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卷一 摸魚兒
(四)
「犬戎人?」
游淼不太明白,犬戎人又怎麼了。
游德佑惡狠狠地教訓道:「淼子吶淼子,你是不知道朝廷對犬戎人有多恨!那年我到塞外去運一批貨,咱們漢人跟犬戎人一打起來,死的人跟割麥茬似的,犬戎人強奸咱們漢人的女人,放火燒咱們漢人的屋子,捅死小孩,這些事還做得少了?!」
游淼:「哦。」
數人:「……」
游德佑一手指著跪在地上的李治烽,氣得不住發抖:「塞外逮到犬戎人,都恨不得抽了他們的筋,扒了他們的皮!你還敢將這頭狼朝家裡帶!你就不怕……」
游淼:「可是賣身契上不是都寫著的嗎?喏,叔,你看,這人吃了一種叫什麼來著的藥,就和咱們沒兩樣了……」
游德佑道:「不成不成!你沒明白!馬上把他給我送走!我說,馬上——!」
游德佑歇斯底里的聲音震得屋簷瑟瑟落灰。
游淼嘿嘿笑,游德佑又吼道:「笑!笑什麼笑!」
游淼說:「他也受過教訓啦,前些日子被李延打得去了半條命,我好歹才把他給救回來,連人帶看病,花了我二百五十兩銀子呢……」
一語出,堂屋內所有人登時兩眼翻白,游德佑像頭豬般坐在椅子上突了雙眼,夫人駭得軟倒下去,從椅子上滑了下來,外頭偷聽的小妾嚶一聲昏倒在地。
二百五十兩?!游德佑一年府上連吃帶住包打發下人所有開銷,不過也就是八十兩銀子!
游淼又道:「把他稱斤賣了,也賣不到二百五啊,叔,您說是不。」
游德佑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說:「你你你……好啊你,我要寫信給你爹,看他怎麼個教訓你……你這小畜生!」
游淼忙道:「叔您息怒,而且,再說了,他是丞相府公子賣我的……」
「太子送你的也不能要!」游德佑說:「馬上把他送走!我這就寫信告訴你爹去……」
游淼沒想到犬戎人會這麼棘手,凡事只要扯到家國恩怨,事情就不那麼簡單了,讀了基本聖賢書,也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道理,然而望向跪在一旁的李治烽時,游淼心裡又升起一股別樣的情緒。
倒不是說扔了他捨不得,而是這人好歹也是自己一手救回來的,路上揀個東西,治好一條貓一隻狗也會有感情,更何況人?
游淼看著李治烽,又想到一件事,倒是不知道這犬戎奴對自己有沒有感情?應該也是有的罷,不然也不會說讓他活他就活讓他死就死那句話了。
但有時候,說的和做的,又是另一回事。
游德佑乾瞪眼,說:「喂!」
游淼回過神,嘿嘿笑,游德佑已不吃他這套,提起中氣,正待再吼他時,游淼先一句堵住了堂叔的嘴。
游淼:「要麼這樣?叔我正和李延鬧彆扭呢,過幾天等他上門找我,我再把這廝送回去?」
李治烽聽到這話,微微抬頭,看了游淼一眼。
游德佑說:「你盡快!給我盡快!」
游淼連聲說好好好,又踢了李治烽一腳,讓他跟著自己出去,夫人忙道:「淼子,你別再把這人放房裡了,免得被他報復……」
「行行行。」游淼說:「我心裡有數的,嬸娘。」
當日回去,管家便過來盯著,讓李治烽住到柴房裡去,游淼自知不能再胡鬧了,只得讓他先搬過去,管家打發了李治烽一卷破鋪蓋,要給柴房上鎖,游淼卻怒了,喝道:「做什麼?」
管家忙道:「老爺吩咐的,怕他鬧事。」
游淼:「我把他放房裡十天半個月的他都沒對我做什麼!你還怕他鬧事?」
管家:「這這這……少爺,這是老爺吩咐的……」
游淼不幹了:「我在他身上花了二百五十兩銀子呢!他還得伺候我,把他關起來,你倒是賠我啊!」
