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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世魔君》第119章
第三十章:情話動人(結局)

禦風疾行,伍兒並無目的地,心中暴戾之氣盤旋難抒,飛得越發快速,後面追趕的兩人被遠遠甩下,逐漸失去她的蹤跡。

飛至東諸帝都上空,她略略頓住。

底下依稀可見巍峨的宮殿,她不由憶起那日偷偷去皇宮送還禦璽的情景。

那個清晨,天色尚未亮透,她隱了身形,默默望著昔日故人,沒有驚擾。年輕皇帝一直佇立在寢殿窗前,似乎是一夜未眠,站得身子有些僵硬,他的右手覆在左胸口上,始終保持著這個姿勢,許久未動。

當時她沒有看懂,此時忽然醒悟。那是一個人疑惑自己心裡為何空了一塊,而無意識做出的動作。

就像她現在,輕輕碰觸自己的胸口,發現一陣陣涼氣縈繞於心尖,好似因為太過空蕩而生寒。

年少時的那一段情誼,她已經失去。多年的師徒之情,也不復當初。龍朔給予她的無私情意,從此也只能緬懷。冥冥中仿佛有一股神秘力量將她推到今日的境地,此刻她方大悟。無關運命,無關劫數,是她自己心智不夠清明,心性不夠堅韌,才會失去那麼多。

她微微揚起臉,血色瞳仁如寶石璀璨生輝,閃耀傲然光華。

得罪天界又如何,天帝下達追殺令又如何,她再不是從前思慮不定束手束腳的伍兒。誰也不能逼她就範,誰也不能傷害她珍惜的人與物,否則,弑神殺佛她亦在所不惜!

遠處,急急追尋的二人漸近。

“伍兒!”緋堯搶先一步飛來,一把拉住伍兒的手,憂急道,“發生了什麼事?你如何從冥界裡逃出來?為何你的眼睛……”

他話未問完,伍兒已掙脫他的手,退開了點距離。

緋堯愣了愣。

“說來話長。”伍兒淺笑,不想回溯黃泉中發生的事,只道,“我動用體內魔氣,衝破了冥界結界。”

她說得這樣輕巧,緋堯反倒沉默了下來。先前必定發生了駭人的事,她不肯細說,又躲避他的親近,顯然是決定與他保持距離了。

“緋哥哥。”伍兒喚他,親昵如同從前,卻是道,“你如今修煉食血的妖法,一定要步步小心,一旦失去控制,就會嗜血成性,狂性大發。”

緋堯怔怔看著她,沒有接話。

伍兒不再多說,視線越過他,遙遙望向另一人。龍朔的捨命讓她明白,情字威力太大,一個不慎就會令人粉身碎骨,她若無意,就不能貪戀他人超越友情的關愛。

不遠的地方,墨衣男子立在雲端,瞳眸靜若寒潭,淡淡的望過來。

伍兒的目光與他交接,兩人眼底都起了一絲漣漪,似是封著薄冰的水面破了小小一塊,蕩起一圈圈波紋。

兩個人皆是靜默,隔空對望,氣氛微妙而曖昧。

一旁的緋堯臉色微變,攏在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手背浮現青筋。如果他再看不明白,那便是蠢鈍如豬了。

火紅光芒一閃,緋堯無聲離開。

伍兒微微垂了眸,掩蓋眼底的歉意。長痛不如短痛,儘早讓緋哥哥死心,才不會釀出禍事。

空中風聲忽起,一抹墨色轉瞬即至,伴著一聲冷哼:“利用我利用得可順手?”

伍兒揚了揚眉梢,回道:“你利用過我無數次,我利用你一回,這筆帳怎麼算都是我虧了。”

墨隼眯眼,鋒利的眼光在她臉上流轉。她的不同已不在於模樣的變化,真正令他驚詫的是她的眼神。其中蘊藏的自信、鋒銳、冷傲,是他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他竟似隱約看到他自己。

他不問之前發生什麼事,伍兒也不提,兩人並肩而行,身影掩埋在濃濃雲霧中。

一路寂靜,天色漸漸暗下來,墨隼見伍兒沒有停歇的意思,便有意無意引導她的方向。當月兒初升,二人默默潛入人界墨宅。

偌大的宅邸,沒有一盞燈,漆黑得有些可怖,伍兒立在一株大樹下,安靜地環顧四周。這裡是亭兮師姐和墨隼的地方,如今物似人非,亭兮師姐若是知曉,會不會傷心?

“在想什麼?”墨隼伸手牽住伍兒,動作自然,好像兩人從來如此。

伍兒沒有掙脫,感覺著手腕上神器發出的那股熱力,道:“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墨隼挑眉,回道:“誰帶你來這裡?”

伍兒轉眸凝視他,眸光灼灼。微弱的月光之下,這個男子輪廓清晰,異色瞳眸亮得出奇,似天上星子落入其中,而他英俊面的容仿佛透著一絲絲溫柔和暖意,熟悉裡參雜幾許陌生。她第一次這樣正視他,以一種全新的心情看待他。

“是你自作聰明。”墨隼牽著她飛起,嘴角含笑,離開了墨宅。

再次落地,仍是人界,卻是另一座大屋。

屋前高掛一塊匾額,沒有題字,不知是何人的宅子。從正門走入,沿路盡是花草,滿目清新之色,連帶空氣都格外的新鮮。走過蜿蜒的回廊,便見一整個院落的菜圃,種滿各種蔬菜瓜果。院子深處只有一間廚房和一間臥房,再無其他。

伍兒站在菜圃邊,輕哼了一聲。

墨隼淡笑不語。他原本就是引她來這,是她自己往墨宅飛落。

“這座大屋是送給我的?”伍兒直言,沒有假裝不懂。

墨隼頷首。雖然她不曾對他說過,但他很清楚,她一直沒有歸屬感,一直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伍兒轉頭,與他對望,嘴唇動了動,想微笑,卻沒有笑出來。是不是有這麼一句話,最懂你的是你的敵人?自認識他開始,他們就水火不容,可到了最後,真正懂她的卻是他。

“感動?”墨隼斜勾唇角,揶揄道,“我不介意你感動得以身相許。”

伍兒甩開他的手,背對著他眨了眨眼,眨去眼底的幾分水汽,大步朝臥房走去。

推開房門,只聽身後啪啪兩聲擊掌,房內亮起燈火,照清了牆上一幅幅畫像。伍兒不禁一愣,畫上女孩兒是她,每一幅都是她。在太白山時的她,在霽月山的她,在黑蠻傲雲洞的她,或笑或嗔,或驚或怒。

“你畫的?”她回頭,不太相信,“什麼時候?”

“想你時畫的。”墨隼答,聽著很深情。

“老實說!”她拈起一個訣,威脅道。別以為只有他懂她,她也很瞭解他,魔界魔頭豈會有這種閒情逸致,沒事畫她以解相思。

墨隼退後一步,聳肩道:“想著怎麼誘你愛上我時畫的。”

伍兒哼哼。

墨隼走去牆邊,把畫像全部收下來。準備這幢屋子時不覺得,現在再看真覺得肉麻。

伍兒忽然一揚袖,一陣疾風將畫卷統統勾了過來:“既然是送給我的禮物,你就不能反悔了。”

墨隼手中落空,大驚。如果方才她出手是襲擊他,他竟躲不過?

