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吃飯的時候,馮熙遠的精神一直不太集中,以至于張春興喊了他好幾聲都沒有反應過來。
“你沒事吧,熙遠。”張春興又叫了一聲,并且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還好。你跟我說什麽了嗎?”馮熙遠在驚慌失措中終于回了神。
“沒說什麽,你在想什麽啊?魂不守舍的。”
“沒什麽。”馮熙遠下意識的撒了謊,匆匆忙忙的吃了口菜來掩飾自己的慌亂。
其實隻是微不足道的猜測而已,又沒有經過證實。
可這時卻有人接了個電話,通話完畢後說荀燕妮要來了,而且還帶着家屬。
話音剛落,馬上就有人起意說遲到那得罰酒啊,周圍有人應和着說是啊是啊,喝不了就讓他老公喝。
其實今天來聚會的不乏夫妻二人同行的,所以荀燕妮帶着老公來也并不唐突,而且人家老公那麽優秀,帶過來顯擺一下就更正常了。可馮熙遠卻有點想逃,他在想,如果真是宋玉君的話,他也不想和他正面交涉,他怕宋玉君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會給他難堪。
馮熙遠真的退縮了,選擇了去上衛生間這個爛借口,他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不讓别人發現到他心底的小秘密。可誰知剛打開包間的門,便和一對男女碰了個迎面,那男的可不就是宋玉君,而那女的大方的挽着宋玉君的胳膊,看見馮熙遠也是一愣。
女的就是荀燕妮,馮熙遠記得她,在他所在的那個複讀班,他常常是考第一的,荀燕妮就緊随其後,如果偶爾一次超過了他,她便會對他昂起頭,露出高傲自豪的表情,但一旦又考得差了落在他後面,那憤恨的眼神恨不得撕了他,就像他搶走了她什麽寶貴的東西一樣。
這個女人要強、自信以及聰明。
要不然也不會在三十出頭的年紀就在醫院裏做主任,盡管她爸很有能耐,但治病救人,說白了就是經驗和技術,能當主任,可見她有多努力。
“馮熙遠?”女人也認出了他。
“啊,你好……你們進去坐,我去上個衛生間。”馮熙遠從宋玉君身邊走過,看了他一眼,卻從他眼中看見一抹慌張,因爲什麽而慌張,馮熙遠暫時想不清楚,因爲他也挺慌張的。
不過能确定一點的是,宋玉君結婚了,有個漂亮又能幹的妻子。
那白佑甯知道嗎?
馮熙遠第一個想到的卻是白佑甯,他竟然還會想知道白佑甯過得怎麽樣了。
這個想法讓馮熙遠很混亂,剛才被灌在肚子裏的酒精開始随着血液流過四肢百骸,那些微小的分子在他腦子裏作祟,白佑甯、宋玉君,宋玉君、白佑甯……
這兩個人就像厚重的陰影籠罩着他,對啊,白佑甯是他該忘記的人,宋玉君是該他記恨的人,可是現在,宋玉君出現在他面前,那天的場景也随着這樣的相見一幕一幕在他眼前浮現。
他在家裏枯等,不吃不睡,耳朵裏不斷回響着在聽筒中聽到的白佑甯的喘息和呻吟,以及宋玉君嘲笑的聲音,鍾表發出有頻率的響動,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夢魇。時針一圈一圈的走,家裏隻有他自己,他無能爲力,甚至還帶着一點那是幻聽的僥幸等着白佑甯回家。
很難受,沒人能體會他的感受。
是該恨的,可是爲什麽還會想起來。
“熙遠,别爲了一棵枯草喪失了整片森林。”
“熙遠,有時候跟你說說話,你就不知道神遊去哪裏了。”
“熙遠,你還是該多笑笑的。”
……就連張春興都看出來他并不開心。
這可惡的分手後遺症,别人快活了,遭罪的是他自己。
好像宋玉君一露面,就把他之前做的一切努力全都抹殺了,連他當初劃花宋玉君車的勇氣也都沒了。
他是個懦夫,連破壞他與白佑甯之間感情的小三都不敢面對。
心虛?
怕宋玉君當着所有人的面,告訴大家:他,馮熙遠,是個可悲的同性戀。
宋玉君能做的出的。
馮熙遠沮喪的洗了兩把臉,擡起頭,雙眼通紅,他看着鏡子中的自己,雖然穿着幹淨整齊,可是卻一臉頹相。
等等……
好像什麽地方遺漏了。
宋玉君有什麽資格指責自己?他結婚了,還在外面找個同性情人。
他似乎隐藏的很好啊,荀燕妮還是那麽自信,他們夫妻也那麽般配,天造地設啊。
所以宋玉君剛才的慌張,不就有了解釋?
