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這年,陸沉十九,賀平安十五,
他們終於相遇了。
正值九九重陽,賞菊插萸,美酒斜陽。
京城的大街小巷人頭攢動,一派市井繁華。腳店裡,茶水博士端著茶酒在幾張圓桌之間跳著胡旋舞一般轉來轉去。歇腳的過客們,胡吹海侃紛紛說著些子奇趣見聞。高級一點的,孫楊正店之類,大多坐著文人墨客。這年是科舉年,全國各地的才子們都趕來京城,企圖在春闈一舉奪魁,殿前唱名、頭戴簪花那是春風得意。此時,他們為了李白一句詩、蘇軾一句賦就能引經據典爭論個不可開交。而酒店牆上那密密麻麻的題詩,龍飛鳳舞,大多就是這個時節被學子們題上的。額,和我們這個時代不一樣,古時候呀,在牆上亂塗亂畫是很流行的,凡是酒樓客棧寺廟的牆面,那必須是文人墨客們交流詩詞的地方……哎呀,反正就和我們現在發微博差不多啦。交朋友或者炫耀用的~比如李白說過「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額,扯皮扯遠了。
總之,就是在這麼個四海歡騰的氣氛下,我們的主人公陸沉同志一臉悶悶不樂的護送著貴妃大人,騎著馬在遊人如織的路面上擠來擠去。
原本,馬車應該是快速的交通工具,可是在重大節日這種設定下,速度還不如旁邊邊扛著糖葫蘆邊吆喝的大爺。比如,那大爺都第三次問陸沉「小伙子吃不吃糖葫蘆」了。
陸沉很想把謝小妹從馬車裡拽出來讓她自己走,但是人家是酷炫□霸拽的女王大人,寧可堵在路上也不屑於和路人擠來擠去。
走到一半的時候還下雨了,幸虧是毛毛細雨,癢癢的飄過臉頰。小雨伴清風,又帶起了幾片花瓣~
雖是在京城,雖然是二人初見,但是本作者還是不禁想唱出來——正是江南好風景呀嘛落花時節又逢君~
反正就這氣場嘛~
終於擠到了朱雀橋,陸沉看見拱橋的中央停了一輛賣花燈的車。女王大人,不對,謝貴妃的馬車本來就是加長加寬型的,這個花車往橋中央一擺,女王大人的車就過不去了。
陸沉的耐性幾乎被這一路夾三兒搶道的刁民們磨完了,這時,也只能用最後一點耐心騎著馬去和著買花的大爺商量,「你的車可以先讓個道嗎?我們過不去。」
「讓道?」那大爺叉腰問道,抬起腦袋用下巴指了指,「今天原本人就多,誰許你們這麼大的馬車上街的?」
陸沉問,「不肯讓?」
老頭兒牛氣的說,「我陳老兒在這朱雀橋賣了二十年的花燈還沒給誰讓過道!」
好吧,陸沉最後一點耐心也被磨完了。
他思考了有那麼三秒,抽出長刀。
一道白光在空中滑過。
刀收鞘,花車才反應過來,「轟」地被豎著劈成了兩半。花燈如天女散花般華麗麗地散落了一地。
所有路人都石化了。
大相國寺門口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漢子都不如陸沉那一刀狂氣。
畢竟是兩米五高的花車啊。
陸沉轉過頭,對駕馬車的車伕一招手,說,「走。」
只見全京城的市民默默地為他讓道……
就在陸沉勒馬回頭的一瞬間,突然覺得腰間一緊。
猛然環顧,四周無人。
接著,腰間那怪力突然增加,將他狠狠拋向空中。
陸沉重重的落地,摔了個頭暈眼花。
回過神來,艱難的用手撐著地想要起來。
抬頭,先看見的是那人的腳踝。
褲腿向上挽了兩卷,露出雪白的腳腕子,光著腳、踩著一雙雨天穿的二齒木屐。向上,一襲月牙白的圓領袍裳,白色的衣帶鬆鬆垮垮的繫在腰間,白色紙傘斜斜搭在肩上,一雙丹鳳眼兒,帶著警惕,忽閃忽閃的看著他。
但是當陸沉對上這雙鳳眼的時候,這眼睛卻忽然彎起來笑了。「撲哧」就笑了,笑得唇紅齒白,笑得明媚不可方物。