伍兒看明他臉上的驚色,齜牙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風水輪流轉,以後看誰欺負誰。”

墨隼神情一變,目露凶光,猛然沖她撲了上去。

伍兒猝不及防,被他用蠻力撲倒在地。

一人在上,一人在下,姿勢詭異曖昧。兩人僵住,目光對上,又同時移開,空氣中縈繞尷尬而奇妙的氣息。

良久,墨隼開口輕喚:“朝兒……”

伍兒將臉回正,恰好擦過他低俯下來的唇,似被電流觸及,渾身微震。

“朝兒。”他就著她的唇畔低聲喚著,“現在可願意承認?”

伍兒神思渙散,只覺唇上酥麻,有點癢,有點薄荷般的涼,眼睛漸漸閉上。墨隼感受到她不似從前抗拒,心中一喜,單手撐地,深深吻下。

不知道是誰心跳得更疾速,不知道是誰體溫悄然升高,兩人的唇熱了起來,廝磨間如有魔力,打散理智,模糊了一切,天地仿若只剩下唇舌糾纏的甜蜜滋味。

墨隼額角有一滴汗滑下,他沒有發覺,繼續貪婪地索要著她的甜美,腹部以下的某個部位火熱,身心難耐。

伍兒無意識地伸出雙手,抱住他結實的腰,他的身子順勢沉下來,她突地一個激靈,尖叫一聲!

這聲尖叫打破迷幻纏綿的氛圍,墨隼驟然翻身而起,一臉驚駭。

伍兒用力按住腕上佛珠,慢慢爬起來,清美臉龐猶留兩團誘人的酡紅,赧然而疑惑地道:“你怎麼了……”剛剛她被佛珠勒得劇痛,忍不住尖叫,可是他怎麼一副看到什麼恐怖至極的東西一般?

墨隼面上慢慢恢復平靜,抬手拭去額上的汗滴,眼神極為陰暗。

伍兒愣看他半晌,忽道:“你流汗?”

墨隼點頭,唇角抿成冷峻的一條線。

“你不能流汗?”伍兒蹙眉,半猜半分析,“你一貫體溫極低,是練魔功的緣故?”

墨隼眼底有兩簇暗火湧動,挾怒帶恨。

伍兒小心地再道:“你因為練了魔功,所以……不能人道?”

墨隼驀然暴怒,一掌擊在房中圓桌上,嘭聲巨響,上好的梨花木桌頓時破成兩半!

伍兒閉嘴,用眼角瞅了他一眼,垂下眼簾,不想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同情或悲憫。

墨隼咬牙,從牙關裡迸出一句話:“卑鄙無恥的緋堯!”

伍兒訝異抬眼:“關緋哥哥什麼事?”心念轉動,思及之前緋哥哥奪取武夷和峨眉的兩大神器,她若有所悟。

“緋堯在神器上動了手腳!”墨隼語氣冷下,戾氣陡增,眸中浮現濃烈煞氣,“他以妖血為引神器為托下咒,我若行男女雲雨之事,魔根必破,魔氣必失,從此便轉化成凡人。”

伍兒啞然。妖血咒雖不危及性命,可也不謂不毒辣。

墨隼狠狠眯起眸子,一字一頓地道:“緋堯必須死。”妖血咒方可破。

伍兒眉眼不動,並不相勸。

她的靜默反倒讓墨隼疑心,他緊盯著她,問:“你已不關心緋堯的死活?”

伍兒只道:“除了緋哥哥死,沒有其他辦法可以解除妖血咒?”

“沒有。”墨隼斬釘截鐵地回答,目光如刺,直刺向她。

“一定有。”伍兒說得比他更堅定。

墨隼不與她做無謂的爭執,甩袖而去。

伍兒沒有跟隨,清亮的雙眸騰起閃耀的鋒芒,緩步走到院子裡,仰頭觀月。片刻,她冷冷啟口:“不知是哪位神君大駕光臨,何不現身一見?”仙氣如此獨特,隱藏得如此好,恐怕連師父的功力都不及其十一,這次天庭派來追緝她的是誰?

月色朦朧,空中沒有動靜,靜謐如平常的夜晚。

伍兒不急,沉著等待。

遮著月牙兒的烏雲一點點散去,月中露出一道窈窕身影,那女子似坐在月彎兒上,美得奇幻。

那影子太過眼熟,伍兒心頭一陣急跳,不祥的感覺壓得心口窒悶。

“師妹。”

聲起,人至,速度驚人的快。

伍兒大退一步,愕然道:“亭兮師姐?”

女子白衣素淨,面無粉黛,那眼波和微笑卻勝過湖光瀲灩星空璀璨,叫人不自禁的沉醉,難以自拔。

伍兒幾乎本能的,又退了一步。這般絕世風華,沒有人能夠冒充,眼前女子自然就是亭兮神女本尊。

“師妹是否在疑惑,我如何得以重生?”亭兮淺笑,語氣溫和悅耳,“不久前,天帝親臨霽月山,用我父親的遺骨讓我重生。”

“羲神的遺骨?那不就是鎮魔鼎?”伍兒謹慎地注視她,道,“鎮魔鼎既已消失,天界不能再用它禁錮魔君,想必天帝另有打算……難道是想利用你收服魔君?”

亭兮斂了笑容,正色道:“不,師妹,恐怕天帝要對付的並非小墨,而是你。”

突聽“小墨”這個昵稱,伍兒心中滋味難辨,輕勾了下唇角,淡淡道:“天帝想要如何收拾我?”

亭兮搖頭,回道:“天帝的心思,無人能夠揣摩。回想當年誅仙崖變故,之後小墨被囚鎮魔鼎,未必不是一個局。我來此,不是為了見小墨,更不是要為難你,僅僅是來提醒你一聲。”

伍兒定睛看她,目光犀利。

亭兮淡定回視,繼續說道:“我的行蹤必在天帝的掌握,有些話今日不說,只怕往後沒有機會。師妹,我重生之後總覺內丹有異……”

冷不防,夜空響起驚人的雷聲,硬生生打斷了亭兮未完的話。

亭兮一怔,再張口時已是神色茫然:“師妹,我剛剛說到哪兒?”

伍兒不由地皺起眉來:“說到你的內丹有異。”

“是嗎?我有這麼說過?”亭兮抬手按住眉心,絕色面容上露出幾分痛苦之色,“自重生後,總是莫名頭痛,忘性也大得異常。”

伍兒靜靜地審視她,神色沉冷。亭兮師姐看起來並不像在做戲,那麼,一定是天帝在助她重生之時使了計。

“亭兮?!”

方才那聲不尋常的雷響,令墨隼去而複返,他同伍兒先前一般驚愕,下意識卻是一把拉住伍兒的手,將她拽到身後,保護之意不言而喻。

亭兮的視線輕輕落到二人相握的手上,眸中閃過幾許落寞,唇角牽起一個微笑,若無其事地喚道:“小墨,好久不見。”

墨隼心中警覺,不與眼前這白衣女子說話,轉頭對伍兒道:“又是琅琊在搞鬼?”

