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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辰落九霄》第10章
第十章 留客

  再這麼下去,他就要熱暈了,血魔醫怎麼還沒將少爺救醒?他咬著嘴看了看窗口。

  被赫九霄合上的窗戶密不透風,門也早就關了,小竹吸了兩口滿是藥味的空氣,微微嗆了一下,覺得嗓子眼裡也全是藥味,奇怪的是就站在竹榻邊上的血魔醫身上竟然乾爽的像是不在這個房裡,連汗水都沒有。

  他還是像方才站在紅轎前,立在陽光下,能吸走所有熱度那樣的冰冷和無動於衷。

  有什麼力道在身上游移,赫千辰覺得自己身上很痛,他睜開眼便看到迷霧裡的一雙眼瞳,異常的專注,沒有悲也沒有喜,冷冷的如要結霜,他被裹在霧氣裡,嗓子火辣辣的痛,身上很乏,看了看周遭,他馬上就知道赫九霄在做什麼。

  “多謝。”

  他的話音微啞,赫九霄擱在他胸口的手沒有停,又繼續往下,“這是你自己換來的。”他不必言謝,救治之後他自然還會向秦戰要診金。

  “還是要謝,一個承諾換來血魔醫救治一百多條人命,所值未必相當。”赫千辰感覺到頭頂上的毫針被收了回去,赫九霄收回手,“需要我動手的只有一人,其他的……”

  赫九霄的話停了,不知是覺得不必再說下去赫千辰也該猜到,還是他已經沒有說話的興趣,把竹榻上的人抱起放到另一邊的床上,他沒有熄滅下面的火,水鍋裡的水還在沸騰,倘若不是房間還夠大,此時說不定一點氣都沒了,都要被這些藥味和水汽充滿。

  赫千辰毫不懷疑,真的救治那麼多人,赫九霄必定會收取相應的報酬,血魔醫就是血魔醫,就算他是他的兄長,那也是過去的事了,如今他在千機閣,赫九霄在赫谷——那個被人稱作巫醫一血谷的地方,千機閣閣主和血魔醫,那是完全不相干的兩個人。

  說不清是釋然還是放鬆,他吐了口氣,聽到一聲驚叫,抬眼看去,窗邊的小竹驚懼的看著那鍋煮滿藥草的水,求救的向他看來。

  “少爺,他……他要我進到這個水鍋裡……”小竹簡直快哭出來了,這次不是先前的擔心,也不是剛才見到赫千辰醒來時候的喜極而泣,而是嚇的要哭出來。

  水鍋很大,小竹還小,要放進他一個,好像也不是那麼勉強。

  “那是要為你解毒,進去。”赫千辰雖然才解了毒性,身上滿是潮濕水汽,不再透出青氣的臉色有些蒼白,可他這句話的威儀半分都沒少去,檀伊公子看起來就算再溫文和雅,也還是千機閣的閣主,那份一眼望去便能看到的暖意之下還有無限深沉的不可知,小竹不敢再看著他求救了。

  咽了下口水,他緊緊抓著窗欞的手慢慢鬆開,赫九霄已經坐到一邊,似乎全不在意他是不是會照做,一切都似與他無關,小竹走到水鍋旁,顫聲道:“少爺,我……我去了。”

  窗口和門都被打開過了,房裡的熱度消散不少,可鍋子上冒出的熱氣還是灼人的燙,他咬了咬牙閉了閉眼,騰的一下躍了進去。

  哇哇的慘叫聲在房裡響起,房外也傳來此起彼伏的嚎叫聲,冰御在外面,正看著架起的水鍋燒開了藥水,一鍋藥水沸騰了,就往浴桶裡倒,桶裡坐的都是人,一百多人在庭院裡排開了,一個個縮在浴桶中,被沸騰的藥水劈頭蓋臉的澆下去。

  大俠們早就沒了俠氣,此刻有的只是狼狽,誰如他們眼下這般,被一鍋鍋燒開的滾水淋成落湯雞,甚至是像極了要下鍋退毛的落湯雞,誰都會狼狽的,而且周圍的人都是一樣狼狽,所以他們也就不太在意了。

  眼下救命要緊。

  中毒的當然不都是須眉豪傑,還有女俠,江湖中本來男女同桌並不避諱,不過像眼下這樣渾身濕透的情況還是要避避嫌的,於是李大娘的存在就很微妙了,他不要和其他男人一起排列在庭院裡,女子去了後院他又不能一起去,所以他就單獨的在亭廊下,遠遠的隔著廊下垂下的花枝,享受用滾水淋浴泡澡的滋味。

  “要死了!這究竟是救人還是殺人!是不是想殺了你大娘,這藥水怎麼這麼燙,味道這麼難聞,誰來倒水,不許過來,給我等一下……”驚叫聲聲聲入耳,聽到這些話的人可以肯定李大娘和他們一樣沒事。

  藥水是加了各種藥材之後煮出來的,看來沸騰,實際卻並沒有看來的那麼滾燙,翻滾的熱度雖然也灼人,會將人燙紅,可還燙不死,而且他們這些練武的本來忍耐力就和常人不同,這藥水泡的他們狼狽萬分,但還不至於忍不住從裡面跳出來。

  “大娘你別叫了,別人還要以為是殺豬。”有人受不了一鍋鍋淋頭之下的藥水,又聽到李大娘的叫聲,抱怨了幾句。

  非男非女柔和動聽的話音又響起了,這回是嗔罵,“誰敢說大娘我的聲音是殺豬,豬的聲音有我那麼好聽嗎?是誰說的,等我一會兒給他幾針,縫了嘴巴,看還說不說了!”

