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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隱天下》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章】

水氣氤氳中,他俊美的臉看上去有些朦朧,垂下睫毛,低聲問道:「婉兒今日來尋本王,當是有事吧?有話但說無妨。」

溫婉垂眸良久,方緩緩說道:「沒什麼事,只是來看看王爺。」

姬鳳離將茶盞慢慢放下,鳳眸一瞇,緩緩說道:「是太傅讓妳來勸我登基的吧?」

溫婉輕輕笑了笑,抬眸道:「什麼也瞞不過王爺,不過婉兒並不打算勸,婉兒知王爺自有主張。」

姬鳳離微微瞇起眼,十指交疊,優雅從容地淺笑,不緊不慢地說道:「妳回去告訴太傅,本王不日便登基,要他不要再上摺子了。」

溫婉正在倒茶,聞言手微微一顫,茶水盡數倒在了桌上。她根本沒想到姬鳳離終於同意登基了,眸心閃過一絲喜悅,放下茶壺笑吟吟地說道:「王爺終於肯登基了,這是南朝百姓之福。」

姬鳳離看著溫婉喜悅的笑臉,心中暗暗歎息一聲,他自然知曉她在喜悅什麼。當初他母后謝皇后曾經對溫太傅承諾,他登基後,便要封溫婉為后。他原本並不知曉這件事,直到前些日子溫太傅拿出了母后的懿旨。他明白母后當時的苦衷,也明白母后這麼做是為了他好。倘若他沒有愛上寶兒,或許他真的會遵從母后的旨意,可他此生已經愛了,他再不會要別的任何女子了。

儘管有些話,他已經不止一次對溫婉說過了,但還是要再重複一次。

「婉兒,妳應該嫁一個真心待妳之人。」他不動聲色地說道。

溫婉臉上剛剛綻開的笑容,慢慢僵住了,她淒聲說道:「婉兒不明白王爺在說什麼。」她伸手端起茶盞,氤氳的水氣模糊了她臉上那抹失落之色。

姬鳳離的目光緩緩從她臉上掃過,緩緩說道:「妳明白的!」看似平淡的語氣裡揉入了淡淡的絕然。

溫婉放下茶盞,臉上仍然掛著僵硬的笑容,唇緊緊抿著,睫毛不斷輕顫,粉臉透著幾分蒼白,「王爺,婉兒先告退了,王爺要保重身體。」她盈盈施禮,慢慢地退了出去。

為何會這樣?那個女子都已經走了,他還是不死心!

不過,只要他同意登基就好,以那個女子的不貞之身,是不可能做皇帝之妃的,更毋論一國之后了。

花著雨和蕭胤、丹泓分別後,當晚便回到了禹都,暫居在一間客棧中。

第二日,她便喬裝到了廟市街上玉娘的成衣店中,她在皇甫無雙身邊做太監時,和平、康、泰聯絡是通過玉娘的成衣店。沒想到她剛到那裡,便看到平、康和泰早已經在那裡等候著她了。

看到她進來,康老三早已大踏步竄上來道:「將軍,妳和王爺到底怎麼了?怎麼他將妳從牢裡救了出來,妳卻不進宮了。」

花著雨拖過一張椅子在桌前坐下,低低的哼了一聲,問道:「康,妳一點也不擔憂我在牢中受什麼苦嗎?」這三個人看上去這些日子過得倒不錯,上來就問她和姬鳳離怎麼回事,絲毫不擔心她在牢中怎麼樣。

平端起茶壺為花著雨斟了一杯茶,緩緩說道:「有王爺護著妳,我們還擔心什麼。」

花著雨瞪大眼睛,將目光轉向泰。泰也含笑點了點頭,表示平說的很對。

「你們什麼時候被姬鳳離全部收買了?」花著雨凝眉問道。

康撈起一杯茶一飲而盡,「我們怎麼會被他收買,只要他有一絲對不起將軍,我們都不會饒他的。只是,我們三個是完全相信他絕對不會讓妳受苦的,這不,他不是果然為妳脫罪了嗎。他一將妳從牢裡放出來,便派人告訴我們妳已經出牢了。我們聽說妳不回宮了,就忙出來找妳。將軍妳為何不回去了,是不是有別的打算?」