當時啊,橋上的人全都被陸沉那一刀嚇退了。
於是朱雀橋上只剩下了陸沉和賀平安,還有散落的一地花燈。
不對,還有那匹馬。
陸沉看著賀平安,小小的一個人,雪白雪白的,輕輕的笑著。
活脫脫一隻遺世獨立的小鶴兒。
陸沉皺著眉站起來,拍了拍衣裳。也沒理還在傻笑的賀平安,直接走到謝貴妃的花車前,說道,「娘娘先進宮,我留下把這事處理下。」
——這樣陸沉就不用進宮了。即使忽然遇到棘手事情,他依然做著自己的籌劃。
然後再來以小平安的視角講講吧。
小平安心裡是站在買花大爺這一邊的。原本就是那個黑衣男子不對嘛,這種節日裡,大家都紛紛步行上街,人擠人的,他還耀武揚威的趕著這麼大的馬車。趕這麼大個車也就罷了,讓老大爺讓開的態度還不好,騎著高頭大馬,趾高氣昂的,好歹下馬來好好和人商量嘛!這也就算了,兩句話不投機居然就把人家好好的花車給劈了,做個小生意容易嘛!
然後,原本和小平安一樣向著大爺的路人們,經過了那一刀之後居然全都被鎮住了,開始紛紛給那黑衣男子讓道。
惡人有好報,這算個什麼事!小平安徹底炸毛了,他決定來一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小平安畢竟也是墨子山下來的嘛,臨走時師兄謝紫玉給他帶了個機關防身,名叫「四兩撥千斤」,一簇細長的蜘蛛線連著一個銅鈴。長得就像溜溜球差不多。拋出去的時候輕如鴻毛,待那銅鈴再轉回來,就帶著千斤的重量。
小平安把銅鈴拋出去,透明不可見的蛛絲纏在了陸沉的腰上,再轉回來的力道就把陸沉甩上了天。只是回來時平安沒接住銅鈴,原本可以把陸沉捆起來的,卻讓這暗器掉到了河裡。平安歎息了那麼兩秒,決定回家再自己做一個,畢竟他是學機巧的嘛。
然後,一時腦熱的把壞人打到地上之後,小平安開始後怕了。他沒想到四兩撥千斤的威力這麼大、可以讓人摔得這麼慘。
而且他身上已經沒啥暗器了,對面這黑衣男子可是能單手劈開花車的啊……
眼見著那黑衣男子緩緩爬起,氣場強大,背後簡直是冒著黑煙……小平安嚇得都抖起來了,被劈成兩半可不是鬧著玩的。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陸沉抬起頭,兩個人的目光第一次對上了。
然後,小平安「噗嗤」就笑了。
當時在小平安眼中,陸沉是這樣的——一臉的泥巴,還啃了一嘴的泥巴。明明是臉著地,摔得慘的一比,但是還若無其事的抬起頭冷冷地瞪人。
於是平安就時機不對的笑了,即使很害怕但還是很想笑啊……
待到謝貴妃的車駕離開,陸沉開始收拾熊孩子。
一個瞬移過去,掐住了賀平安的脖子。纖細的脖子,陸沉一隻手就能掐住,食指抵在跳動的動脈上,一個使勁,就可以把平安掐死。
平安張大了眼睛,睫毛顫了兩下,叫都不敢叫。
陸沉伸出另一隻手,掐住平安細細的手腕子,把脈把了半天。皺眉,冷冷道,「你不會武功?」
「……嗯。」平安輕輕點了點頭。
「那是誰派你來的?」冷酷的聲音從背後刺入平安耳中。
「沒、沒人。」
「暗器,是什麼暗器?」
想起向師父發過的誓,平安咬了咬呀,「……不能告訴你。」
「不說?」攥住脖子的手,力道又加重了三分。
平安咬緊牙關,保持沉默。
於是力道又加重了五分。
陸沉把大拇指抵在少年的喉結上,突然狠狠的按了下去。
「嗯!」
原本一張清秀的面容,漸漸地變得扭曲、失神。
陸沉知道,他只要再多用一分力,手中的這個少年便會當場斃命。
於是他鬆開了手。畢竟,當街殺人太容易惹麻煩了。
賀平安張開嘴巴劇烈地咳嗽著,單薄的胸膛隨著上下顫動。他抬起頭,一雙鳳眼兒怔怔地望著陸沉,眼淚委屈地在眼眶裡打轉兒。
哪有這樣話都沒講清楚就下狠手要人性命的?
