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卷五 八聲甘州(三十)下
游淼看得鼻子酸,又想笑,看了又看,噯了口氣,一個聲音在背後說:「看什麼這麼高興?」
「沒什麼。」游淼折起信,見是趙超,便答道:「李治鋒學咱們的書信,倒是寫得有模有樣,就是句法還差了點,拗口生硬,所以好笑。」
趙超在游淼身邊灑下魚餌,說:「我預備讓李治鋒發兵了。」
游淼點頭道:「準備攻城麼?」
趙超嗯了聲,說:「速戰速決為佳,盡量在大寒前攻下大安,來年開春,恐生變數。」
游淼道:「還是有須得詳細計議的地方。」
趙超道:「待會到書房來,與大臣們聊聊,我先去看看皇后。」
游淼點頭,趙超離去,游淼知道趙超實際上是一心二用,喬蓉分娩在即,多半就在這幾天了,希望一切順利才好。
趙超走後,又有人過來,正是刑部尚書林洛陽。
「參知大人。」林洛陽客客氣氣道。
游淼起身,向林洛陽回禮,林洛陽欲言又止,表情複雜,游淼馬上就猜到了箇中內情,不待他開口便問:「李延與平奚家人怎麼樣了?」
「御前侍衛派兵看守兩府。」
林洛陽道:「誰也進不去,平奚一家老小已哭暈了頭,還未曾見著他屍身,你看看……得怎麼解決。」
游淼長歎一聲道:「陛下還未開口,近日也不提此事……」
「李家與唐家有姻親。」林洛陽道。
游淼會意點頭,知道李延此事牽連太廣,李延與唐氏聯姻,是當年還在京中之時便已定下的婚約,如今江南唐家一脈鼎盛,趙超應當不至於屠了唐家全族。一人做事一人當,游淼最大的願望,就是讓趙超只問罪主事者,別牽扯到族中老小。
「平家與唐家不知情?」游淼問道。
林洛陽搖頭:「不知情,前些日子我去看了一趟,見平家戰戰兢兢,不敢出府門一步,全家在邸內抱頭痛哭,平夫人讓我來求你……」
「犯上作亂。」游淼喃喃道:「這罪難赦,就看陛下心情了。」
「平家是世襲了侯的。」林洛陽道:「平將軍三代為官,又是將門,昔年為天啟立下汗馬功勞,還有舉薦聶丹之功,沒想到如今……」
游淼歎道:「只能設法讓平家貶為庶人,流放充軍,妻女充作官妓,你再搶先截下來,走教坊司那處,我設法與你使些銀子,保住平家家眷清白,待得風頭過去,再在夷州置一處莊子,讓他們度過餘生。」
林洛陽鬆了口氣,說:「此法極好,就怕陛下那邊……」
「我去試試。」游淼道。
游淼與林洛陽分開,便想出宮一趟,去平家看看,順便打發個人回山莊內取點安神的藥物,順便將給小外甥的賀禮備了,便逕自到皇宮後院去,孰料卻被侍衛攔住了去路。
「陛下吩咐了。」侍衛道:「游大人若無要緊事,不要隨意出宮。」
游淼馬上臉色就變了,問道:「什麼意思?」
侍衛歉然不語,游淼道:「唐暉呢?」
侍衛道:「唐大人鎮守揚州,不在茂縣。」
游淼道:「豈有此理,我就要出宮去,你們難不成還能攔住我?」
游淼正要往外闖,驚動了皇宮外的侍衛們,多人攔住去路,抱拳行禮。
「參知大人。」侍衛道:「莫要難為小的。」
游淼與這些侍衛都是並肩作戰過的,自然不可能跟他們動手,然而侍衛不讓自己出宮,事情就嚴重了,這意味著什麼?數日來游淼都呆在宮內,甚至從來沒往這層上想……
「說清楚。」游淼沉聲道:「是陛下讓你們看著我,不讓我出宮的?」
侍衛們不敢做聲了,游淼退後一步,終於感覺到了危險,拔腿轉身就走。
御書房內,趙超正與群臣議事,桌上置著沙盤,游淼到了以後收斂心神,裝作若無其事,看了眼沙盤,正是攻打大安的推演。
「塗日昇走左翼,李治鋒居中。」趙超道:「大安不像延邊,本來就是軍事重鎮,靠圍城,耗個三年也耗不下來。」
游淼拔出旗子,說:「北城門是最薄弱的。當初我們進入大安時,就已經勘察過,一部分人搶奪北城門……」
「怎麼進去?」謝徽問道。
