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卷一 摸魚兒
數天後李延做壽,晚上去李延家裡喝酒時,府門前擠得水洩不通,游淼依舊是大搖大擺,從丞相府後院過,看到幾個家丁在用棍棒錘一個麻袋,麻袋裡滲出血來,染紅了院子裡的雪地,麻袋裡發出痛苦的怒吼。
那時天冷了,游淼揣著袖子停下腳步看,小廝只想回去喝口燒酒,不住催少爺進去,外面冷了。
游淼好奇道:「你們做什麼?」
一名家丁笑著說:「少爺吩咐的,今天要把這廝打死。」
麻袋裡靜了下去。
游淼又問:「做什麼打死他?」
家丁說:「他開罪了少爺。」
李丞相權傾朝野,搞死個人也是常事,沒人能拿這倆父子怎麼的,況且還是個奴隸。游淼只是有點好奇,李延不像小肚雞腸的人,犬戎奴是拿錢買回來的,玩膩了可以送人或者轉賣,打死又是何苦?
游淼進了廳堂,李延做壽擺酒,來了一屋子人,鬧哄哄的,還擺了個戲檯子,不少人都認得游淼,你一言,我一語地調侃,游淼把賀禮放下就問:「把外面那人打死做什麼?」
李延正喝酒,愛理不理地說:「本公子樂意。」
游淼不知怎的,對那麻袋還有點上心,只隨口說:「做個壽還打死人,多不吉利啊。」
李延說:「我讓他們悠著點打呢,明天再弄死,扔城外埋了就行。」
游淼教訓他:「你說你,偏整這麼麻煩事,看不順眼,不會放他走麼?」
李延臉色已經有點不好看了,怒道:「我樂意!」
「好好好。」游淼投降,本也沒打算說什麼,李延又瞪他,說:「他朝你喊什麼了?」
游淼說:「沒喊什麼啊?」
平二又湊過來,說:「游淼你要麼?下次哥們帶你去教坊司買個。」
李延道:「他?他不被賣教坊司裡去就不錯了。」
游淼說:「這人究竟是做甚麼的?」
李延伸出手指勾了勾,湊到他耳邊說了句:「那廝是個陪床的,男人。」
游淼剎那紅了臉,也不知是酒酣還是廳裡熱,臉直紅到耳根子,一席公子哥兒全在笑他臉嫩,游淼不懷好意地打量李延,說:「你居然還好這口。」
李延:「好這口怎了?小爺今兒是壽星,你要來陪床不?」
席間哈哈大笑,有人本就窩著齷齪心思,平素嫉恨游淼的,仇富的,嫌他與李延混得好,吃味的,遂出言挑撥。
「還不知誰陪誰的床呢!」
一語出,眾人又是哄笑,李延漲紅了臉,游淼笑呵呵地甚是得意,酒過三巡,游淼邊聽戲,看到上頭一武生一小生依依呀呀地唱著轉圈,又想起了方才李延說的,遂搭著李延肩膀看戲,好奇在他耳邊問道:「女人我知道,男的怎麼陪床?」
李延不耐煩了。
「有完沒完,你還真想陪床?」李延說。
游淼說:「你借我玩玩唄,我也嘗嘗鮮。」
李延:「犬戎奴被我打破相了,下次帶你去買個精神點兒的。」
游淼:「為什麼叫犬戎奴?」
李延:「犬戎人,北邊抓回來的。」
游淼又問:「為什麼破相了?」
李延:「被我打的。」
游淼:「為什麼打他?」
李延瞪他,游淼只是笑,每次他最會來這招,笑起來一副沒臉沒皮的模樣,誰也沒法跟他當真。
李延:「他不說話,我讓他說話,他不說,小爺把鞋子塞他嘴裡,讓撅屁股趴地上吃泥,他居然敢還手,小爺拿花瓶砸了幾下,把他關起來了。」
游淼會意,知道李延肯定挨打了,只怕那犬戎奴還起手來還打得不輕,戲唱了半天,游淼只好奇李延和那犬戎奴怎麼玩的,男人也能玩那個?遂起了討要的心思,想把那傢伙討回去,好問問李延和他怎麼個見雞行事。
戲台上你方唱罷我登場的,足足半個時辰後,游淼才說:「哎,李延,你把那犬戎奴借哥們玩玩罷。」
李延:「死都死了,過幾天帶你去買個新的。」
游淼:「不定沒死呢?你不剛說了,明兒早上才打死拖出去埋。」
