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會試那天果然下了場大雨。
任槐早早趕著馬車停在客棧門口,他托店小二請賀溫玉下來。
然後就看見下來的是兩個人。譚墨閒攙著賀溫玉,上車。
任槐的車可不是讓譚公子坐的,但是譚墨閒就是那麼從從容容的坐了進去。
兩人向任槐到了謝,彷彿就再沒他什麼事了。
譚墨閒問賀溫玉,「你這會好受些沒?」
「已無大礙。」賀溫玉回答。
「臉都白了。」
「腦子還算好使。」
「昨天讓你看的《唐律疏議》都記得不?」
賀溫玉點點頭。
「記得就好,今年變法派佔上風,無論題目是什麼,多往變法圖強上靠靠,準沒錯。」
賀溫玉皺眉,「我才不要聽你的投機取巧。」
譚墨閒笑道,「這才不是投機取巧,這叫應試技巧。」
……
任槐聽著譚墨閒與賀溫玉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發現自己一句話都插不上。
到了貢院,二人對任槐一個抱拳,便進去了。
任槐回到車上,忽然看見了那日自己帶給賀溫玉的東西被放在車廂裡。
會試一共三場,每三天一場。譚墨閒覺得在考場和客棧之間來回奔波太過勞頓,況且賀溫玉還病了。於是,就在貢院附近租了個臨時的宅子,還請了京城有名的大夫前來為賀溫玉醫治。
三場試考完,賀溫玉的病也好了。
看榜那天,譚墨閒懶得動,就讓賀溫玉一個人去看。
賀溫玉剛走到貢院,就看見一個小白影子朝自己衝過來。
「哥哥你中了中了中了!」
這天小平安專門從軍器監混出來,給哥哥看榜。
金榜第一名,賀溫玉中了會元。
賀溫玉擠到榜前,找了好久才找到譚墨閒的名字。這一期貢士一共三百四十六名,譚墨閒排在二百七十八。
賀溫玉回去就皺眉去問譚墨閒,「你是怎麼考的?」
譚墨閒反問他,「我考多少名?」
「二百七十八。」
譚墨閒笑道,「不錯不錯。」
賀溫玉說,「不錯個什麼,你這個名次,殿試的時候肯定進不了一甲。」
「進了一甲麻煩就大了,到時候肯定會有人說是我爹托的關係。但是呢,還不能考的太差。不然人家又會說,肯定是我沒考上,我爹把我給補進去了。考個中下等的名次,剛剛好。」
「那賀溫玉你呢?」譚墨閒接著問道。
「榜首。」
「太好了。」譚墨閒笑道,「這下肯定是狀元了。」
「為何?」
「因為我們的皇帝陛下是一個好大喜功的人呀,你既然連中了兩元,他就必定會讓你連中三元。」
果不出譚墨閒所料,殿試結束的時候,賀溫玉排名第四,李闔大筆一勾就把他放在了第一。李闔想起自己是見過賀溫玉的,模樣還不錯,到時候簪花遊街的時候也氣派。
就是李闔這麼隨手一勾,浩瀚的歷史上,便又多出了一個人物來。
進士考試結束以後,便會舉行簪花禮。
皇帝賜簪花給這一年的進士們。紫宸殿外,三百多個春風得意的少年郎,一人一隻簪花插在帽子上。
賀溫玉卻不肯插。
譚墨閒問他為什麼。
賀溫玉說,「這又不合古制。」
「你不插的話皇上會怪罪的。」
說著譚墨閒拿起賀溫玉手中的簪花,插在他的鬢角旁。
下午騎馬遊街。
新科進士便是帝國未來的人才,全城的百姓都湧到街上一睹這些天之驕子的風采。
前朝的時候,會選每一期最俊俏的一位進士作為「探花郎」,騎馬遊遍京城名園。正所謂「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出處便是此。
而本朝,會按名次排,狀元在最前面,接著榜眼探花、一甲、二甲、三甲。浩浩蕩蕩三百餘人一起遊街。
譚墨閒考了二甲第一名。
遊街的時候,他慢慢混到一甲的隊伍裡,便看見了最前面賀溫玉的背影。
譚墨閒喊了一聲「賀溫玉。」
賀溫玉回頭看著他,「你怎麼跑到這來了,快回去。」
「就三匹馬的距離嘛,有什麼回去不回去的。」
