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卷五 八聲甘州(十七)下
這種事怎麼能少了游淼?聶丹根本就拿游淼沒辦法,然而結義兄弟三人闊別多年再見面,聶丹也十分思念游淼,考慮到有李治鋒在,危險不大,遂答應帶著他們同去。
兩人換上了深色袍子,跟著聶丹出去,潛入了夜色之中。
聶丹在大安城內混了多年,對城中地形,通路熟得不能再熟,輕車熟路就找到了偷聽的位置,賀沫帖兒還沒來,三人便在長廊外的頂端,借瓦片掩護,躲在不見光之處。
李治鋒在前,聶丹一手護著游淼,以免他摔下去,三人望向通往院內的走廊地段,在這裡正好能聽見書房內的對話。
「賀沫帖兒來過許多次。」聶丹朝游淼低聲道:「他不甘心現在的境遇,總想扳平一局。」
「有計劃過謀反嗎。」游淼小聲問道。
「不清楚。」聶丹極低聲道:「他太多疑了,而且非常小心,每次他前來,我都刻意避開,以免被發現了端倪。」
游淼道:「像這樣的偷聽,先前大哥你刺探過幾次?」
「這只是第二次。」聶丹在游淼耳邊道:「賀沫帖兒非常小心,從前我們沒有打過照面,但我在東域府裡充當雜役,來來去去,他可能已有感覺。」
游淼低聲道:「你選了一個隱蔽自己的最好地方,達列柯的手下都是犬戎勇士,就算是一個護院的引起了賀沫帖兒的注意,他也只會以為你是達列柯手下深藏不露的高手。」
游淼端詳聶丹,見他鬚髮與眉毛都略微染過,聶丹的瞳孔色澤本來就偏淡,假扮成犬戎人,應當能瞞得住賀沫帖兒。
正想時,外面火光晃動,賀沫帖兒來了。
游淼朝下看了一眼,便被聶丹拉到陰影後,賀沫帖兒並未發現他們躲在房梁高處,只是笑著朝錫克蘭說了幾句韃靼話。錫克蘭對賀沫帖兒並不像對游淼般客氣,大大咧咧地招呼他坐下,喝酒,聊天。
兩人說的都是韃靼話,游淼一句也聽不懂,聶丹與對面的李治鋒卻聽得神色凝重,眉頭深鎖。游淼只得觀察下面主客二人神態,他意外地發現:賀沫帖兒老了。
這是數年前逃出大安以來,游淼首次見到這名橫掃北方的戰神,賀沫帖兒已不復當年白石堡內那意氣風發的模樣。或許是因為敗仗對他的打擊,或許是因為韃靼境內的際遇,賀沫帖兒竟帶著點頹態。
游淼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賀沫帖兒注定要輸。這名大將與聶丹已成為南北雙雄,被傳頌為屹立不倒的神話。然而較之聶丹那不屈不撓的精神,賀沫帖兒看上去已經累了。
說了幾句,賀沫帖兒在下面追問起來,語氣焦急而煩躁,錫克蘭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最後賀沫帖兒無奈,只得又問了一句,這次游淼聽出了三個字——是在說達列柯。
錫克蘭大喇喇地擺手,笑著拍拍自己胸脯,料想是賀沫帖兒在詢問達列柯承諾的事,而錫克蘭的回答則是,包在他身上。最終賀沫帖兒只得起身,放下一封信,告辭。
這一次的談話沒有多久,聶丹抬眼看對面李治鋒,指指外面,李治鋒輕輕擺手,示意再等一會。
錫克蘭喝得醉醺醺的,打開那封信,刮掉火漆,看了一眼便收進懷裡。
游淼莫名其妙,看看兩人,聶丹始終盯著錫克蘭,又過許久,錫克蘭已爛醉如泥,侍衛們過來收拾,熄滅了燈火,三人才悄然離去。
一回到客棧,聶丹馬上解下蒙面巾,朝李治鋒道:「剛剛我與你追出去聯手,應當可以擊斃他。」
「不妥。」李治鋒道:「子謙還在這裡,萬一殺不了賀沫帖兒,驚動城中守衛,整個商隊都要遭殃。」
「等等。」游淼道:「先把他們說的話翻譯一下,我分析一下情況。」
聶丹在房內來回走了幾步,沉吟許久,才開始轉述他們偷聽到的內容,游淼立即就震驚了。
原來賀沫帖兒早與達列柯計劃好,盡快下手收拾巴圖小王子,而動手的時間,竟是比冬獵節還要提前,就在幾天後,趁著巴圖小王子出外的機會下手。達列柯本答應了賀沫帖兒,派出麾下勇士,親自出手收拾,但不知道為什麼,卻在十天前離開了大安城。