李延:「沒死也不成。」
游淼:「買新的做什麼?浪費,我就隨便玩玩,玩過了還你,你愛打打愛埋埋去。」
李延:「不給。」
游淼:「借幾天嘛。」
李延:「你還真跟老子槓上了是不?」
側旁一人聽到這話,又調侃道:「游少爺家大業大的,隨便去教坊司買個成百上千填屋子,要個破*做什麼?」
游淼不過也就是隨口一說,李延聽著又不樂意了,說:「他?他還買不起!」
游淼說:「怎麼買不起了?楊風樓一夜也就那點錢……」
李延說:「二百兩銀子呢!你買得起麼?拿得出二百兩銀子,小爺就讓你。」
少年們見游淼又慣常地和李延在耍嘴皮子斗富,遂紛紛起哄,游淼說:「不就二百兩銀子嘛,你當小爺出不起麼?」
李延斜眼乜他,心想早知多出點。
游淼說歸說,心想還真出不起,今年光剩三百兩銀子,這還是寅年吃了卯年的租了,本就是隨口說說沒扯到買上面去,但被李延這麼一瞥,氣又上來了,說:「你把他打掉了半條命,現在頂多就剩個一百兩了罷。」
眾人大笑,李延嘲弄道:「買不起就別砍價,瞧瞧你那落瑟樣,都憋到卵裡去了。」
游淼終究受不住激,懷裡抽銀票朝桌上一甩,說:「買了!」
李延也不防他來了這一招,先是一怔,繼而怒了。
「小爺說了賣你麼?!」
鴉雀無聲,眾人見游淼也當真有錢,二百兩銀票,在如今京師能買一座氣派宅邸,要麼置個上百畝良田,楊風樓聞名京城的頭牌粉頭兒,贖身價也不過就是一百二十兩銀子,花二百兩買個男奴?哪有這等事?
李延像頭牛一般瞪著游淼。
眾紈褲又見勢頭不對,只怕要吵起來,忙紛紛出言打圓場,有說何必呢何必呢,教坊司裡一個男奴也就是五兩銀子的事,又有人說今日壽星最大,事事得順遂著他……
游淼一衝動,將銀票甩了出來,自知也沒有再揣回去的理,一來難看,二來騎虎難下,不片刻便恢復了那無賴相,笑吟吟地說:「怎的?又捨不得了?」
李延:「你帶回去,我看你放哪兒,不被你堂叔錘死?還花二百兩銀子,冤大頭。」
游淼也懶得跟他說了,眼見一頓壽宴,就要不歡而散,又有人趁勢過來巴結李延,游淼便不再吭聲了,各自坐著,氣氛僵得很。
游淼提早走了,招呼也沒給李延打個,帶著小廝出來,看到麻袋一動不動,躺在雪地裡,不知道死了沒有。
游淼當即就緊張了,二百兩可千萬不能打了水漂。
游淼:「沒死吧!死了你們可要賠我二百兩銀子啊!小爺真金白銀!跟你們少爺買回來的!」
家丁們誰賠得起?盡數嚇得瑟瑟發抖。
游淼吩咐道:「把麻袋口解開,我看看!」
一名膽大點的家丁過來,解袋口麻繩,連聲解釋。
「游公子明鑒,須怪不得小的,也沒人來說,小的們不知道……」
游淼:「算了算了,看看死了不曾,死了就不要了,奶奶的,我再去找李延把錢追回來。」
家丁打著燈籠,解開麻袋,緩緩地拖,麻袋裡先是露出一個腦袋,那人被打得七孔流血,一身肌肉卻是硬碩健壯,手長腿長,隨著麻袋朝外撤開,那人身下鮮血已化為紫黑,被打得屎尿齊流。
小廝躬身去探那人鼻息,游淼問:「死了麼?」
游淼又想起一事——李延說把人賣他,可沒說是活的還是死的,要回去討債的話,李延要故意奚落他,二百兩銀子終歸是討不回來了。人是活是死,也只得照單全收。
棘手棘手……游淼呵了口熱氣,單膝跪下去,側到他胸膛,耳朵貼在他胸前聽心跳,身體還帶著點熱度,未僵。
活著。
游淼說:「來幾個人,拿車上墊椅的棉褥裹著,帶回家去,他叫什麼名字?」
一家丁見游淼沒再找麻煩,忙不迭答道:「叫李治烽,是個犬戎奴。」
游淼示意啟程,小廝們前呼後擁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