花著雨聽了康的話,便知悉姬鳳離沒有將她越獄之事說出來,此事定是被他封鎖了消息。目前他已經替她脫罪,人們都以為她被放出來了。

「他確實要放我出來,不過,我是自己從獄裡跑出來的。」花著雨緩緩說道。

平和泰的臉色頓時凝重起來,康卻瞪大眼睛問道:「越獄是不是很好玩?很刺激?」

花著雨斜了他一眼,笑瞇瞇地說道:「是挺好玩的,康老三是不是很想試試?」

康連忙點了點頭,略一想,又把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不了,還是不了,萬一逃不出來怎麼辦?」

花著雨端起茶盞,飲了一口,臉色一正道:「泰,你過來為我診脈。」

泰點頭應是,伸出手指探在花著雨腕上,過了一會兒,他的眉頭緩緩緊緊凝在一起,低聲問道:「將軍,妳………妳吃冰雲草了?」

花著雨眉尖微蹙,問道:「什麼是冰雲草?」

泰鬆開手指,皺眉慢慢說道:「冰雲草是一種生長在極陰之處的藥草,這種藥草並沒毒性,男子若是服食,並無大礙。女子服食後,起初會有眩暈之症,除此倒也沒有其他異樣,只是隨著時日越久,冰雲草中淤積的陰寒之氣便會附在體內使身體內寒,久之則導致女子無法生養。」

康聞言,緊張地問道:「啊?那將軍妳吃這藥做什麼?難道不想要小孩?將軍,妳對自己是不是太心狠了。也怪不得王爺生氣呢。」

平似乎和康一樣疑惑,緊緊盯著花著雨。花著雨忍了又忍,終忍不住抬起手就要向康的頭上敲去。

康一看苗頭不對,急忙端過桌上的茶水獻到花著雨面前:「將軍息怒,請喝茶。」

花著雨這才收住拳頭,端起了茶盞。

泰搖了搖頭,皺眉說道:「冰雲草恐怕不是將軍自己服食的。」

還好泰是明白人,花著雨瞇眼問道:「泰,這毒除了服食,可還有別的方式讓我中了此毒。」

泰沉思片刻,緩緩說道:「確實有,可從冰雲草的根莖中提煉汁液,寒氣更重,刺在人血管中,藥效更甚!」

「你們還記得那日皇甫嫣落水之事吧?當時她在我臂上刺了一針!」

花著雨瞇眼緩緩說道,思緒瞬間飄到了那一日。當時三公主皇甫嫣掉到湖中,她飛身去救,皇甫嫣卻趁機在她腕上刺了一下。毫無疑問,她就是被那一刺才中了冰雲草之毒。

當時她確實感覺到頭暈,後來三公主便讓御醫為她診脈。那時,她只是以為三公主想讓她眩暈,看上去不舒服,好讓那御醫診出她彼時並未有孕,因為當時姬鳳離是以她懷有龍嗣,才保住了她的。

因為後來她再沒有感到其他不適,那件事她也沒往心裡去,可是萬萬沒想到,皇甫嫣不光是要那老御醫診出她假意有孕。原來,三公主當初的那一步棋,卻是一招不成,還有一招的。

「想不到三公主看上去那麼純善,竟然會做出這等事。難道,她願意她的皇兄日後無嗣?」康一拍桌子,冷聲說道。

花著雨越想越心寒,嫣然的眉宇間滿是壓抑的怒意。皇甫嫣應當沒有這麼重的心機,背後定有指使之人。而那個人是誰,她也心知肚明。畢竟,那個人曾經向她當面挑釁過。

泰看到花著雨神思不定,滿面怒容,寬慰道:「將軍無需擔憂,妳體內的冰雲草量並不多,只是剛剛能診出來而已,對妳身體並無大礙。如果量再大幾倍,恐怕……將軍這一世就與孩子無緣了。」

