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卷一 摸魚兒
(八)
駿馬足足飛馳一日,游淼既餓又困,倚在李治烽懷裡睡了一路,直到李治烽的聲音響起,不大,卻十分清楚。
李治烽:「到了,你去罷。」
游淼睜開雙眼,官道盡頭是個不大的關卡,已被積雪淹去近半,倏然間身後一輕,李治烽從馬上摔了下來,一聲不響地栽倒在雪地裡。那一下驚動了駿馬,它再次嘶鳴一聲,帶著游淼朝前飛奔。
「李治烽!」游淼大叫。
那馬不住顛簸,將游淼帶出數丈外,游淼死命掙扎,也摔下雪地裡,轉身跑向李治烽,看到他的後腰上釘了一柄箭,傷口處的破衣上,淤血已現出紫黑色。游淼跪伏在雪地上,把李治烽翻過來,不住搖晃他。
「你醒醒,不能死……不能死!」游淼在他耳邊大叫道:「你他媽花了老子二百五十兩銀子呢!!」
李治烽艱難地出著氣,游淼又俯到他胸膛前去聽,聽到他的心臟仍在跳。片刻後,他感覺到李治烽的大手摸上自己的頭。
他怔怔看著李治烽的雙眼,李治烽的目光變得溫柔起來。
「你撐著。」游淼說:「我去找人來救你!我去喊人!」
李治烽不住咳,游淼起身看遠處,那積雪的關隘前也不知有人無人,馬匹在遠方回頭看,游淼大喊道:「有人嗎?!」
他使盡力氣,把李治烽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半抱著他起來,李治烽重得像一座山,快把游淼壓垮了,游淼少年個頭,拖著這麼個男人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走。
「有人嗎——?!」
游淼的聲音在風裡飄蕩,李治烽披散的長髮沾滿碎雪,於風中散開,雪停了。
「什麼人?!」
有人從關隘內騎馬出來,是官兵,得救了。
關前巨石上刻著「正梁關」三個大字,這是塞內北方第一關,入關便是關東地區,真正進入了漢人的地界,其時歲末過冬,牌匾處駐了老兵十餘人守關,再朝裡沿著走,便是關東招討使駐兵之地,東邊則是梁州地界。
大啟國士兵把游淼與李治烽讓進關內小屋中,火生得正旺,雪水從兩人身上化開,滴了滿地,李治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老兵們對處理箭傷早有經驗,端了燒酒過來,一人道:「讓開讓開!」
游淼焦急道:「他不會死罷。」
「不會不會!」兵們道:「小孩到一旁去玩,沒你的事!他只是失血頭暈!」
游淼道:「我剛才以為他要死了!」
「沒你的事——」老兵們豪爽大笑,一人手裡旋著小刀進來,繞了幾圈繃帶,打趣道:「嘿,是條漢子,撐了這麼久?」
游淼單膝跪在榻旁,抓著李治烽的手,說:「你怎麼讓我自己走……」
「小情人是罷。」一油滑士兵調侃道:「中個箭都這麼生離死別的。」
李治烽悶聲不吭,一名士兵說:「按著他,給他拔箭了!」
啪一聲箭桿被暴力折斷,李治烽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游淼,接著又一人下刀,剜出箭頭一挑,噹啷一聲鐵製箭頭落在地上。另一個老兵把燒酒澆了上去,李治烽的一手只是略緊了緊,唇抿著,眉頭蹙了起來。
「好樣的!」
士兵們給李治烽上金瘡藥,又用繃帶厚厚裹上,校尉道:「起來。」
李治烽撐著床坐起,游淼見果然無事,才放了下心,校尉給他裹傷時注意到李治烽脖頸的刺青,驀然蹙眉道:「犬戎人?」
一語出,房內都靜了,士兵們紛紛退後,以手按著腰畔刀柄。
游淼馬上道:「別動手!他是我家奴!我敢打包票,絕對不會殺人!別欺負他!」
校尉沒有再說什麼,將繃帶扔在榻上,轉身出去,笑道:「嘿,有意思,今兒還救了條犬戎狗。」
士兵們都走了,房裡剩下游淼與李治烽二人。
游淼拾起繃帶比了比,給李治烽腰腹纏上,李治烽始終不發一言,默默地坐著。
「待會我出去說說。」游淼道:「別怕,他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李治烽嗯了聲,游淼又說:「明明箭傷沒有多大事,為什麼騙我?」
李治烽終於開口答道:「你沒說讓我跟著。」
游淼既好笑又是心酸,將繃帶一束,李治烽登時繃緊了健壯的上身,游淼把裘襖扔給他,讓他披著,推門出去找校尉說話。
天又放晴了,校尉與幾個老兵正在雪地裡站著,似在商量,游淼走過去道:「各位哥哥,我有話說。」
數人都懷疑地看他,游淼一抱拳,校尉似有四十來歲,武勇精瘦,朝游淼抱拳回禮,見什麼人說什麼話,游淼早已在京城練得熟了,知道這些兵痞子們吃軟不吃硬,拿甚麼少爺身份去壓,拿銀錢去使喚終歸是無用的,遂只得實話實說。
包括如何從李延手中得到這人,又如何把他帶到塞外延邊城放他回去,路上被胡人所劫,李治烽又如何帶著兵士前來突圍……
一老兵笑道:「倒是個忠奴。」
校尉緩緩點頭,正要說話時,正梁關外又有一騎來報。
「通報王校尉——」
那兵士身穿延邊軍軍服,下馬遞來文書,王校尉只是展開看了一眼,便朝游淼吩咐道:「跟我來。」
游淼被帶到軍務房中,王校尉道:「延邊派人來送信,讓尋你二人下落。」
游淼暗道太好了,如此說來,趙超已平安回到延邊城了。
「趙超呢?」游淼道:「他也脫險了是不?」
王校尉似乎有點奇怪,看了游淼一眼,說:「是。」
游淼道:「我給他回個信罷。」
王校尉道:「犬戎奴之事,素來是民不告,官不究,這人也是好漢,一口氣護著你,將你送到此處來,當年我們弟兄和犬戎人開戰,兩國交兵,各為其主,雖說都是沒辦法的事,但想到死在犬戎人手下的弟兄,我還是……你和三……趙公子是甚麼關係?」
游淼伏案給趙超回信,點了點頭,抬頭道:「怎麼?」
王校尉將信給他看,說:「趙超提及你是他小弟,讓我們一定得找著你。」
游淼笑了笑,趙超既這麼說,游淼便笑嘻嘻地稱他為兄了,一封信寫得抑揚頓挫,情誼滿滿,大意是已脫險,無忘同甘共苦之時,現將前往梁城,尋路回家云云。
王校尉在一旁看游淼寫字,嘖嘖稱讚他字寫得漂亮,又道:「商隊一日前剛經正梁關下東南去,你現過去尋還來得及。」
游淼道:「行,我馬上就去。」
游淼摸懷中私印,卻早已丟了,只得按了個硃砂指紋,將信給王校尉,借了個車,王校尉還給他派了個人,連夜匆匆趕往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