管家猶豫片刻,說:「要不這樣?鑰匙交給少爺?」
游淼道:「拿來吧。」
管家把門鎖上,游淼接過鑰匙,當著管家的面,又把門開了,管家只得悻悻走了。游淼朝柴房裡看了一眼,李治烽抱膝在牆邊靠著,抬眼看他。
游淼走了,一連數日裡,李治烽還是一切照常,只是住在後院柴房裡,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坐在游淼房外,等他睡醒開門,便進去伺候游淼。
丫鬟小廝們對這新來的指指點點,但李治烽不與任何人說話,小妾對這偉岸的男子表示了欽佩,夫人則認為李治烽不過是在表忠心。
又過數日,游淼身上剩下幾十兩銀子,出門去找李延,問犬戎奴的事,是非曲直,他總得搞個清楚,才好決定怎麼處置這傢伙。
那天游淼與李延坐著聽戲時,游淼便開口問他。
游淼:「哎。」
李延瞥了他一眼,游淼摟著他,湊他耳朵上親熱地說:「問你個事,那犬戎奴……」
李延:「他給你開過苞了?」
游淼:「沒有沒有……你說的這啥?啊!你被他開過苞了?哈哈哈……」
游淼指著李延一通笑,李延勃然大怒道:「再他媽瞎說瞎嚼,小爺割你舌頭!」
游淼示意言歸正傳,又問:「犬戎奴這玩意……京城不讓養?」
李延:「你說是我給你的就成,明著都說不讓養,小爺還怕了刑部那群狗腿子了?」
游淼說:「為嘛不讓養?」
李延不以為然道:「國仇家恨唄,不然哪來這麼多破規矩。」
游淼又問:「有這麼嚴重?」
李延:「你們南方人都不知道……」
正好戲台上在演昭君出塞,李延便給游淼解釋犬戎奴為什麼養不得,原來大啟國一直有邊疆之患,百年前與胡狄簽了文書,雙方相安無事了數十年,然而十年前,北疆胡族漸漸崛起,並時不時地有小股戰亂騷擾邊境之事。
當年犬戎、鮮卑、羯、羌、氐五族結為聯盟,頻頻侵犯大啟,掘月山一戰,大啟國敗退,邊境七城慘遭夷狄血洗,埋下了漢人與胡人間的血海深仇。雙方對峙多年,互有勝敗。
後來犬戎王身死,數名王子為王位爭奪不休,戰火被一再擴大,波及各胡族,漢人趁勢再度兵發掘陰山,一場血戰後,犬戎人退回塞外,元氣大傷的同時也逐漸衰落,失去胡人部落的領導地位。
當年大戰後擄回的戰俘被運到京城,傳聞犬戎王幼子不知下落,長子則繼承了王位,也未來要戰俘,於是這批犬戎人有的被收押,有的則被發配作役,有的被賣進了教坊司。犬戎人個個都是作戰的好手,能以一當百,擄回來時便都餵下了斷筋散,令他們渾身無力,只得任人魚肉。
游淼聽得一愣一愣的。
李延又解釋道:「那傢伙要是有武功,第一個就是殺了咱們,你信不?他們犬戎見了咱們漢人,連話都不說就要開打,犬戎人奸淫咱們的女人,漢人又屠他們的村子,不是幾句話能招得攏的。」
游淼半信半疑,不過想想也是,隨便是個人,被李延折磨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肯定要殺他報仇。
「那你怎麼也不……」游淼試探著說:「來個穩妥點的辦法?」
李延道:「所以小爺要殺了他啊!這不是被你要去了嗎?」
游淼沒轍了,只是訕訕地笑。
「嘿嘿嘿。」游淼道:「我這不是不知道嘛!」
李延:「本想帶回家玩玩,那廝又倔得很……罷了罷了,你悠著點兒,玩幾天就殺了他吧,不過是一刀的事,下不了手,遣他回來,我幫你殺了也成。」
游淼聽了這麼一番話,心裡又有些七上八下。正看戲看得興起時,家丁又來叫人,說流州清城郡老爺的信來了,游淼心裡咯登一響,忙和李延告別,逕自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