「為何量極少?」平疑惑地皺眉:「這也怪不得王爺懷疑妳,倘若真有人要害將軍,又為何會將藥量減了這麼多?」

花著雨凝眉沉思,這也是她不解之處。看來她有必要去見皇甫嫣一面。

這麼一想,花著雨驀然意識到,要見三公主皇甫嫣很難。以前在宮中,倒也不難,問題是如今她已經不在宮中。而在事情沒弄清楚前,她不想通過姬鳳離去見皇甫嫣,她想自己先把事情弄清楚。

「將軍是要去見皇甫嫣一面吧!」平猜透了她的心思,低聲說道:「其實要見她也不難,這個月十八是浴佛會,三公主皇甫嫣的母后聶后如今在宮中佛堂禮佛,實際是被幽禁並不能出宮,到了那日,皇甫嫣必定會代母到皇家的庵堂皇覺庵去拜佛。我們可以到那日,伺機見她一面。」

花著雨點點頭,如今也只能這樣了。

在南朝,四月十八日是各寺院的一個大節日。這一日,禹都城裡大小幾十個寺院都有得道高僧和尼姑布水施粥。

皇覺庵位於禹都的東城郊外,坐落在半山腰處,四周蒼山為抱,綠樹環繞,景色分外宜人。皇覺庵歷來是拜佛之地,又是皇家尊崇的庵堂,經過數次擴建,即使是平日裡也是香火鼎盛,更別說四月十八這樣的大日。

皇覺庵中的得道尼姑會在壇上講法布水,京城裡從達官顯貴到平民百姓都在這日前往皇覺庵,因為得水回去沐浴,可以驅邪氣除晦氣的。

花著雨扮成上香的平民女子,夾雜在人流中來到了皇覺庵。平、康和泰也雜在人流中,不遠不近地跟著她。

她多年不在京中,這是第一次見如此盛會。她隨著人流來到皇覺寺正殿,上過香後,便來到了設壇佈水的院落。院落內早已擠滿了香客,多是女子,都在等著佈水開始。

在最接近佈水壇前,有幾個軟羅帷幔圍起來的棚子,花著雨瞥了一眼便知這都是為皇族顯貴的家眷備的。康已經打探過,三公主皇甫嫣便歇在左數第二個棚子內,溫婉溫小姐在三公主旁邊那個棚子裡。不過現在,花著雨遙遙看到她進了三公主的棚子裡。

花著雨要見皇甫嫣自然是要避開溫婉的,只得在人群中等待機會。就在此時,浴佛會開始,有尼姑在高臺上講完經,開始佈水。好容易待布水完畢人流散去,皇甫嫣隨同住持代母到禪房去參禪,禁衛軍和隨身宮女都侯在外間,花著雨這才得了機會避開侍衛從後面窗子裡進了禪房。

在住持和皇甫嫣還沒有發覺她時,她便揚手點了住持的昏睡穴。

皇甫嫣望著忽然噤聲倒下的住持,還沒有明白怎麼回事時,花著雨已經移步到了她身前,伸手頭上遮面的面紗,輕聲說道:「三公主,別來無恙!」

皇甫嫣一愣,霍然站起身來,凝望著咫尺之間朝著她微笑的女子,身子劇顫。

「妳………妳………妳不是離開禹都了嗎,怎麼會在這裡?妳要幹什麼,本公主要叫人了。」皇甫嫣紅唇哆嗦著說道,粉臉上青白一片。

花著雨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漫不經心地說道:「公主,妳覺得是我的手快,還是妳護衛的劍快?」

皇甫嫣聽皇甫無雙說起過,花著雨在戰場上是寶統領,殺敵勇猛,她原不信。那一日她跌落在湖中時,又親眼見她施展過輕功,知曉她確實武功高強。

雖然此時花著雨對她說話的語氣沒有半絲威脅,神情甚至是笑瞇瞇的。但是她心中卻生了絲懼意,紅唇哆嗦了片刻,終究沒敢出聲。

「三公主,我不會傷妳的,妳也知道我來是為了什麼事。」花著雨冷冷說道。

「我今日來,只想知道,那一日在桃源居中,是誰讓妳來下毒害我的。」

皇甫嫣聞言,睫毛一顫,挺了挺脊背,氤氳水眸中的懼色瞬間轉為一片冷凝之色:「是本公主,本公主就是看不慣妳這個妖女要嫁給皇兄。妳根本配不上我皇兄,今日就算妳要殺了本公主,妳也還是不配!」