賀溫玉忽然記起了譚墨閒好歹也考了二甲第一,便問道,「你不是說考個中下等就好了?」
譚墨閒笑道,「發揮失常、發揮失常。」
賀溫玉被他逗笑了,又忽然覺得自己正在遊街呢,不能就這樣聊起天了,便轉過頭去。
譚墨閒望著賀溫玉的背影,頭戴簪花,一襲紫袍,肩頭斜斜一條披紅,腰束光素銀帶,以前見慣了他穿素衣,今日忽然換上華服,便是絕代風華。
即使是前朝的探花郎全都加起來,也不如他好看。
我這不是,想騎馬的時候能和你近一些嘛。
譚墨閒心道。
這天任槐也在大街上看新科進士遊街。人群擠得裡三層外三層。
「今年的狀元可是連中三元啊!」有路人說道。
「一百年才出一個,嘖嘖。」
正聊著,一人指道,「哎,隊伍過來了。」
於是眾人紛紛擠上去看。
……
「不會是托兒吧。」
「模樣這麼好的,還是狀元?」
……
呃,賀溫玉這一趟遊街下來,不知成了多少閨閣小姐或者變態大叔的夢中情人。
後來還有人給賀溫玉還編了個順口溜,賀三元、賀三元,文采第二,模樣第一。
任槐站在人群中看著賀溫玉,可是賀溫玉直直的望著前方,一次也沒注意到他。他想,賀溫玉還記不記得自己送他到考場的?
還記不記得,他們也曾經一起為了青苗法而奔波?
聽著周圍人的吵吵嚷嚷,任槐十分煩躁。
就彷彿,原本只有他知道的一塊璞玉,此刻卻被打磨的晶瑩剔透,呈現在世人面前。
所有人都可以任意評說、指手畫腳。
這天,賀平安非常想去看簪花禮的,可是軍器監管的很嚴,不到時間是不能走人的。
自從哥哥連中三元,賀平安也著實狐假虎威了一把。軍器監的人全都高看他一眼,原本就巴結他的羅升大人,現在就差沒有五體投地了。
工作幹完,天已經黑了,簪花禮早就結束。賀平安不甘心的回王府吃飯。
和往常一樣,陸沉先問賀平安這一天都忙了些什麼。
然後吃飯。
四菜一湯,晉王爺親手所做。
聞見飯味其他兩個人也莫名其妙的出現了。
巴扎只管吃。
林仲甫一邊吃一邊跟陸沉商量著各種各樣的事兒。
這兩個人都是那種點到為止、說話說一半的人。
於是賀平安和巴扎從來就沒有聽懂過他們在說什麼。
其實在平安看來,陸沉每天不過就是彈彈琴、做做飯而已。至於林先生,也就是挑挑糞、種種菜嘛。
平安邊吃邊說,「對了,好像是朝廷要賞我哥哥一套宅子,哥哥讓我以後和他一塊住。」
陸沉的筷子微微停頓了一下。
「不過我有點懶得去住,那個宅子在同樂巷呢,離軍器監太遠了。」
「嗯。」
吃完飯,陸沉去練琴。
坐在小亭子裡,斷斷續續、一遍復一遍。
然後看見賀平安吃也散步散道這亭子裡。趴在扶欄上,望著眼前一片荷塘。
「可比上次好些?」
「什麼?」
「我彈的。」
「一直都挺好呀。」
「那是你沒聽。」
賀平安心想,我明明聽了呀,然後又想起一件事來,「對了陸沉,明天放我一天假吧。」
「你要幹什麼?」
「去看看我哥哥。」
「守城枋做出來沒?」
「沒……」
「不行。」
即使陸沉說了不行,第二天,賀平安還是早早的就跑掉了。
軍器監的人也全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大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平安要趕去哥哥的客棧。
經過鳳鳴樓,迅速跑掉,心理陰影太大……
但是就在跑掉的一瞬間,平安看見了陸沉。
陸沉背著個手走在前面,後面跟著十來個下人扛著七八個大箱子,箱子上繫了大紅花。還有四個人端著四組八寶盒。
這一隊人跨入了鳳鳴樓,頗為引人注目。
賀平安一愣,這是送彩禮的架勢啊。
難道陸沉要娶媳婦了?從沒聽說過。
也不知道娶的是什麼樣的姑娘。
哼,自己天天在軍器監起早貪黑的幹活,他倒是逍遙快活。
而且,要娶親了也不告訴自己一聲。
但是會不會是自己弄錯了呢?