伍兒暗暗苦笑:“恐怕不是,這回是亭兮師姐本尊。”

墨隼面上不見喜色,只稍稍松了口氣,並未放開握著伍兒的手,抬目與亭兮說道:“恭喜你重生。”

言語簡潔,簡單到只有“恭喜”。亭兮唇角的笑容僵了僵。即便她已經猜到小墨愛上了伍兒師妹,即便她已經勸自己放下,可心底深藏百年的那份情,卻不是說忘就能忘。

不露痕跡地深吸口氣,亭兮揚起臉,深深凝視墨隼,柔聲道:“小墨,若得幸福,就放下怨恨吧。就算魂魄不全,也能與心愛之人逍遙人世間,如此還求什麼呢?”

她轉眸看了伍兒一眼,微微一笑,便踏風遠去,風姿飄逸動人。當年她甘願為小墨魂飛魄散,如今又怎能看不得他幸福?只要他好,她亦好。

天上月兒依舊皎潔,夜色靜謐,惟有徐徐清風拂起地面上兩人的衣袂,窸窣作響。

伍兒見墨隼不吭聲,便跟著沉默,順著他的目光遙望亭兮離開的方向。雖然他沒有露出任何異狀,可心底終究是有波動的吧?畢竟,那是近千年來唯一感動過他的女子。

不知過了多久,墨隼忽然歎了口氣。

伍兒微驚。她從來沒有聽過他歎氣,難道……

只聽墨隼沉聲道:“亭兮重生之事怕有蹊蹺,對方不是沖著我來,就是沖著你。”

伍兒低頭摸了摸腕上的佛珠,無聲地笑了笑。沒想到她竟然開始有些患得患失了,怕他終於發覺他真正鍾情的是亭兮。

“傻笑什麼?”墨隼回轉過身,伸手胡亂揉了揉伍兒的發頂,嘴角慢慢勾起一個邪魅的弧度,“剛剛我若對亭兮多說幾句,是不是有人要打翻醋罎子了?”

伍兒也不反駁,笑意吟吟的。從前她對情愛懵懂,現在既已醒悟,為什麼要矯情不認?老實說,她確實很滿意他剛才對亭兮師姐的態度,沒有一絲一毫的曖昧。

調戲不成功,墨隼又胡亂揉了幾下伍兒的頭髮。

伍兒“啪”一聲拍掉他的手,肅容道:“亭兮師姐說,她的內丹有異。”

她把之前的對話原原本本轉述一遍,聽得墨隼臉色漸冷,半晌才迸出一句陰森森的話:“天帝老兒活得不耐煩了。”

“嗯?”伍兒疑道。聽他話裡的意思似有對策?

“隨我去魔宮。遲點我再去收拾緋堯。”墨隼拉著伍兒就走,不理會她對他後半句的抗議。

尚未動身,一道赤光迎面襲來,熾熱勝火。

墨隼把伍兒護在身後,伍兒掙脫開他的手,與他並肩而立,眯眼望向來人。

一個五六歲模樣的可愛男孩站在兩個火輪上,笑嘻嘻地看著兩人,稚聲稚氣地道:“奉天帝禦旨,特將枯木神器賜予魔君。”

他也不等二人反應,反手一翻,白嫩的掌心燃起熊熊烈火,火中一截枯木清晰可見。不過須臾,可令萬物回春的枯木神器就焚燒殆盡。

墨隼的身子略微震了震,顯然是第八魄歸體了。

那小男孩做完該做的事,沒有一句多餘的話,踏著火輪隱沒於夜空之中。

“第八個神器……”伍兒望著墨隼,清美的臉龐浮現微妙難言的神情,“得來如此容易。”

墨隼用眼角餘光掃了她袖口一眼,似笑非笑:“你不是我的囊中之物麼?”

伍兒不響。天帝此舉,真可謂老謀深算。墨隼若想魂魄齊全,惟有拿她開刀。

二人去往魔宮,一路無言。

剛踏入黑蠻大陸,就吃了一驚。萬年沼澤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散發陣陣異味。遠眺各座山林,觸目所及皆是傷痕累累苟延殘喘的魔兵。有眼力好的魔兵看見墨隼,連滾帶爬地奔下山,倉惶稟道:“魔君!天界大舉來犯,琴魔道行盡毀,已與廢人無異!棋魔不甘折辱,自毀內丹而亡了!”

墨隼面色鐵青,一雙異色瞳眸幾乎滲出血來,額角青筋不停抖動,怒至極致,竟是一言不發。

伍兒只得代問:“天界派了什麼人來此?”如此厲害?

那魔兵跪在地上,心有餘悸,顫顫回道:“二郎神率領一萬天兵強攻進入黑蠻,原本琴魔和棋魔尚可率眾抵擋,誰知前不久一個白衣女子如入無人之境,猶如女羅刹,但凡她經過之處必有傷亡,連琴魔都被她毀了根基!”

是亭兮!

伍兒心中震驚。那個送枯木神器的小男孩拖延了她和墨隼,恰好給了亭兮時間。以她神女之身,外加天帝不知給了她什麼神秘力量,夷平黑蠻根本不費吹灰之力。二郎神攻打黑蠻只怕不是一時半刻了,卻沒有一點風聲傳出,沒有人給墨隼傳達口信,可見天帝早有部署。現在想來,當初修仙門派圍剿魔界,也許只是天帝布的一個局,只為了一步步證實她的真正身份和真正力量。

想到深處,伍兒不禁感到恐怖。她的親外公,這樣的城府深沉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惜犧牲無辜性命。

墨隼咬著牙根,兩頰繃得極緊,始終一聲不吭,忽一揮袖,玄光大漲。那受傷的魔兵大驚失色,回過神才發現魔君治療了他的外傷,而眨眼間魔君已不見蹤影。

伍兒緊跟其後,擔心他暴怒之下做出衝動之事。

墨隼在滿目蒼夷的山腰找到了琴魔藍沁。往日妖豔媚人的女子此時像一朵枯萎了的花,臉如沼澤般漆黑,耷拉著的眼皮底下眼珠子微微滾動,竟是連睜眼力氣都沒有。

墨隼探出一隻手,半懸在藍沁的天靈蓋上方,掌內玄光幽暗。

“魔君……”過了好一會兒,藍沁才喘上一口氣,啞聲道,“魔君不必費力,屬下已經廢了,再不能為魔君效力。”

魔君依舊沉默,手掌下的光芒越來越盛,極其刺眼。藍沁虛弱地顫動了一下,聲音變得破碎:“魔君……萬萬不可……”

一旁的伍兒看出端倪,快速按住墨隼的肩頭,急道:“千萬不要中了別人的詭計!”

墨隼的手一頓,掌下光芒褪了些許。

伍兒稍稍安心,再勸道:“藍沁已傷了根本,你保住她一口氣就足夠讓她重新修煉,雖然幾百年道行就這麼沒了,但總算人還在。如果你強行把大量魔氣渡給她,莫說她受不住,你自己也要休養很長一段時間。倘若天庭再次派亭兮師姐來,我未必有把握能擊退她。”

墨隼緩緩收回了手,半闔雙目,不知在沉思什麼。他從頭到尾沒有出過聲,神色極冷,周身都散發著冰寒的殺氣。

過了很久,他沉沉地吐出四個字:“此仇必報。”

魔宮,密殿。

置身這漫地仙骨的暗室,伍兒心中五味雜陳。第一次來此時,她對許多事尚未開竅,執著於仙道,執著于所謂的正道。

然則,何謂仙,何謂魔?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天地混沌,初有人類,那時候沒有正邪之分,沒有仙魔之道。後來一部分人聚集在一起,自詡一派,而又有另一部分人不苟同那一派,便有了分歧,有了爭鬥,自然也就有了勝負。勝者為王,自此定下所謂正道。

伍兒坐在白玉雕像邊,輕聲道:“娘,你希望我站在哪一邊?”