平日裡看上去嬌憨柔弱的皇甫嫣驀然狠絕了起來,這倒令花著雨始料未及,她微微蹙眉,冷冷一笑道:「三公主,我和妳皇兄般配不般配,不是妳說了算的。而我,也根本沒有興致和妳討論這個問題,我只想問妳,到底是誰指使妳的。」

皇甫嫣冷哼了一聲,扭過頭不看花著雨,眸中滿是倔強和嘲弄。

花著雨清眸流轉,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皇甫嫣面前,冷笑著說道:「看來三公主是不想說了。三公主也是個明白人,卻不想是如此糊塗。看來,妳是想要替別人背這個謀害皇嗣的罪名了,不知妳皇兄知道是妳害了他的孩兒,他會怎樣痛心呢!」

「妳說什麼?」皇甫嫣驀然一驚,回首望向花著雨,杏目圓瞪:「什麼皇嗣?」

花著雨憐憫地一笑,冷然道:「三公主不會真幼稚的認為我沒有懷龍嗣吧?我腹中的孩子被妳下毒害了,那是妳皇兄的孩子。妳說妳算不算謀害龍嗣,妳親手殺了妳的小侄子,妳手上已經沾上了妳侄子的血。」

「什………麼,妳說什麼?不可能的!」皇甫嫣回首打量著花著雨,聲音忽然失了把握。

「為什麼不可能,難道妳不知我已經嫁給你皇兄了嗎?我又不是不能生養,為何不能有孕?可是如今那個孩子已經沒有了,他沒有機會來到這個世上,就被他的姑姑親自殺了,他何其冤?」花著雨一字一句聲嘶力竭地說道,說到孩子時,清眸中早已蓄滿了淚花。雖然這番話是說來騙皇甫嫣的,然而她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那個未曾謀面的孩兒,心中頓時悲慟難言。

皇甫嫣聞言,心中頓時亂成了一團麻,一下子跌倒在床榻上,顫抖著問道:「妳說的是真的?妳當時真的懷有龍嗣?」

「是的,可是現在沒了,他是被妳害死的!」花著雨冷冷說道。

「怎麼可能,那只是讓人瞬間眩暈的藥,不是毒藥。而且,我當時還刻意將藥量也減了半,怎麼會這樣!」皇甫嫣驚惶地說道。

「妳從哪裡弄來的藥?藥又曾經過誰的手?」花著雨冷然問道。其實她心中很清楚這藥是誰換的,但是她還是要從皇甫嫣口中聽到。

皇甫嫣聽到花著雨的問話,警惕地抬頭,輕聲道:「我……我不會告訴妳的。」

花著雨倒沒想到皇甫嫣如此義氣,冷然笑道:「妳既不願意告訴我也無妨,我早晚會查出來的。不過,我提醒妳一句,妳皇兄那裡,妳最好還是自己去解釋解釋吧。當日我被妳下毒之事,他已經知曉。要知道謀害皇嗣,可不是一般的罪名,就算妳是公主也不能倖免。」

花著雨知道這件事只有皇甫嫣親自去和姬鳳離說,才會達到她想要的效果。

皇甫嫣原本就已經嚇得不輕,呆呆地坐在那裡,臉色愈加蒼白。

花著雨瞧著她的神色,知道自己此行目的已經達到,走到住持面前,解開她的昏睡穴,翻身從窗子裡躍了出去。

勤政殿內,龍案一側的琉璃盞中,燭火已快要燃盡,燭身已化為層層堆簇的燭淚,凝成一片殷紅。內侍打開燈罩,還不及換上新燭,顫巍巍的火焰被窗子裡吹進來的風一吹,燭焰輕輕搖晃了幾下,爾後無聲地熄滅了,只餘一縷青煙。