他……為何要娶鳳鳴樓的姑娘?
「小平安!」
平安正來來回回的想著,就聽見有人跟自己打招呼。
只見謝東樓從鳳鳴樓三樓探個頭,「上來呀。」謝東樓朝他招招手。
平安搖搖頭,「不了。」
「怎麼不了?」
「你不知道的……」說著,賀平安低著頭走了。
謝東樓忽然想起,好像是有人告訴他,賀平安被馮娘趕出來過。
於是下樓,趕上去。
「沒事。」謝東樓說,「和我上去,誰都不敢拿你怎麼辦。」
賀平安搖搖頭。
「那你總不至於以後經過這裡就逃吧。」
小鳳眼一撇鳳鳴樓,賀平安默默不平道,「馮老闆可是說過,再去就要打斷我的狗腿。」
謝東樓拍拍他的腦袋,笑道,「原來你這小傢伙還會記仇呢。」
「說起來你這是去哪兒啊?」謝東樓又問道。
「去找我哥哥。」
「那我也去。」
「啊?」
「沒事,就是好奇。」
「有什麼好奇?」
「人一無聊就會好奇。」
於是兩個人走在大街上。
忍不住,賀平安問道,「陸沉是不是要娶媳婦了?」
「是啊。」
「……哪個姑娘?」
「瑾夏兒姑娘。」
「啊?」
賀平安心想,原來像陸沉這樣陰沉的人,會喜歡像瑾夏兒姐姐這樣的人呀。
其實陸沉要娶瑾夏兒,在鳳鳴樓也著實引起了軒然大波。
鳳鳴樓的女子,哪個不希望將來能找個好人家嫁了?能給個富商或者官老爺做妾已十分不易。
嫁給王爺,還做正房,想都不敢想。
於是沒人想得通王爺為什麼要娶瑾夏兒。身份低賤也罷,相貌還不怎麼樣。
謝東樓與賀平安到了客棧,賀溫玉正在收拾東西,趙奕之也在幫忙。
趙中丞讓自己的兒子來看看賀溫玉。
賀溫玉對平安說,「明天,和我去同樂巷住。」
平安搖搖頭,「離軍器監太遠了啊。」
「怎麼可以總住在別人家?」
「……每天要多走一個時辰呢。」
「那不如住我家好了。」趙奕之說道。
「可是晉王府離軍器監就在一條街上。」平安道。
「平安,最好還是不要住晉王府。「謝東樓道。
「為什麼?」
「晉王這個人很危險。」
「還好呀。」
「他對人很不好。」
「也還好呀。」
「你確定?」
「嗯,其實陸沉挺好的,也就是看上去有點凶,如果你和他相處多了就會發現其實他挺好的。」
「他哪裡……讓你覺得挺好的?」謝東樓艱難問道。
賀平安說道,「嗯,他做飯很好吃,每天都不重樣。然後還會縫衣服,有一回我衣服破了,給他縫的天衣無縫的。哦,還有一次,我特別傷心,他就唱歌給我聽。」
於是謝東樓徹底被震住了。他完全想像不出陸沉做飯、縫衣服、唱歌應該是什麼樣子。
然後,他想、自己看人居然看走眼了麼。
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與賀平安告別。
直到一個人走在路上。
謝大人忽然靈光一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於是第一個發現陸沉喜歡賀平安的人,居然不是陸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