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為王2016中秋番外
十里荷塘,三秋桂子,每到過節時,游淼便總忍不住想回南方去。畢竟秋天最易秋思,哪怕南方有著不靠譜的爹娘、看了就煩的兄弟,還有一堆兒自己的對頭正在朝堂上鬥來鬥去。
在遼東待得久,游淼甚至連對頭也有點兒想了。只不知當年那些江南的世家子弟們過得如何,趙超也不知怎樣了,還有他的表姐,以及外甥兒。
李治鋒則總是不太能理解漢人們的宗族觀念,漢人們的思鄉之情,身為犬戎王,他已經是連續四年間塞外的第一武功高手了,關外草海中,任何一族聽到犬戎王的名頭,無不聞風喪膽。
衝著遼東王是漢人,各大小部落,每到中秋前,都會紛紛過來獻貢,也正好氣一氣最討厭這節日的韃靼人。李治鋒見節日熱鬧,便也常年不怎麼在意游淼每到秋季時的一點小情緒。
但上一次游淼吵完後獨自回南警醒了他,似乎遼東王偶爾還是要尋點兒消遣的。於是到得八月初時,車隊便早早地備好,載滿了遼東的人參、塞北的毛皮、高麗進貢的夜明珠與珊瑚,並西域產的龍涎香,預備浩浩蕩蕩南下。
游淼還沒睡醒,聽見王府車馬喧嘩,揉著眼睛出來看了一眼,見李治鋒換上了束身王袍,一身湛藍錦服,下擺繡著白狼頭,身材偉岸,玉樹臨風地蹲在牆根下看眾人裝貨。
「這是做什麼?」游淼走過來,邊問邊騎在李治鋒的肩膀上。
「帶你回去彈琴。」李治鋒站了起來,游淼先是歡呼繼而險些控制不住平衡大叫,李治鋒便反手一撈,把他橫抱起來,帶回去洗漱換一身衣服,準備南下。
游淼昨夜睡時正惦記著,想不到李治鋒隔天就給了這麼一個驚喜,頓時心花怒放。
馬車浩浩蕩盪開出,離開遼東,持游淼印信,喬裝為塞北客商,一路下京畿。游淼在馬車裡一副懶洋洋的,不禁想起當年離開京城,與李治鋒一同回江南的時光。
「怎麼知道我想他們了?」游淼倚在李治鋒懷裡,二人看著車窗外的滿窗秋色。
李治鋒答道:「昨夜見你心不在焉,做什麼都提不起勁。」
游淼登時臉上發紅,笑了起來,隨口道:「圓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其實在哪兒看月亮也沒太大區別。」
李治鋒說:「那去長城外頭看吧。」
「別——」游淼忙笑道,「想回京去。」
李治鋒平日裡不太愛玩,但頭狼總有頭狼的浪漫,往年秋季,常以秋獵之名帶著游淼輾轉塞外,望天際一輪孤月綻放皎潔清輝。或是登上呼瑪爾,於山頂禪院靜修數日。
游淼向來是喜歡的,想了又想,這麼多年裡,只要彼此在一起,天涯海角,倒也沒有太大區別。但能回京城一趟,想到要見熟人,又不免心裡忐忑。
李治鋒素來是隨著他心意的,游淼盤算來盤算去,最後決定不進皇宮,更別告訴趙超自己回來了,在京城過完節就走,也免得群臣陣勢浩大,前來迎接。畢竟邊境與高麗這幾年不太穩定,朝廷更開始限制各地藩王的權力,雖然無人敢來找游淼的麻煩,但各人面和心不和的,處多了反而尷尬。
