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卷一 摸魚兒
天際明月千里,照在茶馬古道上,遠方山巒此起彼伏,猶如沉睡的山野之龍,李治烽沐浴在月色之中,那腳步卻與馬車幾乎差不多快。
「上車罷!」游漢戈在馬車上朝路邊喊。
李治烽充耳不聞,一路走去。
游漢戈道:「我搭你一程!」
李治烽在奔跑中深吸一口氣,發出清嘯,腳步越來越快,嘯聲於山林間陣陣迴盪,游漢戈登時大驚,只一恍神間,李治烽竟是如疾風一般消失在古道盡頭。
當夜回到山莊時已是四更時分,距李治烽第一次下山已過了八個時辰,木棋兒又道:「真是神了,來回兩趟,一百六十里路,你全跑下來的?」
李治烽示意木棋別吵醒了屋裡,把藥包遞給他,問:「少爺吃過了麼?」
木棋答道:「用了點清粥,已經睡下了。」
李治烽這才緩了口氣,衣服也不解,在外屋倒頭便睡。
翌日清早,游淼察覺脖頸處一陣沁涼,睡眼惺忪地回手摸,摸到李治烽修長的手指頭,再睜眼時,看到李治烽給他繫上紅繩,繩上拴著玉珮,正是從前他親手交給李治烽的。
「死不了。」游淼有氣無力道:「小病。」
李治烽幫他掖好被子,自去外屋烹藥,藥味瀰漫了一屋子,游淼一聞就愁眉苦臉的,李治烽端著碗過來,說:「喝藥。」
游淼無奈,湊著李治烽端著的碗,把藥喝了,李治烽又給他一塊糖,游淼笑了起來。
在京城那會,李治烽被打成內傷,游淼讓他喝完藥就會給他塊糖吃,那時說的是:「吃塊糖就不苦了,喝藥病才會好。」沒想到李治烽還一直記得。
游淼喝完藥依舊在房裡靜靜躺著,說:「木棋兒,你把門開開。」
裡屋外屋的門都敞著,李治烽不待游淼吩咐,便進來把屏風挪到一旁。
游淼看著房外院牆上的那一方藍天,此刻他的心已靜了不少,所想無非仍是那事,病了一場,現也沒力氣折騰了,父親不來看他,不管他死活,也就是說,他在家裡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
如今再上京去,頂多就是一百兩銀子打發他上路,正遂了王氏與游漢戈的意。來日入京了,還得照看全家,游淼不幹。
但不進京,又能去何處?長久呆在家裡也不是個辦法,初時游淼還想著住家裡直到把王氏趕走為止,但他也知道,這不過是句小孩子的負氣話。父親既然娶了她,怎麼可能趕得走?呆在家裡,也是給自己找氣受。
「靠爹靠娘靠祖上。」游淼喃喃道:「不算是好漢。」
這一刻,游淼有種衝動,想背個小包袱,帶著李治烽浪跡天涯去,父親能白手起家,他為什麼不可以?幾兩銀子,倒買倒賣,游德川能做到的事,他憑什麼做不到?
塞外商貿暴利,游淼是親眼所見的,有李治烽保護他,春暖花開時,去塞外走一趟不是難事。前提是弄到足夠的錢當本金,要錢,就得朝老頭子開口。
游淼心裡不住盤算,錢到手了該怎麼倒買倒賣,行商文書要去哪裡弄……小貨郎是用不著文書的,但也容易被逮,官府隨便找個籍由就能收你的貨,長途跋涉地過關通關,還是得要張護身符才行。
回京城去找李延,讓他托人開張文書?這主意可行,說不定還能拉幾個公子哥兒入伙,每人湊點銀子,游淼腦子裡一堆破事糾成亂麻,儘是想著來日要怎麼報復王氏母子的事。反而化悲痛為力量,原有的一點頹廢消失得一乾二淨。
到得傍晚時,游淼已在打腹稿要如何把老頭子的錢多騙點出來,笑嘻嘻地告訴他,自己洗心革面,準備上京唸書,接受家裡安排?不成,老頭子決計不會相信他。大吵大鬧讓他把他娘陪嫁的嫁妝拿出來?要求分家?只怕也不行,王氏在一旁虎視眈眈……自己根本分不到多少錢去。但只要幾百兩銀票,周轉開了,以後還怕沒錢麼?
