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冰御見狀連忙退下,樹蔭下的兩張椅子並列,探過扶手靠來的肩膀抵著赫千辰的,等捏在他下顎上的手放開,他推開赫九霄,呼了口氣,“你是當冰御不存在。”
“他確實不在。”瞥了眼方才冰御站立的位置,赫九霄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問道:“當初涼州城裡有不少商賈請人前來提親,他們是想把女兒嫁給你,當時你怎麼說?”
“當時我身邊不需要人,就叫人回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沒想到赫九霄知道,赫千辰如實回答,但赫九霄真正想問的並不是這個答案,“不需要?那就是有人了,是誰?”
他的臉上看不出不悅,但沒有表情往往比任何表情含義更深,赫千辰拿起碗來又倒了水,放到赫九霄手裡,“那時候閣裡確實有幾個女子,是侍候我的。”
茶碗到赫九霄手中就沒有再動,在這裡的“侍候”二字是什麼意思,不必說的更清楚,赫千辰的目光從手裡轉開,緩緩抬眼,“不過她們早就不在千機閣了。”
“哦?不在千機閣,去了哪裡?”赫九霄的追問在他的預料之中,赫千辰仰頭看著天上,“那時候你連紫焰都不能忍,何況是那些女子?我沒有碰過她們,後來叫紫焰將她們都遣了回去,總好過你來動手。”
當時紫焰是他的手下,那些女子卻是閣裡準備給他侍寢用的,赫九霄會怎麼做,從紫焰身上就能猜想一二。
“她們應該感謝你。”喝了水放下茶碗,赫九霄發現赫千辰的沉默,他的目光落得很遠,遠處天邊多了幾絲晚霞,天色還未暗下,緋紅的顏色已經暈染在天上,像一團還未燃燒的火焰。
“再過幾個月就是她的忌日,我陪你去。”攬住赫千辰的肩頭,赫九霄壓下心裡的感覺,他當然知道赫千辰想起的是紫焰,唯一讓他能忍受這件事的理由是,他確定他的弟弟自始至終不曾對紫焰有男女感情。
“所有喪命於那次交戰裡的人,千機閣上下都會去祭拜,不是只有她一個。”知道赫九霄難免會在意,赫千辰淡笑著對他解釋,身邊的男人沒有再多說什麼,攬著他的肩頭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樹蔭下能聽見沙沙的搖晃聲,兩人安靜的坐著,誰也沒有再開口,遠處柳絮被風吹過,又是梨花開的季節,彷彿白雪紛揚,像是隔著一場大雪般去看天際,落霞正一點點染紅天色,陽光暖意斜斜照落。
那一次落花漫天,猶如還是昨日的事,轉眼便多年了,誰能想到他們兩兄弟會從形如陌路,到今日……
倚著對方的肩頭,靠在椅背上,他們一起看著斜陽漸落,有種錯覺,彷彿一輩子就會這麼過去。
“穆晟他們就要來了,很快就是赦己的婚期,我們還沒準備禮物,你打算送什麼?”沒有讓這種靜默持續太久,赫千辰打破因為提起紫焰而帶來的沉重,笑著問他,想了想又再度確定,“你會送賀禮吧?”
“赫谷裡多的是各種奇珍異寶。”對他的懷疑,赫九霄這麼回答,那表情顯然並沒有將此太過看重,但確實,赫谷裡的東西,隨便取一樣作為賀禮都綽綽有餘。
沒有再問下去,赫千辰難得享受如此悠閑的午後,闔起眼靠了一會兒,赫九霄一直攬著他的肩,時而有落花拂來,空氣裡多了幾絲淡香,靜靜坐著,直到日落他們兩人才一起回房。
萬眾矚目的那個喜慶的日子終於要到了,這次最高興的不是赦己和賀思茵,他們為自己的婚事忙碌,還沒來得及高興,最欣喜於此的是灩華,自從到了千機閣,她還沒有這麼忙過,無事可做的日子並不有趣,聽說赦己要和賀思茵成親,她是最忙碌也最高興的人。
“喜餅定了沒有?去西面街口的那家鋪子,他們的東西最好,喜綢不用了,璇璣坊有送來東西,千辰帶回來的,其他的,對了,還有女兒紅……還是該用狀元紅……”對小竹一一吩咐,灩華核對手裡的清單,擰眉考慮。
這回既不是嫁女兒,也非娶兒媳,都是自己人,這麼看來,酒水只需挑好的就是了,拾全莊那次的紅顏嚇怕了不少人,這回興許該改用梨花釀?