她取出父親的手劄,翻到最後幾頁,細細看完。一滴晶瑩的淚水落在雕像的玉足上,泛起微光。

“娘,原來你懷我懷得如此艱辛。”伍兒依偎著雕像,嗓音低柔,“娘,你恨外公嗎?”

縱然是得天獨厚的天女,在身懷六甲之時被逆仙鏈橫穿琵琶骨,怕也痛徹心扉了吧?天帝當真狠心,竟下得了手。

“娘,也許你並不恨。”伍兒微微一笑,自語道,“其實我也不恨,只覺那是一個很陌生的人。但很可惜,他容不得我,那麼,我只有反擊。”

話畢,她咬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手劄上,然後放回玉雕的足下機關裡。

霎那間,陰暗的密殿亮如白晝,玉雕爆發出逼人眼目的強烈白光,照亮每一個仙骨雕成的擺設,那些骨頭竟滋滋聲響,像被火烤一般,一點點融化,直至消失殆盡。伍兒沐浴在白光下,一雙血色瞳眸亮得驚人,依稀可以窺見當年魔尊的丰采。

魔尊雖逝,終究留了後招。他自毀內丹之前,封存了一股力量在玉雕之內,伍兒得此力量,便是繼承了魔尊的衣缽,弑神功不學自成,無師自通。不過到底還是差了一點,最後一層弑神功需要自己去悟。

當白光消散,密殿內已無一件擺設,所有仙骨消失無蹤,半點不留。伍兒望著依然完好的玉雕,輕輕笑了笑。父親對仙界的恨,對母親的愛,都如此明晰而強烈。有父親的遺骨作陪,相信娘親也不會覺得孤單。

抱了一下玉雕,伍兒離開密殿。

外面的大殿中,墨隼靜立冰涼的玉石之上,似是一個姿勢維持了良久,看上去亦像一座雕像。

“你帶我來魔宮,是因為這股封存的力量?”伍兒走到他身旁,溫聲道,“接下去,你有何打算?”

墨隼半闔著眼,長睫掩蓋眸底的神色。現在她已遠比他強大,他要想魂魄齊全再無可能。並非他計較,只是很難習慣這樣的局面,好像他如今弱得需要她保護了。

“無塵珠和霞光佛珠……”伍兒看著他,若有所思,慢慢說道,“或許有其他辦法可以脫體,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

“若有人知道,那必是天帝。”墨隼揚起眸子,淡淡道,“他已存著挑撥我們關係的心思,神器之事可能將會成為他的一步棋。”

伍兒點頭,心中暗道,怕只怕他一語成讖。她不確定現在的他更在乎魂魄完整力量強大,還是更在乎她。

墨隼眯眼瞧著她的神情,扯了扯唇角,轉移話題:“既然神器的事急不來,那就先解決另一個問題。”

伍兒立時反應過來,忙道:“這個更不急!”

“你怎知不急?”墨隼伸手一帶,把她拽進懷裡,低頭湊近她的唇瓣,“我覺得很急……”

他故意拖長尾音,曖昧萬分。伍兒臉頰泛紅,佯裝聽不懂,抬起眸子笑眯眯地回道:“本以為凡人才有三急,沒想到堂堂魔君大人也有這種急。快去茅廁吧,別不好意思。”

墨隼環在伍兒腰身的手一用力,她整個人便貼上他,他的呼吸近在她唇上,語聲似呢喃情話:“這般伶牙俐齒,不修理你不行。”

兩人的唇輕輕碰上,只是這樣貼著,溫熱而勾人。

墨隼的唇一向清涼,此時卻漸漸熱起來,他沒有移動,僅是緊貼著伍兒的粉唇。縱然克制著,欲望仍不受控制地升騰,他的臉有些發紅,呼吸略顯急促,終是忍不住狠狠推開她,惱怒地低喝一聲:“該死的緋堯!”

伍兒後退兩步,抬眼瞧他,有點想笑。比起冷冰冰的“大魔頭”,這樣的他更像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你敢笑出來試試!”墨隼冷哼,眼刀淩厲。

伍兒挑眉,一本正經地道:“我沒笑,你別冤枉我。”頓了頓,再道,“當務之急是備戰,緋哥哥那兒就先別去找麻煩了,莫讓天帝鑽了空子。”

似在應驗她的話,魔宮上方的大地突然震動起來,隱約能聽到魔兵的叫囂聲。

墨隼面色一沉,不及多說,即刻趕去。

泥濘的沼澤地上空,一個白衣女子淩空而立,容顏極美,風華極盛。她踏著一朵祥雲,俯瞰黑蠻,並未把嚴正以待的魔兵看在眼裡,只是靜靜地環顧,直到看見墨隼出現,美眸才綻出光芒。

“小墨!”她呼喚,一如百年前。

墨隼飛身而去,停在半空與她遙遙相對。

“小墨,我給你看一樣東西。”亭兮似乎感受不到墨隼的冷漠,踏雲靠近,遞出一面石鏡,“當年你一直想看一看九天史冊,今日可以如願了。”

墨隼抿著薄唇,並不去接。

“你不信我?”亭兮嫣然一笑,揚袖擲出石鏡,“女媧石無法作假,你自己看。”

鏡子懸空,逐漸變大,鏡中映出奇妙的景象。

墨隼倏然射去一道魔光,精准地擊中女媧石鏡,鏡中影像驟暗。

“小墨,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亭兮吃驚,“為什麼?”

“知道了又如何?”墨隼語聲漠然,不帶一絲感情,“你回去吧,不要再來。”

亭兮怔仲,定定望著他,一時無言。

墨隼遠遠望見伍兒站在眾魔兵後面,眸底不由起了一絲波瀾,隨即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亭兮已非當年的亭兮,他不能不防。如果九天史冊裡不單單記載了他的身世,還記錄了得到最後兩個神器的方法,那麼他寧可都不知道。

亭兮取回石鏡,默默於手中把玩。

冷不丁,她一個撲身,直直撞向墨隼,墨隼警覺地避開,她卻不依不饒,素手翻雲,已然施起仙法。

墨隼被白茫茫的雲朵籠罩,忙於脫身,忽聽雲中響起清晰的聲音。

“神器落入仙魔後人之手,從此無法離體,惟一法可行。每日取仙魔後人一碗血,十四日後神器自行脫體,喪失靈氣。”

墨隼一震,瞠眸看著雲霧裡一面石鏡映出羲神的身影。

“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有一日墨隼幡然醒悟,歸於正道,便讓他重獲自由。至於天帝一直放心不下的隱憂,其實不必過於介懷。魔尊的後人,即是朝華天女的後人,亦是天帝的後人。”

羲神這些話顯然是對天帝說的,被女媧石鏡一一記載。

墨隼想不聽已來不及,才怔了一瞬,周圍的雲霧已盡數散去,亭兮挾著石鏡消失無影。

墨隼轉頭遠眺,眾魔兵中那個娉婷身影依然在,面容嬌俏,血眸晶亮,她的眼中沒有不悅,沒有質疑,只專注地望著他,好像她的世界裡只有他。

墨隼無聲一歎,沒有前去尋她,顧自折回魔宮。不可否認,他渴望十魄完整,想與她並駕齊驅,一同修煉最後一層弑神功,並肩作戰,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連亭兮的祥雲訣都要花時間破解。可是誰又知,羲神說的一切不是一個陰謀?