賀沫帖兒今天來便是與錫克蘭敲定此事,並十分憤怒達列柯失信的行為。
錫克蘭則告知賀沫帖兒,達列柯一切都已吩咐好,他在不在場,並無區別。賀沫帖兒見錫克蘭對這等大事竟是不怎麼上心,反覆提醒後一怒而去。
「我哥哥想脫身。」李治鋒道:「他藉口族中有事務處理,其實是抽身之計,這樣一來就算賀沫帖兒失敗了,他也不會擔上任何干係。」
「唔。」聶丹道:「賀沫帖兒還留下了一封信,擊破點就在這封信上,只要把信拿到手,再殺了賀沫帖兒,就能成事。要麼今天晚上咱們就冒一次險……」
「不。」游淼果斷道:「大哥,你想去把信偷出來?」
聶丹道:「是的,偷出賀沫帖兒與達列柯的通信,再設法轉交給巴圖。」
「萬一信上沒有提到謀反的內情呢?」游淼問道。「姑且不論你和李治鋒聯手能不能殺掉賀沫帖兒,如果你們殺了他,又沒有他謀反的證據,結果到頭來還是一樣。」
聶丹考慮良久,似也在擔心。
李治鋒又道:「我還有一個疑問,他們要在巴圖前去看冬獵節場地的時候下手,但巴圖有自己的親衛隊,賀沫帖兒又不能出城,犬戎人都在大安,要怎麼採取行動?」
「不知道。」聶丹道:「根據我的消息,犬戎人在北邊的白狼山沒有埋伏,那裡連獵戶都沒有。」
「巴圖如果去獵場。」游淼道:「說不定會帶上我,或者我明天就用送東西的理由進西陵宮一趟,就說我呆在大安無聊,想出去走走。」
聶丹仍在沉思,末了道:「四弟,你覺得讓賀沫帖兒得手好,還是讓他失敗好?」
游淼不說話了,考慮良久,開口道:「兩個結果都行,但我覺得第二個優於第一個。」
「假設咱們不管不問,讓賀沫帖兒借犬戎人之手行刺,並成功。韃靼就會遭遇新的變動,格根親王會上位,重新啟用賀沫帖兒。」游淼如是說。
聶丹:「在這個王位的爭奪戰中,韃靼也會亂上一陣子。巴圖一死,寶音失勢,她的娘家鮮卑,勢必會與韃靼決裂,如此五胡與韃靼不穩定的聯盟自然土崩瓦解。」
「但賀沫帖兒終究能擺平這些。而且,他在謀反之後,必然會加強防備,以免巴圖的勢力反撲報復,到時候要再行刺會非常難。」游淼道:「除非南朝馬上出兵北伐,而且……也難說得很。」
「第二個結果呢?」游淼又說:「保護巴圖,先讓他遭遇險些被刺殺的險境,再偷出那封信,由我交給寶音太后,這樣一來,賀沫帖兒的罪名落實。」
「落實了以後有什麼用?」聶丹問道:「寶音王后早就知道賀沫帖兒在算計她們母子,這麼多年沒有下手除去他,正是因為忌憚他背後的勢力,以及軍隊。」
「這是一個削弱的過程。」游淼解釋道:「先削賀沫帖兒的兵權,再架空他,現在賀沫帖兒謀反的證據確鑿,寶音與巴圖一定會恐慌。冬獵節上,我們可以設法,讓寶音王后賜賀沫帖兒一杯酒,再在酒裡下毒。」
「四弟,別忘了,你是漢人。」聶丹搖頭道:「由你出面,只怕很難說服寶音與巴圖。她們對漢人有提防。」
「你忘了李治鋒。」游淼道。
李治鋒笑了笑,想了一會,答道:「可以,我會用沙那多的身份,護送巴圖回來。到時候讓巴圖小王子幫我保密這個身份,這樣一來,犬戎人就不再有威脅性。」
游淼看著聶丹,聶丹沉默許久,最終下定了決心。
「那就按你們的計劃來。」聶丹答道,「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免得錫克蘭找不到人起疑。我會順便把信設法偷出來看看內容。」
游淼點頭,聶丹又說:「有事我會過來找你們。」
聶丹閃身到窗外,消失。游淼與李治鋒對視一眼,游淼如釋重負,與李治鋒對視一眼。
「細節的部分還有許多函待敲定。」游淼說:「先來計劃一下,要怎麼推行,讓賀沫帖兒一步一步走到咱們的陷阱裡……」
游淼搬了張椅子,與李治鋒寫寫畫畫,聊了一整夜,天明時分,又朝林科詢問了白狼山的地形,以及要了一張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