內侍拿出火摺子正要將新的火燭點亮,姬鳳離擺了擺手,道:「你們退下去吧!」

內侍躬身退出,姬鳳離坐在椅子上,窗外是清冷的月色,如清輝照影一般照映進來。在春暮的夜晚,這月光透著幾分噬骨的寒意,冰冰涼涼地沁在心間。

他從貼身的衣襟內拿出一個香囊,借著窗外的月色,他隱隱看到香囊上素白緞面上的娃娃,白白胖胖的,身上穿著紅紅的肚兜,黑黑的眼睛笑瞇瞇的。他伸指一點點撫過娃娃的笑臉,心內五味陳雜。

當日,他收到她托弄玉送來的香囊,看著那粗略的針腳,拙劣的繡功,心內竟然一片蕩漾。他知曉她不擅刺繡,卻還是為他做了香囊,心內怎能不喜。再看到這個娃娃,他更是心內喜歡。那時他以為,她是喜歡孩子的,也想和他要一個孩子。可是,為何,事情會變成這樣呢?難道當初他誤會了她的意思?倘若不是,為何她當初要送他這樣一個香囊,難道故意繡一個娃娃氣他,告訴他她永遠不會和他生孩子的?

她是這樣無聊的人嗎?

姬鳳離的眉頭越皺越緊。

內侍在門外稟告道:「王爺,三公主求見!」

姬鳳離眸光閃動,淡淡說道:「讓她進來吧!」

內侍進來打開琉璃罩,將火燭重新點亮,方引著皇甫嫣進來。

皇甫嫣進來後,一眼便看到坐在龍案後的姬鳳離,看到他手上捏著一個香囊,香囊上繡著一個白白胖胖的娃娃。那一瞬,她腦中嗡的一聲,有些眩暈。

原本,她從皇覺庵回來後,還有些猶豫,是不是要向皇兄坦白那件事。最終是受不了心內的煎熬,還是猶豫著趕了過來。但是在看到皇兄手中的香囊後,她頓時絲毫猶豫都沒有了。如若不是失了一個孩子,皇兄何以會對著香囊上的娃娃發呆?

她『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淚流滿面地說道:「皇兄,嫣兒並不知那毒是致使早產的藥物,嫣兒該死,請皇兄治罪!」

姬鳳離微微蹙眉,慢慢地將手中的香囊放入到貼身的衣襟內,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眸光犀利。皇甫嫣被他這樣的目光壓迫的有些喘不過氣來,感覺到自己整個人似乎都被看穿了。這時候她更篤定皇兄什麼都知道了,他在等著她自己坦白。

當下,皇甫嫣一字一句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的清清楚楚。

姬鳳離呆呆坐在龍案前,面上雖然不動聲色,只心底卻波濤洶湧。這幾日來的所有悲慟無形中竟慢慢地消散了。

原來,那藥並非是她自己服用的,她並非不想要他的孩子。悲慟漸消,可怒意卻在膨脹,他原以為他能護住她的,卻不想還是讓她遭到了陷害。他的臉色越來越差,到了最後,完全是山雨欲來之前的陰沉。

皇甫嫣看著姬鳳離的臉色,早已心內劇顫,她還從未見過溫雅如風的他,會有這樣的神情。

「妳從哪裡弄來的藥?」姬鳳離忽一字一句冷聲問道。

皇甫嫣臉色慘白地說道,「我從宮外藥館拿的,可是我要的明明只是讓人眩暈的藥,不是毒藥。」

「讓人眩暈的藥有很多種!」姬鳳離面罩寒霜,聲音冷冽地說道:「說吧,都有誰知道妳去拿藥的。」

皇甫嫣在他的逼問下,乖乖說道:「婉姐姐知道。可是,藥真是我拿的,都是那藥館掌櫃害得我,給我推薦了這種藥。」

「藥館掌櫃的害妳做什麼?恐怕妳去哪個醫館,拿什麼樣的藥都是溫婉暗示的吧!」姬鳳離冷冷說道。

皇甫嫣磕頭道:「嫣兒糊塗做了錯事,嫣兒當時只想拆穿她假孕的事情,讓她不能嫁給皇兄。婉姐姐和嫣兒一樣,我們都是為了皇兄好,都覺得她既已不貞,就配不上皇兄,所以才做出了傻事。請皇兄恕罪!」

「為了我好?」姬鳳離端起茶具,看著那色澤清淺的茶水,語調頗為冷淡,深邃的眼中閃動著冷酷肅然的光芒,全身隱隱散發著淩厲的氣息。

為了他好?好一個為了他好啊!