伍兒踏入魔宮時,望見墨隼正坐在王座上沉思。他似乎無意識地留出了一半座位,像在等她一起落座。

“放十四天的血罷了。”她踏上白玉階,笑盈盈地道,“你若想要,我不吝嗇那一點血。”

墨隼哼了哼,不接話。她不會不明白當中的利害關係。

“如果這是天帝對付我的計謀,那我確實想不明白。”伍兒不客氣地坐到他身邊,道,“一天一碗血,十四天而已。以我如今的力量,並不會有所損傷。”

“亭兮特意前來,我沒有在九天史冊中看到自己的身世,只看到了神器離體的方法,你不覺得詭異?”墨隼一針見血,再無從前誘騙她的心思,“天帝有何理由成全我?”

“也許他想利用你?等你修煉成弑神功第十層,然後利用你殺了我。”伍兒琢磨著,暗忖,這件事或許要去問問師父。雖然她與師父已成陌路,但在她內心深處,往昔的師恩不曾逝去,霽宸上仙是她心目中唯一的一個仙。

“天真。”墨隼毫不留情地嘲笑她,“天帝若是你想的這麼簡單,天界也稱霸不了這麼多年。”

“那你到底想要還是不想要?”伍兒攤了攤手,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其實你現在這樣也不錯,只要不和我打,應付其他妖魔鬼怪也足夠了。”

話語狂妄,她似是忘記了初見他時的驚懼。墨隼一把攔住她的腰,壓低嗓音道:“想要。”

伍兒一愣。這話聽得她背脊發麻,他該不是一語雙關吧?

墨隼直勾勾地盯著她。伍兒不自在地扭了扭腰,從王座上站起來:“寶座還是你一個人坐吧,擠得很。”

她快步離去,感覺背後那道眼光始終灼熱。

沒有驚動一個人,伍兒悄然離開黑蠻大陸。十魄歸體是墨隼的心結,若是不替他解開,遲早生出事端。

霽月山上的一切,她再熟悉不過,今日再踏足,卻陌生得像許多年沒有來過,恍如隔世。站在菜圃前,伍兒不由出神。這塊菜田是因為她貪嘴才越種越多,現在她已經不住這裡了,可這兒的蔬菜瓜果依然長得鮮嫩欲滴,不知是仙山仙氣的照拂,還是師父用了心。

她身後,素衣銀髮的男子靜靜站立,望她的眼光柔和而蒼涼。

伍兒轉過身,淺淡一笑,心中默念一聲“師父”,卻是再也喚不出口。當日在黃泉,龍朔捨命救她,死得淒慘,她永遠也忘記不了。雖不是霽宸的過錯,可終究與他有關。

“伍兒,你終於來了,可惜不是‘回來’。”霽宸溫和開口,意味深長。

“有件事,請您賜教。”伍兒微微鞠了一躬,態度尊敬,“亭兮神女帶著九天史冊去見魔君,史冊中記載了羲神對天帝說的話,關於神器和仙魔後人。”

霽宸清朗俊逸的臉上閃過一絲苦笑,他與伍兒的師徒緣分已盡,她不因龍朔之事恨他已令他欣慰,然而想起亭兮……

伍兒沒有錯過他複雜的神色,不禁多問一句:“亭兮神女沒有回霽月山?”

“沒有。”霽宸搖頭,收斂心緒,淡淡道,“九天史冊所記載的,必是事實,縱是天帝也無法更改。羲神素來剛正大義,他的話不會是謊話。”

伍兒總算放下心頭一塊大石,想到另一事,再問道:“您可知道,血咒有無辦法可破?”

“當下咒之人死去,血咒自然不攻自破。”霽宸答完,臉色微沉,想是猜透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堯王一死,妖界必然大亂,到時恐怕又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沒有其他法子了?”

“有。”

伍兒聞言眼睛一亮,忙追問:“什麼法子?”

“堯王本來並非食血修煉,只要他自願放棄三百年道行,重新修回原本之道,血咒自然而然就失去其效。”見她不掩喜悅,好似從前那般單純心善,霽宸輕輕揚唇。不枉他教導她這些年,她的本質依然未變。

伍兒眼中的亮光漸漸黯淡。緋哥哥下血咒時一定已想過後果,只怕他寧可死,也不願自毀道行。

“伍兒。”霽宸語氣一變,鄭重而肅穆,“念在曾經師徒一場,我求你一件事。”

伍兒大驚。求?竟用了這個字!

“亭兮重生之後,我心中一直不安。”霽宸低垂眼睫,緩慢地道,“天帝有所籌謀,我本不應置喙,但亭兮漂泊百年,甚是孤苦,我不希望她再被牽扯到這些糾葛之中。”

“您希望我怎麼做?”伍兒凝眸注視他。即使他刻意遮掩了眼神,話語還是透露了他的深情。像他這樣的男子,一旦愛上了一個人,莫說一百年,千年萬年也是不會變的吧!

“如果有一天你們正面交鋒,希望你手下留情,留她一條生路。”霽宸說得極為認真懇切,似乎認定伍兒強過亭兮。

伍兒半晌無話。也許愛一個人就會覺得那人柔弱,需要呵護,就像之前墨隼把她護到身後,渾然忘記她已經比他更強大。

過了良久,伍兒才應道:“我不能保證交戰時沒有閃失,但我會盡我所能不傷她元神。”

霽宸抬起眼眸,溫和微笑:“伍兒,你也珍重。”

伍兒回以同樣的微笑。

兩人含笑相視,不再是師徒,更像是相識已久的朋友。

離開霽月山,伍兒就感受到了一股危險的氣息。禦風疾行千里,那氣息依舊如影隨形。伍兒微怒,索性飛到一座荒山上,大喝一聲:“閣下何不現身?”

紅光刺眼,一個挺拔身影突然當空而降,落到伍兒身側。

伍兒出於本能,當即退遠幾丈,站定才暗吃一驚。是緋哥哥!幾日不見,他身上的氣息變得如此詭譎,她竟沒有辨認出。

“當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伍兒,方才我有意和你比一比腳程,沒想到始終追不到你。”緋堯揚眉而笑,俊美得近乎妖異,一雙狹眸熠熠生輝,暗紅光芒於眸底閃爍。

“緋哥哥,你最近是不是……”伍兒思索著,盯緊他的眼眸,腦中靈光一閃,脫口道,“你吸食凡人的血!”