要麼把老頭子的東西偷出去當了?游淼心中一動,這主意好,隨便偷點值錢的古董字畫,怕就怕沛縣的人都知道是碧雨山莊的值錢物事,不收,只能拿到揚州或是京城去賣。對了……正好上京時,隨手順點值錢東西。
到了京城,山高皇帝遠,老頭子再也管不著他了。
游淼在床上躺了一天,事情一想開,先前堵在胸口處的悶氣猶如找到宣洩口,盡數散了。不甘仍是不甘的,此刻卻盡數化作對老頭子的嘲笑,自打小時候起,母舅家就說過好幾次,隱約能察覺到游德川不喜歡他娘。但既然游淼是唯一的兒子,便也沒放在心上……
外頭藥罐吭哧吭哧地響,游淼忽然就餓了,摸摸肚子,說:「有吃的麼?」
「有。」李治烽難得地主動答道,看了他一眼,說:「先把藥喝了。」
游淼接過碗,笑了笑,說:「我自己來。」
李治烽看著游淼,游淼知道他想問什麼,主動道:「想開了,不給自己找氣受。」
李治烽沒接話,餵給游淼一顆糖,將空藥碗拿出去,木棋兒又從外屋跑進來,笑道:「少爺,京城來人了,說是你朋友!」
游淼蹙眉起身,下地時仍一陣頭暈,木棋兒忙攙著他出去,說:「是個官兒呢,一路來了,水也沒有喝一口。」
游淼道:「人呢?」
木棋兒道:「正在堂屋裡。」
游淼裹著外袍,臉色仍有點發白,不待通傳進了廳內,游德川坐主位,左手處坐著一名文官,身旁又坐著另一名武官,武官穿著皮甲。
游淼認得那文官乃是沛縣縣丞,武官只覺有點臉熟,只依稀見過,卻認不出是誰了。
游德川的聲音充滿威嚴,吩咐道:「游淼,來見過黃大人,聶大人。」
「游淼?」縣丞笑呵呵道。
游淼朝縣丞一拱手,又不住打量那武將,終於想起來了,說:「你是京畿的那個……」
那武將正是不久前出城時,協查城防扣住了游淼馬車的校尉聶丹,此刻點了點頭,說:「不錯,正是區區在下。」
游德川教訓道:「游淼,怎的如此無禮?」
游淼在京城時和一群紈褲瞎混,何時把這些六品官兵放在眼裡?然而游德川雖富甲一方,卻身無官職,來個官他就得行禮,這也是為什麼游德川削尖了腦袋也想把兒子朝京城送的原因。黃縣丞似是聽說了什麼,呵呵笑道:「好幾年不見,這可長高了。」
游淼笑了笑,看了游德川一眼,自己到右手第二個位置去坐下,聶丹的目光猶如鷹隼一般,上下打量游淼,一時間廳內諸人都不說話。游德川朝黃縣丞說:「犬子上京這幾年,連規矩都不懂了。」
黃縣丞笑道:「無妨無妨,少年人,自然都是要飛揚跳脫些的。前段時日倒是聽說三殿下喜歡游淼,想令他入宮去當伴讀……」
「哎。」游德川唏噓搖頭說:「還小還小,過幾年再說罷。」
游淼忽然開口,朝聶丹說:「是李延讓你過來的?」
聶丹沉默良久,而後開口道:「你何時再上京去?」
游淼心裡就有火,答非所問,還這麼不客氣,換了是在京城天子腳下,游淼還不罵死他!然而官高一品,壓人一頭,游德川喝斥道:「聶大人問你話,怎地不答?」
游淼道:「我……來年開春再說罷。你怎地跑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