「從這裡。」游淼指了指另一座山,說:「待得冬天第一場大雪來臨。越大越好,以戰車推動雪球,推向城牆。強行搶攻城牆頂端……」
眾臣研究了一番,最後不得不承認,游淼的計策是最好的,現在攻城,架雲梯,上撞木,士卒損傷都太多。一到降溫之時,大安城內只要朝城牆上澆水,便會形成冰壁,冰牆極滑,難以借力,只有以障體堆疊,到城牆高度時衝上,方有勝算。
而戰車推雪靠近城牆,既可擋箭,又可形成緩坡。
最後議定以此計為本,令塗日昇與李治鋒靈活應對。
游淼實在不覺得趙超在這個時候回來是正確的選擇,然而誰也不敢說一句話,平奚的家人因叛亂之事,而被盡數扣押起來,李延被關在天牢裡,族人在漫長的煎熬中等待死亡。
書房內又剩下游淼與趙超二人,游淼歎了口氣。
趙超抬眼看游淼,問道:「你還在擔心大安?」
游淼搖了搖頭,說:「叛亂的罪臣,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趙超臉色陰晴不定,一連多日,無人敢在趙超面前提及此事,生怕觸犯了帝君的逆鱗,但游淼不得不說。畢竟平奚與李延雖死有餘辜,但他們的族人,卻絲毫不知情。
眾人裡唯獨林洛陽、秦少男二人當初與游淼交好的,曾隱晦提醒過,然而游淼也有借口——滅門有滅門的借口,饒命,也有饒命的借口。
「趙擢已經入土了。」趙超漫不經心道:「前夜裡,朕讓幾名仵作,將屍身帶到皇陵地宮裡去,依舊還他一個位置。」
游淼點頭,趙超又笑道:「仵作驗屍之時,發現他成了太監,你說可笑不可笑。
游淼心中一凜,問道:「怎麼會?」
「多半是投降韃靼時,被賀沫帖兒閹了罷。」趙超不無譏諷道:「堂堂一國帝君,竟是成了個閹人,難怪如此喪心病狂,置國家安危於不顧,朕在外頭征戰,他回國內奪權。」
游淼心裡堵得半晌說不出話來,趙超也覺自己語氣太過,遂安慰道:「還好有你與唐暉坐鎮,總算沒出什麼亂子。」
游淼點頭,說:「不知陛下打算如何處置平家?」
趙超一聽就知游淼想給平家求情,當即變了臉色,游淼知道叛亂,皇位,名份……這些都是他的逆鱗。一路磕磕碰碰走了這麼久,怎會摸不清他的脾氣?但平家一家老小的性命,現在都牽繫在游淼的身上,游淼不說,就再也沒有人會提及了。
「你想朕如何處置?」趙超冷冷道。
游淼硬著頭皮道:「陛下,恕臣斗膽,平家三代將門,曾為天啟立下汗馬功勞,當年陛下進軍高麗之時,滿朝文武,只有平老將軍站出來,為陛下說話……」
「有話直說就是。」趙超沉聲道:「你想讓朕放過平家?!」
游淼沉默,趙超道:「絕不可能!謀逆一事,放在哪一朝,都是滿門抄斬的重罪!遊子謙!你該不會天真到覺得說幾句話,就能讓朕放過謀逆的罪臣一家罷!」
「陛下!」游淼認真道:「罪臣平奚已死,昔年之事,至今也徹底解決,從此陛下千秋萬代,龍庭穩固,況且平家之人並未參與謀逆一事。陛下在這個時候廣佈恩澤,將安撫朝中百官,有此胸懷,陛下的江山,從此不懼……」
「夠了!」趙超道:「你要什麼都可以給你,只有這件事,絕不可能!」
趙超怒吼,上前以食指抵著游淼鎖骨,冷冷道:「識趣的就給我閉嘴!沒有追究你在夷州私會趙擢一事,已是信任你……」
「所以陛下才軟禁我在宮裡?」游淼冷不防來了一句,趙超登時語塞。
游淼躬身,說:「陛下,請您仔細想想臣所說的話,畢竟從此以後,陛下再無敵手,從前的事,也不再重要。雖說叛亂已被鎮壓下去,然眼下朝中人心惶惶,平奚與李延一去,我朝須得休養生息,時日長久。大臣們都怕您清算,此刻示胸襟以懷柔,比起殺一儆百,來得更……」
趙超轉過身去,游淼不再說下去,退出御書房,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