緋堯笑容未變,眼神傲然,乾脆俐落地回道:“是。”

伍兒愣看著他。

“這本就是修煉妖法最有效的方法。”緋堯並不心虛,“只有變得更強,才能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伍兒靜默了一會兒,咬了咬牙,狠下心腸,道:“如果你說的那個要保護的人是我,那麼我告訴你,第一,我有能力自保,不需要你的保護,第二,你修煉這種傷天害理的妖法,即使你強過我,我也不屑要你的保護。”

緋堯眸光驟變,陰暗變幻之中兩簇妖火自眸底升騰而起。猝然之間,山上草木著起火來,火舌高竄,四周皆是滾滾黑煙。

伍兒驚愕非常,急忙拈了一個水訣,撲滅滿山的大火。緋哥哥的情緒如此容易失控,一失控就做出毀滅性的事情,著實可怕。

緋堯望著她片刻,而後閉眼,再緩緩睜開,眼底暗火消失,恢復平靜,低聲道:“伍兒,我哪裡不如魔君?若論相識早晚,那也是我在前。若論誰對你好,毋庸置疑一直是我。為什麼,為什麼你愛的不是我?”

不等伍兒回答,他接著道,“伍兒,如果你不喜歡我修煉食人血的妖法,我可以不修煉,就算捨棄這幾百年的道行也無所謂,只要你跟我走。我們去找一個無人的山谷,種花種菜,一起看日起日落雲卷雲舒,不再理會什麼魔界天界,只過我們的小日子,好不好?”

伍兒靜靜凝望他,沒有回應。愛情無關相識早晚,無關誰對誰更好,它不是可以控制的事,也無法阻擋。或許墨隼不是最好的,可是她已經動了心,回不了頭。對於緋哥哥,她只能說抱歉。

緋堯看著她臉上歉然的神色,揚起唇,笑得極苦。這番話,藏在心裡多久了?他怕說得越清楚,得到的結果越傷人。而事實上,確實如此。早就知道她心有所屬,他偏死不了心。

這座荒山經過剛才的妖火焚燒,蟲鳥盡藏,寂靜得連風吹過都能聽清。

伍兒忽然神情一凜,眯起眼,揮袖射出一道厲芒。

空中現出一個白影,那人輕輕一擺手,便化解了伍兒的攻擊。

“亭兮神女?”緋堯看清來者,驚詫地轉頭看了伍兒一眼。

伍兒無暇解釋,站在原地仰頭道:“亭兮神女,有何指教?”

亭兮眼波流轉,目光投向緋堯,輕柔的嗓音挾著幾分厲色:“妖孽!原來是你!近日東諸大陸人心惶惶,幾百人失血而亡,變成乾屍,原來是你做的好事!”

伍兒蹙了蹙眉尖,忍著沒有說話。

亭兮亦不再多說,腳下一踢,祥雲沖著緋堯疾飛而去。觸手無物的雲朵變作一張密網,將緋堯牢牢困住。亭兮低聲念訣,引雷劈下,毫不留情。

緋堯雙眸如火,異常妖冶,冷笑一聲,便見密網被燒成灰燼,他及時閃避,避過雷擊。

“亭兮神女!”伍兒驀地喊道,“你來此是為收妖,還是找我?”

亭兮追擊的動作一頓,沉聲道:“師妹,你誤入魔道,修煉弑神功,我奉天帝之命前來擒你。今日你二人最好束手就擒,我並不想傷你們性命。”

話音方落,亭兮雙手合十,微微揚起下顎,一顆散發璀璨光芒的純白珠子從她嘴裡升起。

伍兒大怔。動用內丹,是玉石俱焚的做法!

“伍兒,不宜硬拼!”緋堯飛快靠近,拉住伍兒的手,壓低聲音,道,“神女內丹之力非你我能想像,先退再說。”

就在說話間,一束白芒籠罩二人頭頂。光束倏然化作細線,密密麻麻的鋒利光線直射而下,每一道光線都能將人劈開兩半。此時要退已晚,伍兒彈指硬碰在一道光線上,指尖玄光霸道,瞬間就把光線斬斷。

然也只是毀了一道光線,亭兮內丹幻化出來的刀般細芒蘊含深厚的仙力,不易應付。伍兒和緋堯邊躲避,邊還擊,險象環生。

伍兒記著霽宸請求的事,出手尚留實力,緋堯卻是豁出命,招招狠辣,一時間已有無數細芒毀在他手上,而他自己身上也已血流如注,皮肉殘缺。

伍兒分神看向緋堯,一道光線立即逼來,在她臉上劃下一條血痕。

再這樣下去,兩人必將力竭,伍兒心知不妙,亭兮的內丹渾厚無比,她留力不得了。心思一定,伍兒猛然擊掌,清脆掌聲帶出強烈魔光,小球般大小的玄色魔光越漲越大,整座荒山的樹木盡斷,鳥雀盡亡。

“亭兮師姐!”伍兒發出最後警告,“你再不收手,莫怪我毀了你的內丹!”

亭兮置若罔聞,白芒迅速聚攏,迎上玄色光球,兩股極強的力量對撞,霎時間山搖地動,塵土飛揚。

伍兒用力咬牙,不再手軟,心中默念一字:“滅!”

只聽震耳欲聾的嘭聲,腳下的山地崩塌,天色一片漆黑,半空中白衣人影搖搖欲墜,嘴邊鮮血一滴滴灑落,落入四分五裂的山地裂縫。

那顆純白珠子被強大的魔氣震碎,碎片橫飛,有幾片迸到伍兒身上,伍兒顧不上那微痛的傷口,飛身而上,接住亭兮軟綿的身體。

“亭兮師姐?”半刻不能拖,伍兒單手撫在亭兮的眉心,把當年霽宸渡給她的那一脈仙氣輸入亭兮體內。

亭兮顫抖著長睫,微微睜眼,眼光溫柔而平靜,低低地說道:“師妹,對不住,這一切實非我所願。我亦不知天帝究竟意欲何為,你萬事小心。”

“師姐,別說了,我帶你回霽月山。”伍兒轉頭朝緋堯道,“緋哥哥,請你懸崖勒馬!”

緋堯眸色幽暗,靜望她匆匆離去。經此一役,才知她的實力。連亭兮神女都不是她的對手,那他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變得強大又有什麼用?她不需要他的保護,也不屑他的保護。

仙魔對戰那般大的動靜,霽宸卻沒有趕來。伍兒心中疑惑,到了霽月山,就見霽宸難掩焦急擔憂之色。

“對不起,我……”

伍兒正要道歉,霽宸一個手勢止住她,道:“在我意料之中。”

沒有時間說更多,霽宸抱過亭兮,低下頭,輕柔地貼上她的唇。兩人唇間微光閃耀,片刻便漸漸隱沒。霽宸貼著亭兮的唇,停留一瞬,似是眷戀,似是憐惜,又像是一種無望的深情。

伍兒在一旁安靜看著。師父是把自己的內丹給了亭兮師姐。師姐如今魂弱,只能帶著師父的內丹從頭修煉,隨著她修煉日久,便會吸納內丹之力,師父再拿回去也已損了修行。

霽宸安置好亭兮,才對伍兒道:“自從亭兮重生,我就被天帝困在霽月山,一旦踏出霽月山就會暫時性的仙力全失。我有預感,亭兮與你必有一戰,這個結果並不意外。往後,我和亭兮就在這裡重煉內丹。伍兒,我再幫不到你,你一定要潔身自好,步步小心。”

伍兒點頭,沒有說話。

霽宸輕歎了一口氣,伸出手,撫了撫她的頭髮。

最初認識的那時候,他也曾這樣憐愛地摸摸她的腦袋。

伍兒回到魔宮時,墨隼臉色不太好看。

“發生了什麼事?”伍兒不解。外面的魔兵都在休養生息,並沒有什麼動亂。

“這話該我問你。”墨隼黑著臉,語氣生硬。

“我先是去了一趟霽月山,後來和亭兮交手,接著把她送回了霽月山。”伍兒老實交代。

“說得可真雲淡風輕。”墨隼譏嘲一笑,“風雲變色,天搖地動,到了你嘴裡只是‘交手’二字,果然是能耐見長了。”而他像個傻子一般,遠遠感受到異動,就急忙趕去,追到荒山只見廢墟,再尋著她的氣息追索,竟跟不上她的速度。來來回回的折騰,滿心憂慮。

伍兒嘿嘿笑了兩聲,裝傻不回嘴。雖然亭兮師姐又跟重生之前一樣弱了,但至少可以過回清淨的日子。師父舍了內丹,卻可以從此和師姐朝夕作伴,也算求仁得仁了吧?