皇甫嫣望著姬鳳離唇角的笑意,只覺得一顆心不斷地向下沉去,不知皇兄究竟會如何處置她。

「妳在哪裡見得她?」姬鳳離鳳眸一瞇,忽然問了一句。他不用想也能猜到,皇甫嫣來向她坦白此時,一定是有原因的。他也並未揭穿其實皇甫嫣並未害死她的孩兒,就暫時讓她受一些煎熬吧!

「嫣兒今日在皇覺庵參禪時,她過來………來找我,說她的孩子被我那一針害死了,所以…………」皇甫嫣徹底被姬鳳離嚇到了,磕磕巴巴地說道。

不待皇甫嫣說完,姬鳳離便猝然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快步走到皇甫嫣面前:「妳是說,今日她到皇覺庵去見妳了?」原以為她已經跟隨蕭胤去北朝了,卻原來,她還留在這裡。

皇甫嫣點了點頭。

「來人,備馬,本王要出宮!」話音方落,他整個人已經衝了出去,衝入到濃稠無盡的夜色中去。

室內火燭『嗤啦』一聲,爆出一朵絢爛的火花,繼而被他疾步而出帶出的風吹得搖曳幾下,終於熄滅。

黑暗中,只餘下皇甫嫣不知所措地跪在地面上,心頭忐忑,不知皇兄回來後會給她怎樣的懲罰。

夜色深深,冷月當空。

花著雨和平、康、泰縱馬在大路上奔過,身側青山綠樹此刻都化作逶迤的黑影,不斷地向身後閃去。夜間棲息在樹上的老鴉被馬蹄聲所驚擾,展翅撲棱棱飛去,不時發出一兩聲鳴叫。

這是一條人跡罕至的路,順著這條路一直向東,再向北便會抵達煙都——花穆和皇甫無雙舉事的地方。

她知曉皇甫嫣定會去尋姬鳳離,剩下的事,她不用再插手,姬鳳離自然會知曉真相。至於溫婉,她沒有心情去和這個女子周旋。

夜太寂靜了,以至於有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聽得清清楚楚。身後幾里處,似有什麼聲音在逼近。泰小四最是細心,最先發現了異樣。一抬手道:「都先停一下!」

幾個人一拉馬韁繩,泰小四翻身下馬,趴在地面上傾聽片刻,冷聲道:「將軍,有馬蹄聲向這邊而來,我們要不要躲一躲?」

花著雨翻身下馬,從頭上拔下一根珠釵,不假思索便刺在馬兒的後臀上。駿馬吃痛,朝著前方道路狂奔而去。

康老三可惜地說道:「將軍,也不一定就是來追我們的。」話雖如此說,手下卻沒閑著,俐落地在馬臀上劈了一掌,平和泰也如法炮製,幾匹駿馬便沿著大路狂奔而去。

花著雨一言不發,率先向路旁的山林中走去,冷聲說道:「躲起來吧!」她並不能完全肯定後面來人是追她們,但是,她卻不想冒險,只是丟失了幾匹馬,有的是銀子再買幾匹。

四人陸續鑽入到大路旁的山林中,小心翼翼沒有驚動任何在林中棲息的鳥雀。這樣在林間避得片刻,便看見幾匹輕騎沿著大路狂飆而去。

月華如練,籠罩著當先的一匹銀駒,馬上男子身姿挺拔,白色的披風禦風獵獵飄蕩。

花著雨呆愣了一瞬,那修逸的背影已經從眼前掠過。她久久地凝視著那道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夜色中,再也看不到了,她方慢慢轉過身,微微苦笑。

看來皇甫嫣果然是找過他了,只是她沒想到,姬鳳離行動如此之快,竟然似乎已經知曉她此時會離開一樣。

「將軍,妳是否要見他一面?」平老大看了一眼花著雨清冷的面容,輕聲問道。

「將軍見他一面比較好,事情說開了,我們也好順利離開。」泰抱臂說道。

花著雨凝了凝眉,她心中很明白,倘若她見他一面,恐怕就不能很好地脫身離開了。她在牢中,已經知道花穆和皇甫無雙在煙都舉事。如今,她是不可能再在禹都待下去了,不管出於什麼理由,她都必須到煙都看一看了。