天啟除卻年節與上元,一年間至為熱鬧的就是中秋了,每到此夜,君王祭月,開宴招待文武百官,民間也會扯起花燈,熱鬧繁華。
游淼與李治鋒提前三天到了京城,對外只號稱姓多那斯,取遼東城外君王山之名作姓,拿著遼東王的印信,在京城中做做生意,更包了京師最豪華的大酒樓「鎏金碧玉」第三層,當作暫時的行館。
塞外這幾年五胡貨物流通不多,大都來自遼東,且因高麗不安分,海路更一度受阻,是以達官貴人見名貴毛皮、高麗遼參甚少,紛紛前來採購。李治鋒這麼二十車貨,幾乎賣出了天價。
平時無事,游淼便在三樓與李治鋒閒聊喝茶,一面屏風擋著,有客人來見「多那斯少爺」,便遣衛隊頭兒在外交涉,旁的人一概不多說。
吃到了故鄉的食物,喝到了故鄉的水,游淼總覺得這茶葉在南方喝與在北方喝,亦帶著不同的味道。彷彿遼東的雪水沖泡,也難以衝出這麼一縷芳香來。
「要不在城外置個山莊。」李治鋒見游淼連日暴飲暴食,便道,「回來住幾年?」
游淼答道:「算了,其實我還是惦記著塞外的飲食,不過是多年沒吃,所以總想著,吃久了就膩了,回來待上一段時間,也是心累。」
游淼覺得自己也是麻煩,若要回來,又覺得南方風景太軟,不如塞外草原,蒼天大地一色來得壯觀,總之各有各的風況,他知道與李治鋒在一起,馳騁塞外,才是自己天性中壓不住的那部分。
「去皇宮了不曾?」游淼朝手下問道。
「見著皇后了。」手下恭敬答道,「也將殿下托付的禮物轉交給小殿下與皇后了。」
「問我了不曾?」游淼說。
「皇后還好,陛下倒是哭了。」手下又答道。
李治鋒「噗」一聲,險些把茶噴了出來,游淼心裡頗有點過意不去,歎了口氣。趙超這人總是這麼長使英雄淚滿襟的,搞得自己真是心生愧疚。
「去見一面?」李治鋒說。
「算了。」游淼說,「見了面也不知說啥,待會兒我姐萬一哭起來,更走不掉了。」
李治鋒只是靜靜地看著游淼,游淼笑了一會兒,側身過去,在李治鋒臉上摸了摸。然而李治鋒卻一轉身,按著游淼,游淼忙道:「哎!你手下人還在呢!」
手下忙退了出去,吩咐把屏風挪上,無關人等,一律退下。
當夜,游淼坐在樓上欄前榻上,半個身子倚在欄前,李治鋒剛洗過澡,裹著黑袍,給游淼煮茶喝。京城烹茶的小廝大多斯斯文文,李治鋒卻武勇英氣,內力運足,手法如拳法盡合天地奧妙,說不出地好看。
「想什麼?」李治鋒問。
「想家了。」游淼側著頭,看天際那輪月亮,乾兒子近日去了鮮卑玩,想必要與鮮卑公主聯姻了。家裡的馬沒有親自喂,上次在長城下抱回來的那窩小狼崽子,總是嗷嗷叫,也不知長大了多少。
「明天就回去吧。」李治鋒隨口道,「買點鹽、絲綢、茶葉,正好回去散了。」
「嗯。」游淼笑了起來,常年在遼東未有感覺,現在想想,塞北的那輪明月下,竟才是自己的家。
「多那斯少爺,當家老爺,有客到訪。」手下恭恭敬敬道。
「不見了。」李治鋒說,「月餅切好沒有?與水果一同端上來,再燙點酒我自己喝。」
手下去傳令,游淼心中一動,這時間裡,大家都在過節,是誰來拜訪?
