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卷二 蝶戀花
(二十四)下
游淼道:「這能頂個啥的呢!」
喬玨說:「咱們這茶,可是一兩茶葉一兩銀子,你自己算算看?也有一百五十兩銀了,茶這玩意,就是貴精不貴多,物以稀為貴,讓那些達官貴人嘗嘗,嘗了以後喝別的茶都覺得沒那滋味,就成了。」
游淼嘗了口那烏龍,香卻是真香,醇厚中帶著一點點澀,品後口舌回甘,那點澀應當是剛收茶入庫,未經歲月而留著綠茶的淡淡澀味,再過幾個月,口感將變得更醇正。
又一年過去,慶朔三十五年,游淼花了一筆錢,給江波山莊南北兩境扯起了兩座吊橋,春秋兩季水稻收成時,游淼已屯糧百石,真正成為了一個富得流油的小地主。
自然每月初一、十五前去向孫輿討教也是免不了的,隨著時日漸長,游淼方漸漸得知孫輿此人大不簡單,文韜武略,四書五經,俱瞭若指掌,但脾氣也十分乖戾,有時游淼懶怠了,三九天未去讀書,孫輿竟會罰他在庭院裡跪足三個時辰,從午飯後跪到太陽下山。
游淼在孫輿的指導下讀了大量的書,不止儒家,經史解義,對著浩如煙海的孫家藏書,游淼大歎自己說不定一輩子也讀不完了。
然而每讀過一本書,較之在京師時,卻學得更為透徹。
兩年裡趙超只來過五次信,談的都是戰況,顯然風雪行軍甚是辛苦,直到慶朔三十六年的春天,朝廷終於迎來了第一次慘敗。
前一年的入冬時,北方五胡入侵頻繁,天啟帝只得抽調聶丹,讓他守衛河北。抽走了十萬人,又給趙超補了十萬兵員,卻都是新兵。
入春,高麗王親征迎戰,戰場上二十萬天啟軍與十萬高麗軍陷入僵局,糧草告急,朝廷又下令徵收江南流州、蘇州、交州與揚州四地糧食支援前線。而四州知州俱是同時犯了難,要完成朝中征額,無異於讓地主們低價出售屯糧,只得發出徵糧令,通知江南各豪族。
孫輿看完信,半晌不說話,末了,長歎一聲。
游淼道:「先生,江南現在沒人願意出糧,這怎麼辦?」
孫輿意味深長地看著游淼,片刻後說:「你要帶頭捐糧?」
游淼說:「說什麼帶頭呢,我朋友在前線,打仗不是整個國家的事麼?」
孫輿說:「你若有心仕途,便知三皇子一派站不得,但凡陛下有半點顧著這兒子,斷然也不會生出派他上前線的想法。」
游淼說:「可那爭的都是國土啊!先生!」
游淼較之兩年前已判若兩人,他學會了更多時政,朝局之事,經孫輿教導,對許多事也看得更透,知道現在滿朝上下,都巴不得趙超輸。
趙超一輸,回到京中,便可議和,而這名三皇子,也永世再無翻身之日了。若說皇帝有讓趙超前去建功立業,好考校能力的打算,在這麼一個局面下,趙超落敗歸來,只得老老實實,夾起尾巴做人,再無任何資格與太子爭一日長短。
「從你自身來看。」孫輿說:「該如何做,從家國來看,又該如何做,先生教你這兩年,你總該懂的。」
游淼沉默點頭,他都懂,而他也知道,孫輿心底也贊同捐糧,男兒應以家國為先,人為後。孫輿當年也是個硬骨頭,才丟了京官一職,被貶來流州當個無權無勢的吏司。
游淼當天回去,便捐出了十萬斤糧,事情一傳開,流州全境大戶議論紛紛,有跟著游淼捐了的,也有觀望不發一言的。
最後四州勉勉強強湊起五十萬斤糧食,送上京去。
但趙超的戰情依舊沒有進展,游淼給他回了信,內裡卻未提徵糧之事,只說孫輿分析後的戰況。及至又一年開春時,從孫輿處聽到朝廷來的欽差提到,趙超輸了。
趙超輸得一敗塗地,糧餉不足,士兵嘩變,又驟遭高麗王偷襲,二十萬兵馬損失近半。折兵損將逃回關內,李丞相年事已高,李延代父出邊塞,與高麗王和談,賠銀十萬兩,帛千匹,將關東四城劃予高麗王。
游淼在廳堂內聽見這消息,登時就止不住地發抖,彷彿全身麻了,悲痛,憤恨,諸般情緒湧上心頭,在胸中左衝右突,找不到宣洩口,恨不得大吼一聲,卻只得強自抑住,唯預眼眶通紅,嘴唇不住發顫。
孫輿長歎一聲,說:「國家不幸。」
欽差搖頭唏噓:「凡事其實事出必然,三殿下親征的那天,就有許多人勸過,奈何少年人心高氣傲,不聽勸……」
游淼站在孫輿身後,眼淚不住流下來,孫輿說:「高麗那邊吃了敗仗,關外五胡氣焰更要囂張,只怕太平不了幾年了。」
那欽差也是孫輿學生,注意到游淼的反應,又看孫輿,尋思片刻,另起了個話頭:「學生聽到一個消息,明年陛下會開恩科。」
孫輿緩緩點頭,欽差又說:「李丞相年事已高,來日京師,應當也是太子一派的戲台了。如今李族在朝中黨同伐異,再過幾年太子登基,又是一場變動,學生就算有心,也不敢做些事,前幾日因糧餉一事,還責了戶部侍郎重罪……」
孫輿說:「你不可心急冒進,平日小心謹慎罷了,轉圜之道……游淼?」
游淼腦子裡全是趙超落敗一事,沒聽進去幾句,及至孫輿喚了第二遍,游淼才注意到兩人,遂微微躬身。
「出去洗把臉,到書房去,把我批的《樂經》註解謄抄完。」孫輿吩咐道。
游淼點點頭,走出大院,日光朗照,他站在樹下忍不住就大哭起來。
李治烽正在門房裡坐著等游淼讀書,聽到聲音匆匆趕來,這尚是他第一次見游淼大哭,忙道:「怎麼?挨罵了?什麼事?」
游淼站著只是不住嗚咽,忍不住抱著李治烽,埋在他肩上悔恨大哭,一時間說不出的心酸,卻無法排解。
「趙超輸了……」游淼慟哭道。
李治烽摸了摸游淼的頭,笑了笑,說:「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