結果還沒結束,陸沉又把他兩手折到背後開始搜身。暗器早就掉河裡了,陸沉哪裡搜的到?於是只搜到了賀平安每天隨身攜帶的二十多把小刻刀。
陸沉看著那一堆各式各樣的刀具就更加覺得這熊孩子可疑。
準備繼續拷問。
賣花燈的老爺爺看不下去了,決定拎上棍子去幫助小平安。
畢竟老爺爺也是個有血性的老爺爺啊。
結果還沒靠近就被陸沉一腳掀翻。
小平安又趁著這個檔子趕緊跑過來支援老爺爺。
於是,一老一小,手拉手,肩並肩,瞬間成了隊友。一齊怒視著陸沉。
路人們都停下來看熱鬧,悄悄指指點點,說些「世風日下啊居然當街欺負老人小孩」什麼的。
陸沉轉念一想,事情鬧大了把官府引來就不好了。於是沒收了平安的小刻刀,牽起馬準備走。
忽然覺得衣服一緊,陸沉回頭。看見小小的少年正拉著他的衣服。
「你、你、你……不能走!」
連眼淚都沒擦乾淨,拉著人家衣服的手也顫顫巍巍,但是小平安依舊倔強的瞪著陸沉。
「為何?」陸沉皺眉道。
「……你要賠了人家錢才能走!」平安指著散落一地的花燈,「而、而且,快把我的小刻刀還給我!」
小平安顫顫抖抖的說著,都快嚇尿了,但是依舊拿一雙鳳眼狠狠瞪著陸沉,倔強的寸步不讓。
陸沉瞇起眼睛,冷冷地看著他。
老爺爺輕輕拉住平安的手,小聲說,「算了吧。」
「才不能算了!」
小平安,就是這麼個性子,平時看似溫順,但是一旦固執起來可是會和人拚命的。
陸沉沉默了一會。
氣氛十分可怕。
可怕到賀平安以為陸沉一定會殺了他的時候。
陸沉突然問道,「該賠多少錢?」
由於情節轉變太快,平安和大爺全愣住了。
直到陸沉掏出一張銀票附帶一句「應該夠了吧」,兩人才反應過來。
夕陽西下,紅霞漫天,金色的光打在朱紅的朱雀橋上。
小平安拿著整整二百兩的銀票呆在那,他從小大還沒見過這麼大的錢。於是,氣也消了一半。
陸沉牽著馬,打算回去。
平安望著一地的花燈,掉在地上,被濺上了泥點子,已經賣不出去了。明明還挺漂亮的,是絹布做的荷花,從紅色到白色的過渡自然,栩栩如生。
賀平安又回頭看正要離去的男子,一襲黑衣,身配長劍,牽著高頭大馬。他從沒見過這樣的人,彷彿是從古老的故事中跳出來的一樣。像勾踐、像嬴政、像曹操……
在這個已經太平無事歌舞昇平了一百年的時代裡,怎麼會生出這樣一個彷彿與戰爭年代才會出現的人?
終於,平安鼓起勇氣,衝著陸沉的背影,說道,「等一等。」
黑衣男子停步,側身,問道,「又怎麼了。」
澄色的夕陽打在打在他的背後,把他映成了一個黑色的剪影,只有散落的髮絲以及腰間的佩劍還閃爍著澄色的光芒。
「你……想放花燈嗎?」
平安面對著夕陽,臉頰被映成了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