  “李大娘不止繡工了得,原來回嘴的功夫也不差。”接話的人語聲含笑,明顯是玩笑的話被他說來有種暮鼓晨鐘的深沉和穩,走來的身影還是一身青衣華袍,卻和原來的樣式明顯不同。

  倒是和他後面的那身紫衣有些近似。

  青衣人走來,那是像踩著花開蓮瓣一樣的檀伊公子,他身邊好像有雲有月,有風有花,遠些的那個是血魔醫,幾步之遙的距離,便如另一個天地,布滿血色猩殺,滿天毒艷的妖華,這一遠一近走來的兩人分著前後,也許是因為那身樣式相似的衣,有人總覺得這時候的檀伊公子看來和血魔醫有幾分親近相似。

  血魔醫怎會和別人親近,檀伊公子又豈會親近這個人人避之不及又捧之不及的血魔醫?相似就更不可能了,那定然是錯覺,那兩人只是一起出現,分明連交談都沒有,他們之間更沒有關聯。

  “公子的毒解了?”有人驚喜的問。

  “解了。”赫千辰慢慢的走,緩緩的答,他身上的毒才祛了,熏蒸了一番腳下還有些乏力,那畢竟是號稱無解的蝕心腐骨。

  檀伊公子痊愈了,那也就是說他們的毒也快解了,眾人欣喜,安了心,就有些高興起來,這次雖然遭遇不測,但親眼見到了千機閣的閣主,又見識了血魔醫的厲害,和外堂那些同來赴宴卻沒吸進劇毒的人比起來,他們倒霉了些,卻也不是沒有收穫。

  秦戰嫁女宴客,一個廳堂自然不夠,裡外分了三重,他們這些是座上賓,便首當其衝受了這一難,也算是盛名牽累,誰叫他們就在主宴上呢。

  赫千辰沒想到這種毒是用這種解法,通過滾水浸泡,把毒從毛孔排出,那些藥材定然也有幫助作用,看這些人浸在藥水裡露出忍耐之色,就知道雖然是泡水,滋味卻並不怎麼好受,就像他在竹榻上被蒸一樣,他昏沉不知,但如今背上還有種灼燒似的痛,胸腹上下更有被內勁施壓的殘留感。

  他身上穿的是赫九霄的衣,是從那頂血紅的轎子裡取出來的,取來衣物的人不是冰御,轎夫的打扮,卻有種不似活人的氣息,好像只會聽命行事。

  “公子!”秦戰見他無恙,激動的喊了一聲,千機閣閣主無恙,其他江湖同道也沒再有人死,他總算能交代的過去,不然他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嗯。”赫千辰微微頷首,沒有走近。

  秦戰身為主人,就算眼下再狼狽再忙碌也不能不招呼他這位好不容易請來的貴客,“公子身上的毒才解,不如留在莊裡歇息幾天,反正千機閣離此地不遠,也就一日來回,你看怎麼樣?”

  他渾身濕透浸在藥水裡,時不時還有飄浮著幾根藥草的水從頭頂澆落,他卻沒怎麼在意,和他想留住的客人比,他這身濕透狼狽根本算不得什麼。

  赫千辰斂目不語,就是因為千機閣和拾全莊距離不遠,他才來了,沉吟片刻,他略略點頭,“也好。”

  秦戰一聽,連桶裡的藥水燙都不覺得了,叫了一聲管事,沒見人來,這才想起來這會兒大半的人都浸在藥水裡,府裡能做事的全是些下人,堪用的一個都空不出手來,九轉珍寶樓那裡自然有人,可那裡的人是不能輕易離開的,裡面他的那些寶貝必須看好。

  想了想,他又對稍遠一些的男人說道:“血魔醫,可否也留下暫住幾日……”示意周圍的人群,秦戰表示如果他離開,讓人太不安心,毒才剛解,要人就這麼回去,恐怕誰也不能安心的走。

  “當然,老夫一定會付出雙倍的診金,你還要什麼東西可以開口,只要……只要不是那十件裡面的。”見赫九霄沒開口,他連忙又補充一句。

  赫九霄答應了,赫千辰看了他一眼,自然不會以為他是為了自己這個親弟弟才留下的,赫九霄留下他沒有意見,不留下他也沒有意見,他不是此地的主人,秦戰才是。

  藥水浸泡,滾水淋頭,一場喜宴以嘆息和哀號聲作為收尾,秦家小姐的毒解了,婚事卻已不必再提,新郎都死了,還談什麼成親,所幸是在拜堂前就死了的,不然秦家的小姐剛嫁人便要守寡,想到她掀起喜帕時說的話,不少人聽見秦戰對赫千辰的挽留,心裡又多了幾分想法。

  第二天,小竹為起身的赫千辰束髮,如今的這間房是秦戰特地命人布置的,沒有一樣東西不是全新的,上好的,唯恐招惹他的不快,每樣東西都是秦戰一一確認過的,沒有用手碰過,看的時候都特別小心仔細。

  “少爺為什麼要留下?是因為血魔醫嗎?”小竹平日就話多,也沒有什麼心思,想什麼就說了,閤眼安坐的赫千辰聞言睜開眼,從鏡中看著他,“哦?為什麼會這麼以為?”

  “因為,少爺好像對他不一樣,他對少爺,也和對別人不一樣。”小竹回想之前兩人見面的場景,對這個結論非常肯定。

  “不一樣?”赫千辰怔了怔,難道是因為他們畢竟是兄弟?就算他和他都不在乎這層關係,可血緣還是存在,他自認可以放下,卻還是難免受到影響。

  赫九霄莫非也是如此?

  “我留下,另有緣故。”赫千辰淡淡答話,又合了眼,小竹看著他,知道少爺定然又在想什麼事了,在拾全莊裡一定是看出了什麼他不知道,別人也不知道,唯獨少爺看出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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