「我們走山路吧!」花著雨沉默片刻,淡淡說道。

平、康和泰互相對視了一眼,悠悠歎息一聲。

康笑笑道:「我就知道妳會這麼說!又要徒步翻山了!」話隨如此說,但幾個人誰也沒有怠慢,還是遵照花著雨的吩咐,轉向了山路。

好在像這種隱藏形跡的逃跑,他們以前沒少做過,可是說是最擅長的。

幾日後,幾個人逃開了姬鳳離的搜查,順利抵達南朝東部的重鎮煙都。

花穆和皇甫無雙是在舉事,同時揭竿而起的還有東南部幾個邊防城鎮的守將。花穆籌謀多年,他的部下鎮守著南朝不少重要市鎮。一夕間,狼煙四起,民不聊生。

花著雨報上了自己的名號,才順利地來到了煙都城郊外的連天大營。兵士進去通報,不一會兒便等來了安小二。安小二是一直隨著花穆的,此時見到花著雨和平、康和泰到了,面上神色很是歡喜。

他引領著花著雨,穿過一座座相連的帳篷,徑直走向最大的青灰色軍帳。

一張床板,一隻矮幾,上面攤著一張行軍圖,花穆的軍帳依然和以前一樣空曠簡陋。只是裡面的人,身份和以前截然不同了。

花穆正站在矮幾前看著行軍圖沉思,看到花著雨進來,抬眸淡淡掃了她一眼,瞇眼道:「妳來了!」

花著雨默然不語,奇怪的是,此時面對花穆,她心裡並沒有多少憤恨或者埋怨,有的,只是淺淺的哀傷。

帳篷內靜悄悄的,花穆依然坐在案前看著行軍圖,他神色極其淡然,似乎早就料到她一定會來一般。

「雨兒,妳來看這裡,這裡地勢妳可熟悉?」花穆指著行軍圖上一點靜靜問道,一如在西疆的戰場上,他多次那樣問一樣。

只是,今夕何夕,世事早已不同。如今,他不是護國良將,而是叛軍之首。

「你早就知道我要來?」花著雨沉默良久,低聲靜靜問道。她一向是知道他的為人的,任何事都運籌帷幄,若非這一次在姬鳳離手下慘敗,恐怕他已經得了那個九五之尊的位子了吧!有一個念頭在腦中閃過,雖然這個念頭她從未想過,雖然這個念頭一起,連她也覺得不可置信,但是,這一年多來,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後,她相信,已經沒有什麼事是花穆做不出來的了!

「太上皇炎帝是你派人殺的?」花著雨忽然問道,這就是他篤定她會離開禹都的原因吧。

他派人殺了炎帝,嫁禍到她的身上,這樣她不僅不可能再和姬鳳離成親,姬鳳離就算不恨她,兩人也會生了嫌隙,她還怎麼可能在禹都待得下去,又怎麼可能和姬鳳離在一起,遲早還是會來這裡尋他的。

「你不怕我因弑君之罪死在牢中?你不怕姬鳳離一怒之下殺了我?」她可親可敬的父親,在做這些事情時,似乎沒有考慮到她的處境。

花穆看著花著雨怒而變色的臉,忽瞇眼說道:「雨兒,在妳心裡,爹爹就是這樣的人嗎?」

「難道不是嗎,為了達到你的目的,不惜做任何事?」花著雨冷冷說道。

「那不是你又是誰,南朝皇城如此嚴密,一般的刺客如何能殺得了太上皇炎帝,除非是你。你在宮中暗潛那麼久,有個把武藝高強的心腹是肯定的。」炎帝之死,花著雨曾懷疑過溫婉,但是她一直覺得溫婉沒有這麼大的能耐。

