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卷五 八聲甘州(二十九)上
山莊入夜,來人的消息沒有驚動任何人,只有喬玨接待了來使。
「我不敢讓他進揚州去。」喬玨說:「只能等你回來拿主意。」
「我爹娘知道麼?」游淼匆匆進花園內,喬玨跟在身後,答道:「除了你我與光武,誰也不知道。」
聽竹小院內,游淼停下腳步,竹林前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正在看魚,是一個犬戎人。
見游淼前來,那犬戎人躬身一行禮,把左手放在右肩上,再平舉,翻過手掌,掌心朝下,朝著游淼緩緩一讓,最終收於自己胸膛。游淼心下凜然,以同樣的禮節回禮。他知道這是犬戎人覲見王族的禮節,也表示效忠之意。
「在下魚獲,沙那多殿下派我前來送信。」犬戎人自我介紹道,又取出一封信,一枚玉珮,遞到游淼手中。
游淼頭也不抬地拆信,問道:「族中情況如何?」
「達列柯的舉動,遭到全族一致反對,族人認為不宜與天啟結仇,反對聲音日益增多,就像草原上無聲燒起的野火。達列柯以強硬舉動,鎮壓了所有的反對者。」魚獲解釋道:「格根親王預計在黑山襲擊天啟帝君,但因意外計劃,未能成行。」
「什麼意外?」游淼問道,展開信紙,剎那間就愣住了。
信紙上只有八個字:老三病危,早籌脫身。
「這不可能……」游淼喃喃道:「怎麼辦?這下糟了。」
魚獲微一躬身,游淼竭力鎮定道:「病情如何?」
魚獲說:「高燒不省人事。」
游淼深吸一口氣,止不住地發抖,趙超如果在北方病死,所有的計劃都要玩兒完……怎麼辦?
游淼沒想到趙超竟是病得這麼厲害,他心慌意亂,腦子裡都是北伐戰線的危機,這件事,一時半會還不能找人商量。萬一消息洩露出去,後果不堪設想。喬玨看出了游淼的失神,安慰道:「淼子,別慌亂,先靜下來,想想辦法。」
「有什麼辦法?」游淼喃喃道。
他抬眼看魚獲,碰上他犀利的眼神,只是一瞬間,魚獲神色便即斂去。游淼道:「你現在是在犬戎族中,還是跟著沙那多?」
「殿下派我與幾名兄弟留在族中。」魚獲如是答道:「聶將軍的屍身,就是他們帶出來的。」
游淼道:「你先在山莊中住下,待我想好後再給你回信。」
「請您盡快。」魚獲答道。
游淼手裡攥緊了信,離開花園,喬玨追在身後,問:「蓉兒怎麼辦?」
「我現在馬上回皇宮一趟。」游淼道:「不要讓任何人接觸到魚獲。」
喬玨知道事情嚴重,便點頭備馬,把游淼送回揚州去。
游淼上馬奔波,夜半時終於到了茂城,馳騁一天,兩地來去,幾乎沒有絲毫東西下肚,整個人都快昏了頭,抵達茂城時便夜入皇宮,稟明要見喬蓉,來到東宮外時,卻見喬蓉坐在月下,在趙超的戰袍上繡一朵花。
「沒睡覺?」游淼問道。
喬蓉抬頭道:「睡不著,入秋氣候變化,整個人睡得也不踏實,怎麼了?」
游淼到喬蓉身邊坐下,一時間感慨萬千,鼻子一酸,伸出手來,摟著喬蓉。
「怎麼啦?」喬蓉溫柔笑道:「國舅爺怎麼有空來看咱們娘倆了?」
喬蓉摸了摸小腹,那句話卻是朝肚裡的孩子說的。
姐弟二人並肩而坐,看著月亮,七月十五了,正是中元節。
「你覺得是個男孩還是女孩?」游淼笑道。
喬蓉莞爾道:「你想要小外甥呢,還是外甥女兒?」
游淼歎道:「我都喜歡。」
喬蓉道:「總是踢我,多半是個愛胡鬧,頑劣得很的男孩兒。外甥像舅,要能像你,和小舅那般長得漂亮,我就高興了。」
「長得像三哥也不錯。」游淼淡淡道:「他那模樣,倒是一表人才的。」
喬蓉點了點頭,端詳游淼的臉色,問道:「今天政事堂的人說,你午飯後就回山莊去了,現在又大半夜地跑進宮裡來,料想不是來說閒話的,有什麼事就說罷,前線來消息了?」
