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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言》第271章
第兩百七十一章

   進入十二月,關北一連下了幾場大雪,北風冷得刺骨,路上的行人全都穿著厚厚的棉襖,戴著棉帽,行色匆匆。

  李謹言加了兩件衣服,又披了斗篷,圍了圍巾,坐在車裡,卻還是覺得冷。

  同車的樓二少在棉衣外加了一件斗篷,戴上帽子護耳圍巾,再多就免了,他拒絕再被包成一個球。

  車子開到子弟小學,下車前,小豹子開口說道:「言哥,下午只讓王叔來接我就行了。」

  話落,也不等李謹言回答,推開車門就走了出去。

  李謹言想問是怎麼回事,卻被迎面的北風「吹」回了車裡,連打了兩個噴嚏,只能看著樓二少大步流星朝前走背影。

  必須承認,開始抽條的小豹子,越來越有樓少帥的「風采」了。

  天上又開始飄雪了,李謹言緊了緊身上的斗篷,沒心思去工廠,讓司機把車直接開回大師府。

  因為民國三年的那場大病,每到冬天,李謹言就手腳冰涼。劉大夫看過後,說是身體底子傷了,得慢慢調養,還開了幾副滋補的方子。

  前幾年樓夫人在京城,二夫人也不住在一起,沒人看著他。等到情況好些,李謹言就不耐煩再喝那些補湯,一次兩次還好,時間長了,味道真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樓少帥在外邊打仗,更是沒人能「管」得了他。去年和前年都還好,沒承想今年入冬,李謹言有些著涼,直接被樓夫人「抓了現行」。

  不只李謹言沒逃了,樓少帥也被叫來一頓好訓。

  樓夫人語氣和緩,不見疾言厲色,可李謹言卻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仗著年輕就疏於調養,當大夫的話是耳旁風?你這孩子,讓我說你什麼才好?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

  樓夫人說一句,李謹言的頭就低一分,說到後來,完全是一副「認-罪」模樣。

  樓少帥剛開口叫了一聲母親,就被樓夫人瞪了一眼。

  「還有你,等會我再和你好好說道!」

  樓少帥不出聲了。

  李謹言偷眼瞅瞅,終於發現,樓家最厲害的不是大帥也不是少帥,是樓夫人才對……

  最終,樓夫人又派人去請來劉大夫,給李謹言重新診脈,開了方子。吩咐下邊的人,每天按時端給李謹言喝。

  「我看誰還敢不聽話。」

  當初喝補湯喝得肝火上升,李謹言至今記憶猶新,原本還想「抗爭」一下,說他只是著涼,過幾天就好了,話沒說完,被樓夫人目光一掃,聲音全都哽在了嗓子裡。

  自此,李三少重啟進補生涯。

  二夫人得知後,笑著說道:「先前我說你,你總說沒事,就該這樣!要是你再不聽話,娘就親自餵你。」

  親自喂?

  李三少的腦門開始流汗,二夫人的「喂」,和「灌」可是掛等號的。

  在兩位夫人的高壓之下,李謹言就是被壓在五指山下的孫猴子,想翻身也難。

  回到大帥府,李謹言下車之後一路小跑,也顧不得形象,的確是太冷了。

  樓夫人正和幾個姨太太打牌,見著李謹言,第一句話是「回來了」,第二句就是讓廚房把熬好的補湯端上來。

  「趁熱喝了,驅驅涼氣。」

  李謹言接過瓷碗,二話沒說,仰頭喝完,經驗告訴他,伸脖子縮脖子都是一刀,不如乾脆點。

  喝完湯,李謹言才被放行。

  房間裡燒著地龍,暖意融融。

  嘴裡似乎還殘留著補湯的味道,身子卻漸漸暖和起來。李謹言脫掉了外邊的長衫,把桌上的文件挪到床上,腿上蓋著毯子,開始「工作」。

  李謹言的毛筆字已經寫得很好,偶爾興致來了,也會拿起毛筆在文件上簽字。但多數時間還是習慣用鋼筆。

  臨近年終,樓氏商業集團卻一連接了幾筆大訂單,加上蘇俄和白俄的工廠,美國拓展開的生意,集團上下都是忙得腳打後腦勺,工廠車間日夜不停,工人們三班倒,四班倒,技術工人和老師傅們是最累的,卻沒人開口抱怨,「黑心資本家」一類的說法更是再沒出現,只因工廠給出的薪水,福利,的確是其他廠子不能比的。

