱私的保護，他沒有習慣去隨意探聽別人的私密。

　　“我會出現在這裏，是因為十一。”

　　聽到十一兩字，唐洛的表情出現了刹那的僵硬，如果不是那傢伙突然離開的話，他又豈會落得如今這般地步！？

　　明明都已經訂下了交易，他甚至不惜出賣自己的靈魂，對方卻……言而無信！

　　果然，惡魔除了蠱惑人心之外，根本就是不可信的！

　　“他死了。”

　　蘇素面不改色地繼續道，波瀾不驚的目光，靜靜地注視著唐洛的反應，在看到對方眼底迅速湧起的震驚和懷疑後，補充了句。

　　“徹底消失了。”

　　理論上，ｄｅｍｏｎ是永生的。但，當力量被剝奪，靈魂被擊碎，徹底化為無形，永生也就隨之破滅。十一死了。知道這件事的時候，蘇素也相當地震驚。消息是十三親自傳回來的，理應不會有假。他沒想到，這一次主人居然會如此動怒，至於前因後果，恐怕還是跟“那個人”有關。一想到三千年之後，自己需要保護的人，蘇素竟有些忐忑了。

　　“這，這不可能……”唐洛滿臉蒼白地捂著嘴，渾身顫抖著，不知是害怕，還是別的什麼，整個人都很難平靜下來。

　　蘇素輕輕歎了口氣，他原以為，自己做了那麼多年的“人”，應該已經讀透了人類的感情，可現在，他發現他竟有些迷茫了。

　　就像他無法理解，一向自負又詭譎難測的十一，竟然會在臨死之前，懇求十三，讓十三傳話給他，求他幫唐洛一回。

　　就像他無法理解，明明一心厭惡十一的唐洛，在聽到對方死亡的消息時，為何表現得如此痛苦？

　　“他臨死前，讓我救你。”蘇素繼續道。

　　唐玉清的事，他知道，剛才也親眼看到了她和唐洛相處的情形，一種難以調和的矛盾。天下之大，可現在，卻再也沒有他唐洛的容身之處了。唐洛除了躲避現實，每天困在這十幾平米的病房裏面，連跨出門的勇氣都沒有。即使他有勇氣，唐家大概也不會放過他了……

　　“呵……呵呵……開的什麼玩笑！”唐洛癱倒在地上，雙手握拳，眼淚一滴一滴地滾了下來。

　　那個害他這麼慘的惡魔終於死了，他該高興的不是嗎，如果沒有十一的話，他大概就不會走到如今這一步了！可是——

　　為什麼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呢？二十八年的日夜相伴，就像自己的影子一樣，原來，在不知不覺間，他早就習慣了。如今，真當是孤家寡人了，所有的希望都幻滅了……

　　“我可以讓你忘了一切，重新開始，就看你自己怎麼選擇。”蘇素居高臨下地望著唐洛，心情複雜地說道。

　　固然他跟十一談不上什麼交情，但，對於同類最後的遺願，只要不是太過分的話，他不介意地幫忙搭一把手。

　　“重新開始？你在說什麼玩笑！”唐洛忿忿地抬頭，狠狠地瞪著蘇素，都是惡魔，全部都是一樣的惡劣本質！

　　他都已經一無所有了，這傢伙居然還想在他身上壓榨最後的剩餘價值？

　　“你想多了，我幫你，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十一。”蘇素不用多費心思，立馬就讀懂了唐洛的心思。

　　因為十一？是的，因為十一的反常，也因為他自己心底的那一絲迷茫，直覺地，他出手了。雖然唐洛看上去恨不領情。

　　“你可以重新體會親情，友情，甚至於愛情，忘記曾經發生的一切，你將不再是唐洛，甚至於，你會失去現在的模樣，變成一個普通又平凡的青年。”

　　但，人活一世，唯有到最後才能體會到，平凡幸福的日子才是最珍貴的。

　　“我……”唐洛面色猶豫地垂下眼眸。像他這種人，還有機會重新開始嗎？

　　“好好珍惜十一最後送給你的禮物吧……”

　　蘇素微微揚起嘴角，伸手，擱在唐洛頭頂，一陣溫和的白色光芒將他整個人包裹起來，三秒過後，唐洛暈了過去。緊接著，蘇素的身影也從原地消失了。

　　翌日，各大媒體瘋狂報導了一則消息：影帝唐洛於昨日２２：２２分猝死，死因疑似心肌梗塞。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在另一個遙遠的城市，一個同名為唐洛卻面容普通，因為半年前的一場車禍而變成植物人的青年，正在親友激動的目光中，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唐洛猝死？心肌梗塞？”

　　藍宇天瘋狂地按著遙控器轉換頻道，可惜，幾乎每一個頻道都那麼默契，全部都在插播唐洛死亡的新聞。

　　小丸子翻了記白眼，一把搶過遙控器，果斷地關了電視。“眼不見為淨。”

　　雖說死者為大，她再討厭唐洛，也懶得跟一個已經去世的人太計較，但——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那傢伙沒那麼容易完蛋呢？

　　“哎，不看就不看唄！”

　　藍宇天悶悶地撇嘴，頓了下，湊過去，小聲地問道：“瘟婆子，你，跟家裏說了沒？”

　　“說啥啊？”

　　小丸子單手托著下巴，回頭瞥他。

　　這些天，他們幾個都住在蕭家主宅，感覺還挺不錯的，尤其是蕭老爺子，不發瘋的時候，相當有趣，跟個老頑童一樣。

　　至於袁家那邊，逼婚啊，催她回家啊，她通通假裝沒聽到。

　　“你跟蘇素的事情啊……”藍宇天奸笑著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