“一段時日不見,你的樣貌恢復,這件東西可不知還配不配的上。”笑聲從門外傳來,一身黑衣長髮披散的男子腳下輕快,晃悠著走進來,手裡拿了一隻錦盒,盒蓋打開,裡面是一串珊瑚鏈。
熟悉的顏色,形狀大小,讓灩華吃驚的掩口驚呼,“這不是當年……”
當年在萬央,在妖狐族裡,她和灩音兒時喜歡把玩的珠鏈,因為她和灩音都喜歡,但誰也不想獨占,便誰也不曾帶過,只是放著珍藏,本以為早就失落了,不想穆晟卻將它帶了來。
接過錦盒,灩華沉浸在回憶裡,恢復了容顏之後她的臉上還有當年的風致,儘管已是中年,但還是讓不少人為她的氣質和美艷所傾倒,只可惜灩華經歷種種,早已心死,一心只想讓照顧好自己身邊的兩兄弟,對自己的事根本無心考慮。
“你一來就引人難過,一會兒當心被那對兄弟教訓。”風馭修出現在穆晟身後,捏起他的衣領,露出惡狠狠的表情,“還有你半路上拋下我先走,是什麼意思?”
“你這不是自己跟上了嗎?”不在乎的聳肩,穆晟糾正他的話,“還有,她不是難過,是高興!”
“是高興,你們兩都來了,我這就叫人去通知千辰他們。”灩華收起錦盒,笑著讓他們坐下,穆晟早已熟悉,風馭修也不陌生,他們來的時機剛好,再過幾日就是赦己的婚期。
赫千辰和赫九霄聞訊出來,兩方早就是熟識,也不客套,坐下問了幾句萬央的形勢,楚青韓為帝並將萬央並入大炎之後,似乎曾引來一些反對和抵制的風浪,此後漸漸平息,不論他是用了什麼手段,還是他治理萬央的方法令人心服,總之眼下萬央一切都很太平。
過些年會不會有韜光養晦的部族奮起作亂,那已經同他們不相干了,相信除非大炎本身有所混亂,萬央即便有異動也不會影響太大。
“你們的事……沒有人知道吧?”聊了一會兒,穆晟突然這麼問。
他所說的“事”,自然是赫千辰和赫九霄之間的兄弟關係,武林中人早已默認他們兩人之間的情意,但若是有人知道更多,那確實是件危險的事。
再聲名顯赫,亦不能抵擋流言蜚語,人言可畏的道理,在座誰都明白。
赫千辰點頭,神色平靜,“不會再有人知道。”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是他們熟悉的人,相信也沒有人會刻意泄露。
“知道了也無妨,我是想說,有誰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我還能出點力。”穆晟攤開手,朝對面坐著的兩兄弟笑了笑,神秘的笑意裡包含的是另一種含義。
穆晟的異能,能消去他人的記憶,也許真有這麼一天的時候,他確實能幫上大忙,不過眼下一切都很好,赫千辰記著他的話,對他表示謝意。
赫九霄是從來不在乎這些的,在一旁飲茶,他在穆晟和風馭修落座的時候和他們打過招呼,其他時候話不多,即便搭話也不會顯得太熱情,對他的這副冷面孔穆晟他們早就習慣,幾人談笑,倒像是身在萬央,在赤狼族的那時候。
要等的人都到了,喜帖也早已發出,到了那一天,賓客盈門。
鞭炮聲,鑼鼓聲,聲聲入耳,一撥撥的人潮從各處趕來,凡是發了喜帖請來的客人,沒有一個推脫不來的,早在傳聞說千機閣要辦喜事的那天,不少人就開始準備賀禮,啟程上路了。
能被千機閣的檀伊公子邀請去觀禮,那是無上的榮幸,誰會捨得放棄這樣的機會?
赦己和賀思茵當然還未出現,大門外迎客的除了守門人,還有冰御,千機閣裡的人都太忙,前面無人招呼,冰御作為赫九霄的隨侍,當仁不讓,他擺了一天笑臉,終於忍不住恢復沒有表情的表情,以至於後面來的客人一看便知道,他一定是巫醫谷來的人。
巫醫谷的人當然不是特別恐怖,只是有些其他的特別,那不光是高手的氣勢,還有種不動聲色間能夠掏心取肺的沉著和冷漠,那是長期身處於赫谷才有的煞氣,所以冰御才不敢去給自己提親,而要求助於千機閣的人。
千機閣上下早就習慣人來人往,習慣察言觀色,有人長袖善舞八面玲瓏,有人冷靜沉穩遇事謹慎,不同的主子手下帶出來的人也不同,從這次的喜宴上,很容易便能分瓣,哪些幫忙的人,哪些屬於千機閣,哪些屬於巫醫谷。
“吉時到——”隨著一聲高喊,新人從大堂的兩邊出來,堂上有兩個人落座,一邊是赫千辰,一邊是赫九霄。
赦己和賀思茵都已沒有其他親人,千機閣就是他們的家,赫千辰理所當然坐在上首處,而以他和赫九霄的關係,千機閣和巫醫谷的關係,另一方也只能是赫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