伍兒顧自笑了一會兒,走到墨隼身邊,挨著他坐下,埋怨道:“這寶座太硬,你就不能弄點軟墊什麼的?”

墨隼懶得理會她的胡話,上下掃視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才放下心來。衣裳上有血跡,不過應該只是皮外傷,沒有大礙。

“是不是我血流得不夠多,你不高興?”伍兒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唉聲歎氣道,“既然這樣,我多不願意都只能成全你了。”

墨隼尚未反應過來,她已變出一把小刀,二話不說就往自己的腕上割下去。

“你做什麼?!”墨隼騰地站起,運起魔光朝她手腕送去。

伍兒避開,仰臉望著他,笑道:“我問過霽宸上仙,他對羲神讚譽有加,我想羲神說的應該是真話。”

“止血再說。”墨隼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別逼我動手。”

“別這樣,沒事的。”伍兒把流血的手藏到身後,放輕了聲,說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也知道你心底渴望什麼。既然風險不大,我為什麼不能成全你?如果真的有不幸的事發生,我也不後悔。只請求你承諾我一件事。”

墨隼一言不發,一簇魔光朝她射去,顯然是不惜動用武力也要阻止她。

伍兒一味閃躲,固執地繼續道:“當初是你非要利用我尋找神器,所以我們才會牽扯不清。現在我確認了自己的心意,想為你做一點事,你不要阻攔我。”

“傻子!”墨隼怒駡,面色陰沉,眸光卻隱隱波動,看不清是感動或是惱怒。

伍兒笑了笑,再道:“如果你不能魂魄完整,我們之間始終會有一根刺,不如徹底解決了它。”

“我可以不要魂魄完整。”墨隼終於說出了這句話,聲音堅定,“你把手給我,我替你止血。”

伍兒雙手藏在背後,一手按壓另只手的腕上動脈,她身後的地面早已是一大灘血。

“好。”她伸出流血的手,一臉無辜,“差不多已經流完今天的份量了。”

墨隼有氣無處發,只得再罵一聲:“傻子!”

伍兒充耳不聞:“上次幫你重修肉身,你答應過我,為我做一件事,你還記得嗎?”

“說。”墨隼惜字如金。

“霽宸上仙告訴我,有另一個辦法可以破血咒。”伍兒語氣嚴肅,望著他的眼,“緋哥哥誤入歧途,開始吸食人血,十四日過後,我會去找他,即便必須打散他三百年的道行,都得制止他再錯下去。而他失去道行,血咒就會不攻自破了。”

“你沒有說要我做什麼事。”墨隼擰起眉峰,有預感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必定不是他想聽的。

“假如十四日後我去不了,你代我去,無論如何你都不能殺他,只能毀掉他的道行。”伍兒說完小心地覷著他。

果不其然,他沉下臉,冷冷道:“你自己去,你若去不了,我就殺了緋堯。”

伍兒伸手打他,惱道:“你不守信用,說話不算話!”

墨隼握住她的手,掌心拂過她腕上的傷口,治癒割破的肌膚。他沒有鬆開她,微微低俯下頭,在她原先的傷口位置印上一個吻。

伍兒彎唇。他這樣冷硬的性格,一定說不出“謝謝”二字,這個舉動代替了他未出口的話。

墨隼順勢攬她入懷,靜靜抱了會兒,低聲道:“朝兒,如果這十四日當中你發覺不適,不要隱瞞我。記住我說過,我可以不要魂魄完整。”

伍兒“嗯”了一聲,倚靠著他結實的胸膛,無聲微笑。

十四天的時間說長不長,伍兒和墨隼大多時候都待在人界的那間大屋。

最後一日,一個不速之客找上門。

“琅琊?”伍兒正在搗鼓菜地,忽覺背脊一凜,警惕地躍出菜圃。

琅琊並不靠近,淡笑道:“開始怕我了?”

伍兒面色淡淡,回道:“黃泉水讓我記憶深刻,怎能不怕?”

“龍朔的事,是意外。”琅琊長年戴著面具,一雙深幽的眸子光芒暗藏,“伍兒,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來此是為了告訴你如何煉成弑神功第十層。”

“為什麼要告訴我?”伍兒心中警覺,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因為我希望那個人魂飛魄散。”琅琊眼中無波,說得十分漠然。

“那個人?”伍兒隱約猜到他所指何人,卻不知他為什麼有這般深的恨。那人,畢竟是他親生父親。

“我母親是修行千年的牡丹精,生下我之後就死了。”琅琊忽然輕笑起來,笑得嘲諷,“我父親親手滅了她,連殘魂都不留。六界無人知道尊貴無比的那個人,曾經意亂情迷,喜歡上了一個精怪,還有了一個私生子。他愛惜名聲,就為了這麼簡單的理由,殺人滅口。”

伍兒驚訝萬分,沉默了片刻,問道:“你從何得知?”

“原本我就懷疑我母親的死因,亭兮重生之後帶了九天史冊下凡,我終於找到機會一窺究竟。”琅琊唇邊的笑變成冷笑,濃濃恨意再無半點掩飾,“這樣的人何德何能統領天界?伍兒,你我合作,我便能取而代之,以後六界和平共處,你亦可得到自由。”

伍兒深受震撼,扭頭望瞭望站在回廊的墨隼。他一直靜默地站在那,琅琊並不避諱。

墨隼舉步走來,面無波瀾,開口道:“你就不怕到時我和朝兒聯手滅了整個天界?”

“怕什麼?”琅琊大聲朗笑,“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你們若想坐那個位置,只管去坐。我繼續呆在冥界也無不可。”

“弑神功第十層沒有速成法,我悟了近千年,尚未煉成。”墨隼輕輕環著伍兒的腰,不露痕跡地戒備。

“一人獨煉確實沒有速成法。”琅琊的目光掠過墨隼,停在伍兒臉上,緩緩道,“你們二人只要有其中一人願意犧牲,獻出內丹,另一人便可登上巔峰。”

墨隼眼神驟冷,寒聲道:“不必再說。恕不遠送。”

琅琊倒不拖泥帶水,聞言就走,只留下最後一句話:“失去內丹尚可成活,好過日日擔心被人算計,亡命天涯。”

伍兒看了看墨隼,拉著他的手往外走,一邊道:“題字去。”

墨隼覺得莫名其妙,琅琊一番話之後她想到的是題字?