游淼沉默,看著喬蓉,他本是想與喬蓉參詳,萬一趙超在前線病逝,他們要怎麼辦的。
一國之君一旦駕崩,消息傳回南方,必須控制在至少四個月後,待得喬蓉臨盆,若能生下男孩,便立為太子,由太后臨朝聽政,參知政事輔政……如果喬蓉生了女兒,那麼說不得只好另立趙家血裔,讓出皇位。
接下來,游家也將失勢,為了不受牽連,就只好帶著喬蓉遠走高飛,遣散山莊。
而在前線的李治鋒……游淼在聽到消息時,唯一的念頭就是無論情勢如何,自己都必須穩住整個朝廷。就算趙超病逝,也決計不能對外宣揚。須得馬上找人喬裝成帝君,繼續北伐。
讓李治鋒統帥南朝大軍,背水一戰,以帝君之名打敗韃靼,方可歸來……
錯綜複雜的事,到了此刻,游淼一時間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喬蓉仍在看著游淼,眼神中充滿擔憂與焦慮。
「達列柯是不是很不好對付?」喬蓉道。
「是。」游淼點頭道:「當初還是大哥親自設計,瓦解了韃靼與犬戎的聯盟。」
雖然已過去好幾個月,但提起聶丹之時,游淼的心底仍不免隱隱作痛。他愧疚地看著喬蓉,知道喬蓉心底一定也不好受。
「說說你大哥罷。」喬蓉道:「這些日子裡,你們都一直瞞著我,其實姐姐看得很開,當年與你大哥相識時,他也說到過,平生殺戮太多,只怕總有一天,將得……」
「他殺的人多。」游淼喃喃道:「救的人更多。」
游淼把他們在北方的事情詳細說了,喬蓉聽得錯愕,游淼笑了笑,說到聶丹如何臥底三年,又說到如何查知錫克蘭的計劃等事。
「達列柯對於這一切毫無察覺麼?」喬蓉道。
游淼答道:「錫克蘭派人給他送過信,但信使在路上就被大哥殺了……」
說到這裡,游淼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裡突然閃過那犬戎信使的一抹眼神。
那眼神轉瞬即逝,游淼忽然間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萬一魚獲之言不屬實呢?他帶著李治鋒的信物與親筆信前來,連玉珮都有了,照理說不會有假。然而……游淼的心撲通狂跳,起身道:「我先回去,想起點事。」
「等等。」喬蓉道:「晚上我讓人熬了參湯,正想給你送去,喝了再走罷。」
游淼站定,忽又改變了主意,說:「行,三哥存放信函的地方在哪兒,你帶我看看。」
喬蓉略覺詫異,但還是沒有多問,帶著游淼到正殿內去,打開一個匣子,裡面都是趙超存放的信函。游淼翻開,只見裡面大部分是趙超的親筆信,字跡密密麻麻,曾經與喬蓉魚雁傳書,留下的書函。
「你三哥以前給我寫的。」喬蓉笑道:「怎麼?」
游淼搖了搖頭,*一掃,只見趙超與喬蓉所談,信上大部分都是在聊游淼自己,也顧不得多看,放到一旁去,翻到箱子底時,找到了李治鋒的一封信。
宮人端來參湯,喬蓉親手給游淼舀出來,游淼一邊喝,一邊對照李治鋒的筆跡。
果然……
游淼長吁了一口氣,找到「籌」字,知道李治鋒是左撇子,寫字與他人不同,在這個字上,有明顯的差異。
喬蓉卻看到了偽造的那封信,臉色剎那就變了。
「假的。」游淼道:「別擔心!」
喬蓉這才心有餘悸點頭,游淼收拾了信件,腦海裡快速地把全事件過了一次,魚獲是誰派來的?有什麼圖謀?是攪渾水,引發內亂?沒有這麼簡單……既然是李治鋒派的信使半路被殺,那麼敵人必然是達列柯與格根的派系。
達列柯派人告知游淼,趙超將死,有什麼計劃?
游淼隱隱約約感覺到,達列柯一定有什麼陰謀,卻無從切入。
「傳唐暉將軍。」游淼出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