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卷五 八聲甘州(二十六)中
大戰一觸即發,游淼吃飯,走路都在想著這件事,而根據最新的消息,韃靼軍集合的部隊,已經達到了二十萬之數。同時巴圖還朝高麗王送出信件,要求聯盟。
這一下朝廷炸鍋了,所有人都在討論這個問題。
「以黃河為界已足以。」李延道:「若是高麗派兵南下,後果不堪設想!」
「高麗王不會出兵。」游淼想也不想就否決了大臣們的擔憂:「坐山觀虎鬥,高麗王清楚得很,他已介乎七十歲高齡,不會再御駕親征了。而且他就算御駕親征,也有心無力。」
平奚怒道:「凡事怎麼能這麼想當然?!萬一出兵,與韃靼軍兩路夾擊,後果誰來負責?」
「我來負責。」游淼鎮定自若答道。
朝臣們全都沒了脾氣,趙超看著游淼,說:「游淼,你為何如此確定高麗聯盟不成?」
「犬戎族與高麗。」游淼答道:「韃靼人只能選一方聯合。當初巴圖險些受犬戎刺殺,與達列柯已勢成水火,如今聯高麗,棄犬戎,是最聰明的方法。但各位忘了,犬戎的地盤,恰恰好就在韃靼與遼東之間,高麗王若要御駕親征,就必須取道達列柯的領土。」
「而這麼一來,高麗就必須與巴圖、達列柯同時達成協議。」游淼又道:「這恰恰是最不可能的。這三方無論是哪兩方聯合,最後的結果都會造成對另一方的遏制。高麗生怕犬戎背後偷襲,犬戎也怕高麗與韃靼聯手,無法對抗,所以不會借路。」
李延道:「這話也太想當然了。」
「聶將軍的軍報既然沒有提到。」游淼如是說:「正是不擔心此事。各位可靜觀以侯消息。」
游淼還有一句話沒有說:他的手裡捏著李治鋒的家書。這才是他判斷軍情的基礎。但這封家書他斷然不可朝大臣們甚至趙超出示,因為家書上提到了不少關於如何奪回犬戎領地的事。
如果朝廷知道李治鋒一邊替天啟打著仗,一邊與游淼商量要怎麼半路脫身,回去族中奪回王權,朝臣們只怕當場就要把游淼揍一頓。李治鋒的來信中已提到,自己與幾名老族人搭上了線,達列柯在不久前召集起人議事,最終決定的是:暫且不出兵,也不借道給高麗,並把高麗王的來使打發走了。
達列柯深知年前自己通過錫克蘭與賀沫帖兒結成的聯盟,已觸忤了巴圖。這次南人北伐,一旦高麗協助韃靼取勝,那麼兩族下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掉頭過來,平了犬戎。
有這一層在,達列柯萬萬不能讓韃靼取勝。
散朝以後,游淼給趙超仔細地分析了他的推測,只略過了李治鋒的家書不提,最後趙超點頭道:「知道了,你說得不錯。」
是年五月,聶丹率軍在黃河南岸與匈奴對決,四戰連勝,李治鋒趁夜渡江,趁著朔月之夜發動了突襲。匈奴人丟盔棄甲,逃回延邊。
這一下整個北方恐慌了,大安傳來巴圖親征的消息,韃靼鐵騎出動,聶丹送回軍報,請示朝廷。
趙超讓聶丹著手準備渡過黃河,孰料就在此刻,卻遭到了游淼的反對。
「這個時候,萬萬不可渡河!」游淼道。
趙超道:「千載良機就在此刻,巴圖的軍隊還沒有南下,只有這個時候全軍渡過黃河,才能把握機會,與巴圖決戰!」
游淼只覺事情一路發展得太順利,這不是一個好兆頭,答道:「此一時,彼一時了,要進軍藍關,就勢必引起高麗與犬戎的警覺,萬一所有胡族聯合起來,局面只會陷入泥濘!」
「按參知大人的意思。」李延問道:「該怎麼辦?陳兵黃河?」
游淼也拿不定主意了,朝臣各執己見,有人認為不宜冒進,須得在黃河整兵,有人則認為都到了這個時候,再不進取,反而是坐失良機。
趙超道:「退守黃河,等待韃靼軍南下,勢必又成兩相對壘的陣勢,這次北伐不就是為了打破這個僵局麼?」
游淼沉吟片刻,而後道:「如果犬戎、高麗意識到了危險,與韃靼聯合起來,我軍將陷於被動之中。」