而且宋玉君還怕更多吧……大概是怕他老婆知道他實際上從大學開始就喜歡男人?也怕失去他老婆這座靠山?還是怕被他鬧到他們單位搞的人盡皆知?或者更怕别的……
可他馮熙遠怕什麽?什麽都不怕。
包間裏餐桌上的每一位,除了張春興他誰都不熟悉,以後又能指望上誰?所以他剛才的一系列擔憂都是沒用的,微不足道的。
隻是……隻是張春興知道了,一定會很傷心吧。
馮熙遠對着鏡子笑了笑,抽出張紙巾匆匆的擦了擦臉,想通了,便覺得人生從來沒這麽充滿光明過。雖然他這個想法有點卑鄙,可是不失爲一個報複的好機會。
一瞬間,馮熙遠便鬥志昂揚的順着原路回包間,誰知剛轉彎就看見了一臉擔憂的張春興。
張春興看見他趕緊走了過來,問他怎麽了,一出去就很半天,見馮熙遠沒回答,他還低聲的陪着不是,是不是這樣的環境讓他覺得很尴尬。
馮熙遠被張春興的關懷暖了心窩子,坦誠的搖搖頭,隻是說喝多了,去洗把臉而已,讓他擔心真是抱歉。
張春興這才笑了,又露出那個調皮的小梨渦。
馮熙遠愣怔了一下,心髒不由得漏跳了幾拍。
那是什麽感覺?有點悸動,還是别的。他分不清楚。
馮熙遠搖搖頭,被張春興拉回了包間。
再回到包間,荀燕妮夫婦已經不在了,據說她丈夫有點事兒,自罰了兩杯酒後,拽着她就先走了。
這可讓人真掃興。就像别人約你比賽,等你做好萬全的必勝準備,竟然告訴你不用比了。
馮熙遠此刻就是這種感覺。
這也讓馮熙遠更明白了,宋玉君他還是怕,既然他這麽怕,不如别那麽沖動,一直吊着他,折磨着他,總有一天,那個混蛋會來求他的。
晚上大家都沒走,又去酒店會所桑拿唱K,累得還安排了客房休息,一條龍服務可以說是淋漓盡緻。
張春興還是挺愧疚的,特意找人把他和馮熙遠安排在了一個房間。
馮熙遠喝了很多,走路都有些晃,嘴巴亂七八糟說了一通,叫着一個人的名字,罵他混蛋王八蛋,鬧得像個無賴。
張春興沒去玩,照顧着馮熙遠,他洗了條毛巾給躺在床上呓語的男人擦着臉,這也才聽清楚男人叫的名字是白佑甯。
是他以前的女朋友吧,張春興想。
他今天親耳聽到馮熙遠說他們認識十年,在一起都五年了,哪那麽容易忘記。
其實馮熙遠還真是個常情的人呢……但是他也能看得出那個女人對他傷害的有多大。
馮熙遠在他面前還是快樂的,隻不過有時候會發呆,他明白馮熙遠的心裏藏了太多的事情。
張春興的手拿着毛巾從馮熙遠的眼部輕輕擦過去,都能在眼角那裏看見皺紋了,眉心處也有豎着的皺紋,一看就心事很重的樣子。
好像馮熙遠以前就這樣。
那年高三,還沒開學就要補課,有一天新轉來一個男生,瘦高的個子,抿着嘴唇,即使老師讓他做自我介紹的時候都沒笑過,像是憋着一股勁兒呢。
他不愛說話,平時就在那兒寫寫算算,後來張春興聽說他第一年考砸了,本來能上重本,考下來竟然連一本線都沒過。
張春興特羨慕學習好的人,但他不行,學習不上心又懶,所以很注意觀察馮熙遠,以至于去年在駕校考試的時候,第一眼就認出那是馮熙遠。
接觸下來,沒想到原來不愛說話的人,性格竟也挺開朗的,雖然彼此之間還有些生疏,但張春興不怕,因爲慢慢就能混熟了,他對誰都是自來熟,要不然也不能那麽快就從小職員當上店長啊,這可跟他爸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馮熙遠好說話,又有耐性,最重要的還會做飯,他覺得馮熙遠真是十全十美,至少在他眼裏,很真誠。
薛亞東結婚之後,他好像再也沒有過想關心一個人的想法了。
所以聽說馮熙遠失戀了,他還有點小慶幸,雖然不知道那種感覺是不是喜歡,但他可以理所當然的去蹭飯、幹活和聊天了。
這感覺真的很好。
沒一會兒,張春興也睡着了,他趴在馮熙遠的床邊,姿勢不舒服,去也做了美夢。
草都長出來了,綠綠的鋪滿了大地,他在上面打着滾,幸福的就好像新出生的小熊仔,等累了,就不動了,看着藍天和白雲,非常幸福,還有人摩挲着他的頭發,很溫柔。
一睜眼,天已經亮了,張春興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了另外一張床上,他趕緊起身,竟然看見對面的床上已經沒人了。
馮熙遠呢?
張春興慌張的下床滿屋子找,可是哪裏都沒有。
這時手機在桌邊嗡嗡的震了起來,他接了起來,馮熙遠說自己上班了,看他睡的香就沒叫他起來。
張春興笑了,說:“我還在想你怎麽不在了呢?”
“我昨天喝多了吧,估計挺失态的吧,你别往心裏去。”
“啊,沒事兒,咱們是朋友,幫個忙也是應該的。”
“嗯,那改天請你吃飯。”
“行。”張春興愉快的答應了。
開車回去的時候,他想起昨天的夢,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又覺得不像是夢,因爲那是很真實的感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