手下端上飲食,將酒溫開,李治鋒雖喜歡喝烈酒,卻也常懷念江南的這種桂花酒,既然回來了,便多喝幾次。
「客人還在一樓等著。」手下又說,「是宮裡派來的。」
「讓他上來吧。」游淼吩咐道,「看有何話說。」說著跪坐一旁,給李治鋒斟上酒,自己則衝開了茶粉,喝點茶。
腳步聲響,有點虛浮,片刻後來到屏風外,手下聲音傳來說:「大人您請坐。」
雖不知是什麼來頭,但手下為免得罪人,一律稱作「大人」,游淼也不吩咐挪開屏風,以免遇見舊時相識,便在屏風後坐著,依舊由手下來回傳話。
李治鋒只是靜靜喝著酒,游淼打了個呵欠,手下進來要請示游淼,游淼卻隨手打發了他,讓他去聽李治鋒傳話。
「不知屏風後是哪家少爺?」一男人的聲音說。
「我們家是遼東多那斯少爺。」手下答道,「塞外最有名的毛皮商,多那斯山下的大地主。」
「不知在遼東王面前如何?」那男人聲音又說。
「我們家少爺,是在遼東王面前最得寵的。」手下又說,「游王爺最疼愛我家少爺。犬戎王還親自教過少爺射箭。」
外頭聲音停了一停,又道:「既朝皇后轉交了禮物,想必在王爺面前也有份量,有幾句話,想問一問少爺,問過後還請帶幾句回去。」
手下答道:「但請盡言。」
「遼東與高麗如今情勢如何?」外頭問道。
李治鋒略一皺眉,游淼知道他不樂意了,嫌這傢伙多管閒事,便招手讓手下過來,低聲耳語幾句。手下便照著吩咐答道:「回大人,天底下的財寶,漢人皇帝的歸漢人皇帝,犬戎王的歸犬戎王。天底下的血和性命、土地,漢人皇帝的也歸漢人皇帝,犬戎王的歸犬戎王,遼東是犬戎王的地方,自當不讓敵國進來一寸。」
「若需增兵為援,大可寫信。」外頭那人答道,「不必強守你我之別。」
游淼心道這應該是趙超讓人來說的,是兵部的人?
李治鋒低聲吩咐幾句,手下又答道:「知道了,回去便為大人轉告。」
外頭又問:「遼東王與犬戎王近況如何?如今誰說了算?」
這話怎麼答?也太多管閒事了吧,哪怕是有人代皇帝來問,也略顯嘴碎。游淼吩咐完後,手下便說道:「據少爺所見,我們遼東,大事兒犬戎王說了算,小事兒遼東王說了算。」
外頭果然又問:「何謂大事,何謂小事?」
游淼早就料到有此一問,提前就吩咐了手下,手下說:「兩國交戰、通商防務、官員擢降、聯姻歃盟、遠交近攻、水利城建,俱是小事。」
說完這句後,手下便不吭聲了,游淼只是拿眼瞥李治鋒,露出揶揄的笑。
李治鋒仍自顧自喝酒,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外頭不等回答,又問:「何謂大事?」
「挪不挪開這扇屏風,乃是大事。」李治鋒開口答道。
剎那滿堂肅靜,外頭再也開不了口。
「二哥?」趙超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聲。
「嗯。」李治鋒答道,「別來無恙?」
游淼暗自心驚,李治鋒居然猜到了是趙超?!他是怎麼猜到的?難道是腳步聲?果然客人坐下後,李治鋒的氣場就有所不同了。
挪不挪開這扇屏風,確實是人生頭等大事,較之千軍萬馬戰場廝殺,天啟的萬里河山屏障,仍不及此刻雙方面前一面花團錦簇的屏風而已。
趙超歎了一聲,說:「果然是大事。」
「挪開屏風,請陛下進來喝杯茶,賞賞月吧。」李治鋒嘴角帶著淡淡的微笑,一瞥游淼,游淼無奈搖頭,相視而笑,手下便挪開了屏風。
此時趙超已是兩個孩子的爹,鬢角也多了不少白髮,較之從前更為成熟了,快步走過來,眼裡帶著激動與喜悅,在榻上案几旁坐下。游淼挪到李治鋒身邊,與他坐在一旁,給趙超騰了個位置,互訴離別之情。
月色悠悠,十輪霜影轉庭梧,此夕羈人獨向隅。
——亂世為王·丙申年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