「皇甫無雙呢?」花穆忽然靜靜笑了笑,問道。

「皇甫無雙好歹是炎帝的皇子,他不可能會…………」花著雨忽然頓住了,似乎,皇甫無雙不是炎帝的皇子,他是前朝默國後裔,他真名叫慕風。可是,皇甫無雙怎麼也叫了炎帝那麼多年的父皇,怎麼可能會是他做的。

「爹爹,你收手吧,那九五之尊的寶座真的那麼誘人嗎?」花著雨沉默良久,靜靜問道。

花穆沉聲道:「爹說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妳。爹做任何事,都不會犧牲妳的!」

「別說是為了我!」

花著雨靜靜說道,勾唇淡淡笑開,笑容慘澹到極處,反透出冷冽逼人的美:「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父親?」

花穆直視著她,終於重重歎息一聲,頹然跌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

「為什麼不說話?」

花著雨再問:「萱師傅說她是我的娘親,爹爹,這是真的嗎,我是你和萱師傅的孩子嗎?當年默國皇后真的已經死了嗎?」

花穆歎了口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回答:「雨兒,事到如今,爹也不想再瞞妳。默國皇后當年誕下的是一個小公主,那個小公主便是妳。爹為了號召默國舊部,才聲稱皇后喜獲龍子,爹費盡心機,將無雙送入到宮中,就是想讓他日後登基為帝,再娶妳為后。那麼,我默國的骨血便可重獲江山,日後,再改朝換代,還默國國號。」

「妳的父皇雖然懦弱,但卻是一位仁愛的君王,只是可惜,他的仁愛扶不起將傾的家國。叛軍四起,處處狼煙。終於他們攻破了紫燕城,妳的父皇端坐在昭陽殿內,下了平生最後一張詔書。他要我帶妳的母后逃走,要我光復默國,妳的父皇卻活生生燒死在那場大火之中。」

花穆冷峻的黑眸瞇了瞇,原本波瀾不驚的眸中風雲際會。

花著雨彷彿看見他的眼睛裡前塵往事疾速閃過,從歌舞昇平到國破家亡,從硝煙彌漫到血流成河,鼎盛了幾百年的默國在一夕間傾盡了所有的繁華。

花著雨心底深處,好似被人用利刃劈過一番。

萱夫人和她說起過,她是前朝默國後裔,她一直以為,她只是一個普通的默國人,卻不想她竟然是公主。前朝公主?而那被火燒死的默國皇帝,竟然是她的生身父親。她雖沒有親歷這些,然而,還是從花穆的淡淡敘述中,感受到當時的慘烈。

花著雨凝眉,目光泠泠,眸清如水:「當年在默國,爹爹是什麼身份?」

花穆側首,冷峻的臉上浮起一絲慈愛,「雨兒,無論我是誰,都是這世上最疼妳的人。」

花著雨驚愣地望著花穆,到了此刻,他還不願說出自己的身份。但她直覺,他絕不是默國臣子那麼簡單。

流年似水,將花穆兩鬢染得斑白,臉上浮現著淡淡的滄桑和慈愛,卻在轉瞬間被誓奪江山的狠辣和癲狂所覆蓋。

「一定要復國嗎?戰火四起,又將會有多少無辜百姓命喪鐵蹄之下。何況,天下早定,百姓思安,我們是起事復國,可南朝百姓會認為我們是打著復國旗號犯上作亂,謀逆篡位。時局不會容我們,暫且不說兵敗,就算是攻入了禹都,登上了帝位,那又怎樣,只會令南朝群雄並起,舉旗討伐,這位子,我們又能坐多久?南朝內亂,狼煙四起,北朝,東燕或者西涼若是再趁亂侵入,那爹爹,你豈不成了千古罪人了。」花著雨清聲說道。

一番話說完,室內一片死寂。很顯然,這些話花穆是聽在心裡了。但是,讓一個畢生以復國為信念的人接受卻又談何容易。花穆猛然起身,面色冷峻,目中滿是怒痛:「妳這孩子,真是令我失望透頂!妳以為爹爹願意起事?若非計畫失敗,讓姬鳳離登基為帝,爹爹也不會起兵!」

花穆仰天長歎,冷肅的身形四周縈繞著無可奈何之意,沉聲道:「爹累了,妳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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