走到大屋門口,伍兒瞅瞅周遭無人,飛身到空白的匾額前,以指為筆,一筆一劃寫下一個“墨”字。

飛落下來,她仰著頭看,滿意地拍了拍手:“寫得很好。”

墨隼盯著那個“墨”字半晌,陡然領悟。這座屋子已經是她的,她卻還給他。她是否在暗示,若是來日被逼到絕路,她願意把內丹給他?可她又怎知他不會同樣做?

伍兒順手關上大門,挽住墨隼的手臂,笑眯眯地道:“天快黑了,回你另一個家。”

夜色迷離,空中烏雲掩月,星光黯淡。

伍兒和墨隼進入黑蠻大陸就直接去了魔宮。

“以防萬一,這裡比較安全。”墨隼深望入伍兒眸底,細細探究,“放了十三次血,你有沒有覺得任何不對勁?”

伍兒搖頭:“沒有,我沒騙你。”

她熟練地割破手腕,血滴打在冷硬的白玉石上,滴嗒有聲。

一滴,兩滴,三滴……

伍兒無聊地數著,間或抬頭看看墨隼的表情。不難看出他有些緊張,眉頭緊鎖,緊盯著她瞧,仿佛怕她忽然消失了。

伍兒抿著唇角笑。他的性格過於內斂,只有從細微處觀察,才能看到被他藏起來的那一面。

二十一滴,二十二滴,二十三滴……

伍兒低眸望向石板,血紅色趁著白玉之色格外鮮豔刺目,看得她眼睛快要睜不開了。

“朝兒!”

耳邊一聲驚喊,震得她頓時回過神來,忙應道:“怎麼了?”

見她無恙,墨隼懸著的心慢慢放下。方才看她恍恍惚惚,他一瞬間心頭發寒,寒得幾乎凍僵。

“夠了,我幫你止血。”墨隼握住伍兒纖細的手腕,撫摸傷處,待傷口癒合,低頭印下第十四個親吻。

當他鬆開手,伍兒癒合的傷口突然崩裂,大量鮮血噴射而出,無塵珠伴隨鮮血離體,而腕間的霞光佛珠同時斷裂,一顆顆珠子滾落地面,失去光澤。

墨隼十魄歸體,周身玄光大漲。他不及調息,一手蓋住伍兒噴血的傷處,急道:“你自己就不會止血嗎?”

伍兒腦子鈍重,神識渾渾噩噩,頭一歪,歪在墨隼的肩膀,身子軟了下去。

“朝兒!”墨隼一把抱起伍兒,輕放在地上,“你故意嚇我?”

伍兒想說是,可喉嚨好像有什麼堵著,發不出聲音。她手腕的血依舊在流,流得很急,只是小片刻,地上已是一片血泊。

墨隼握牢她的腕,施法治療,然而這一次完全不起效。血,還在流淌,血泊,還在擴大。

“朝兒!你醒醒!”墨隼強壓下心底湧動的那份恐懼,鎮定喚道,“別睡,用你自身的力量止住血。我數三聲如果你不醒來,我立刻就去殺了緋堯。一、二、三——”

“又威脅我……”也許是他的威脅奏效,伍兒恢復了些神智,勉強運氣,卻覺腹內似有重物壓著,竟提不起氣來。越是用力,那東西越重,要把她的身體墜破一般。

“朝兒?”墨隼一瞬不瞬地望著她,見她神情愈發痛苦,凝在心頭的那塊寒冰沉到了心底,冰冷徹骨。

“想不到還是著了天帝的道……”伍兒虛軟地抬起流血不止的手腕,就著傷口把仍在淌的血吞回肚子,也不管有用沒用,說話聲含含糊糊,“實在想不明白如何著了他的道……”

“或許琅琊知道,我帶你去找他。”墨隼將她上身扶起來,讓她靠在他懷裡。她的體溫流失很快,已經一點熱度都不剩。

“如果他知道,白天就不會來說那些話,還把身世和盤托出。”伍兒比先前清醒許多,邊飲自己的血邊道,“我想起來了,那日與亭兮師姐交手,她的內丹被我打碎,似乎有碎片迸射入我身體裡。”

“如此說來,惟有天帝老兒才能解你之危。”墨隼語聲森冷,一字一句從齒間迸出,“朝兒,你撐著,我現在就殺上天庭!”

“別衝動!此時天庭必定準備好了天羅地網等你。”伍兒一隻手拽住墨隼,寬慰道,“我已經好多了,把流出來的血吃回去就行。”

事實並非如此。她吸回的血越多,腹內那異物越重,仿佛經過鮮血滋養更加茁壯。伍兒暗自苦笑,她又一次著了天帝的道。想來天帝連這一步都已事先精密計算過。

伍兒再次陷入昏沉,腕上流血之勢愈急,分明是不流光她體內最後一滴血不甘休之態。

眼見她形勢危急,刻不容緩,墨隼將她放回地面,決定即刻殺上天庭。

半昏半醒間,伍兒扯住墨隼的一片衣角,虛弱道:“不用去了……來不及了……”

墨隼回頭,眼睛刹時瞠大。

她的肚子破開了?!

此時終於能夠看清楚,當日迸射入她體內的是什麼。伍兒垂頭看,無力地笑了笑。她的外公忌憚她到這種地步,不惜碎出一塊他自己的內丹,混溶到亭兮師姐的殘魂中,就為了今日對她的一舉擊斃。

“天帝元丹壓著我的元神,我離不開這具肉體……”伍兒凝聚最後的力氣,死死拽住墨隼的衣角,“我知道你一定會為我報仇……等我斷氣後,你把我的內丹拿去,煉成弑神功第十層再去天庭……”

墨隼保持著回身扭頭的姿勢,一動不動,眼底駭浪翻湧,有怒有恨有悔有痛。

“如果能想到辦法移走天帝的元丹,我的魂魄或許還能殘存……”伍兒面色慘白,顫抖著嘴唇努力說完剩下的話,“墨隼……墨隼……我從未聽過你說情話,我想聽……”

墨隼刀刻般的俊臉沒有一絲表情,若不是眼角淚光難掩,幾乎令人以為他無動於衷。

他緩慢地蹲下來,很近很近地看著她,低啞道:“你是我見過最笨的女人。曾經多少次被我威脅,曾經多少次被我利用,曾經多少次被我欺負,最終還是對我動了情。我想要神器的時候,你不給我,等到我願意放棄的時候,你偏要給我。這世上怎麼會你這樣又蠢又奇怪的女人?”

伍兒聽著連苦笑都笑不出。這就是他最後想對她說的話?

墨隼俯頭,輕吻她的額頭,再往下碰觸她的唇。唇貼著唇,他的低語逸出:“你這麼笨,我還愛上了你,是不是比你更笨?”

伍兒笑了,眼淚同時間湧出,順著眼角滑落,落入血泊。

她的唇冰冷似他從前,他張口含住,低低地道:“想不想知道我什麼時候愛上你?”

伍兒微不可聞地“唔”了聲。

墨隼直起身,定定地凝視她:“你好好活著,我就告訴你。”

伍兒唇畔含笑,緩緩閉上眼睛。如果可以,她也想好好活著,告訴他巧克力的來歷,給他講述另一個世界的故事。還有,情話是不能帶罵詞的,他必須改,改完以後每天說給她聽。以後,如果還有以後……

她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依稀聽到他說:“朝兒,你若不能活,我會做與你父親相同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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