平奚道:「李治鋒將軍不就熟悉犬戎的作戰套路麼?」
「可他沒有兵力去應付達列柯的軍隊!」游淼皺眉道:「各位該不會覺得,犬戎軍對陣李易峰的兵,達列柯會自己退兵吧?」
朝臣們都極其頭疼,一直站在旁邊不聲不響的唐暉卻開口道:「巴圖不足為懼。」
游淼也知道巴圖不足為懼,賀沫帖兒死後,如今的韃靼,已無人能搦聶丹戰威。但凡事都沒有絕對,萬一韃靼出一個年輕將領,只會打亂所有的佈局。現在渡過黃河後,還面臨著三線作戰的可能。
「一旦渡河。」游淼認真道:「就意味著輜重,糧草都將遭遇極大的挑戰,河北作戰與中原地區,不是一個概念,我想各位早就知道了。」
「所以呢?」趙超道:「陳兵黃河一年?等待來年春天再動?」
游淼歎了口氣,朝堂上無人說話。
游淼又道:「陳兵黃河,是最保守的辦法,拖上韃靼一年,說不定北方三族,外加五胡逃兵,自己就將爆發內亂。北伐不是要復仇,仇恨只會蒙蔽所有人的雙眼,我們的目的,是止戰。人死已矣,在無數年後的未來,不能再發生戰亂,」
趙超也累了,沉默地聽著,游淼拿不出主意來,只得說:「暫且押後罷。」
於是群臣散朝,游淼回到政事堂內,面對一堆文書,早在出征前,巴圖與高麗的聯盟他就想到了,而達列柯的應對,他也想到了。所有事情八九不離十,唯獨沒有料到的,是巴圖的親征。
於情於理,這個時候巴圖都不該親征,巴圖未曾娶妻生子,也沒有什麼雄才大略,就算他勉強能打仗,又怎麼會是聶丹的對手?游淼聽到巴圖率軍的消息時,隱隱約約就猜到了韃靼的內亂。
賀沫帖兒雖然死了,但格根派系還在,巴圖說不定也不想親征,但局勢所迫,他必須建立戰功,才能服眾。而格根,則說不定正在等著看他狼狽逃回大安的下場。
聶丹若渡黃河北上,這場仗要贏是十拿九穩的。然而等到聶丹贏了,接下來的局勢會變成什麼樣?游淼最怕的就是韃靼一撐不住,格根即位,同時獲得犬戎與高麗的支持,到了那個時候,天啟軍就將陷入苦戰之中。
按游淼的策略是先瓦解掉犬戎,再解決掉韃靼,如此高麗遠水救不得近火,大患可去。但以目前的局勢,聶丹出不出兵都在情理之中,就算陳兵黃河,也容不得李治鋒現在把軍隊帶走,掉頭去牽制兄長達列柯。
第二天,聶丹的軍報又到,照樣是催促朝廷下令。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游淼知道若聶丹下定主意,根本不用討朝廷的說法,馬上就已經渡河了。之所以遲遲不決,正是因為聶丹也在猶豫。
良機稍縱即逝,巴圖南下的日子一天天地逼近,數日後,游淼綜合了整個政事堂的建議,以及參考了主戰派,主和派雙方的論證,最後作了決定——此時不宜冒險,宜按兵不發,等候巴圖抵達黃河南岸,兩軍對壘。他寫了一封長信,將北方尚存實力的三大部族之間關係詳細剖析,隨家書寄回,囑咐交給聶丹。
而數日後,游淼在朝堂上遞呈洋洋萬字的奏折,當廷表述政事堂的意見。最後得出四個字,不宜發兵。
趙超沉默良久,打量游淼,游淼只覺趙超那目光意味深長,又見群臣隱而不發,似乎都有想法。
「怎麼?」游淼莫名其妙道。
剎那間游淼恍若被錘擊了一般,全身的血液凝固了。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趙超以為,他與巴圖有私交,所以當巴圖率軍親征之時,游淼不願讓巴圖落敗,千方百計地顧全韃靼可汗的性命?!
游淼先前絲毫沒想到這一層上去,如今意識到了,看誰的目光都覺得氣憤,簡直氣得全身發抖。
趙超道:「眾卿有何話說?」
沒有人說話,游淼歎了口氣,道:「由陛下自己決斷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