  最顯著的表現,那些外來的打工仔,包括歐洲人,得知一名家化廠普通工人的月基本工資之後,全都羨慕得眼睛發紅。每次樓氏商業集團旗下工廠招工,應聘的人都能擠破頭。

  沒多少技術含量的工種,不算工廠福利,每月也有十幾塊大洋,隨著工齡的增長,工資還會逐年增加。技術工種更不用說。

  起初,有人心不足的,也鬧過幾次小範圍的罷工,但今時不同往日,有工會,有各項完善的規章和法律,李謹言不需要親自出面,一切按照規則來,就算是想抓新聞-爆-點的記者,也沒法睜著眼睛說瞎話。

  工錢少?不說國人開辦的工廠,對比洋人在華夏投資的工廠,甚至是歐洲和美國本土的工廠,李謹言給出的工資都足夠優渥。

  工時長?這的確是現實,但工廠也嚴格規定了休息時間,如果工人不願意加班,同樣不會強制,只不過取消加班費,工錢和福利都不會少,壓搾一說,完全無從論起。

  除以上兩項,還能提出什麼?

  每天兩頓工作餐,加班有晚餐和夜宵,加班費一分不少,還有各項標準福利,就連來採訪的記者,都覺得這工罷得有點莫名其妙。

  看到罷工者提出的要求後,大多數人都在搖頭。

  一個月四十五塊大洋,算不上多,廠子裡的老師傅基本都能拿到這個數,可進廠才幾個月不到,就要和老師傅拿一樣的工錢,是不是有點欠考慮?

  做一份工,拿一份工錢。

  出幾分力,得幾分報酬。

  天道酬勤,腳踏實地的做事,這是老輩傳下來的道理。

  由於罷工者的要求有些離譜,加上沒多少響應者,只有零星一兩家報紙對此做了報道,言辭同之前報道上海英資工廠大罷工時完全不同。

  上海英資紗廠罷工,起因是一名女工被懷疑偷竊,在沒有任何切實證據的情況下,被-強-制-搜-身。事後證明這名女工是被冤枉的,可工廠卻一點歉疚的意思都沒有,反而以一個莫須有的理由開除該名女工。

  當地工會出面要求紗廠管理者向女工道歉,並賠償一定損失。

  對方卻始終沒有回應。

  上海市政府聞聽消息,也派人同紗廠交涉,依舊未果。

  紗廠聘請的華夏經理聲稱開除這名女工有充足理由,對之前無理-搜--身一事概不承認,而紗廠的實際擁有者卻一直沒有露面。

  期間,上海的各家報紙一直追蹤報道,待到市政府出面未果,徹底激起了民眾的憤怒。

  工會領導商議決定,罷工!

  最初只是英資紗廠,其後規模逐漸擴大,包括所有英國人出資的企業和工廠,都被波及。上海幾家英資船運公司的華夏海員全部拒絕出海,聲援紗廠女工。

  貨物堆積在碼頭,每天的損失都在增加,為了減少損失,貨主不得不另外選擇船運公司,廖祁庭和宋家合辦的船公司趁勢而起,賺了個盆滿盈缽。

  罷工持續了兩個多月,直到英資紗廠的廠主親自出面,向女工道歉,承諾重新僱傭她,並賠償給她一筆損失,工人們才在工會的組織下重新回到工作崗位。

  在這場罷工運動中,在華英資企業損失最大,尤其是紡織紗廠和船運公司,有三分之一在罷工中倒閉。其他歐洲企業和美國工廠雖有部分波及,基本沒太大的損傷,反而因減少了競爭對手,利潤有所增加。

  國外報紙也對此次罷工事件做了報道,國際工會組織對罷工表示同情和支持。蘇俄成立的第三國際也對此十分關注,弗拉基米爾發表了講話,支持華夏工人團結起來,為爭取合法權益而鬥爭!

  看到報紙上轉載的這篇講話,李謹言摸摸下巴,該說弗拉基米爾同志的「思想覺悟」已經達到一定境界了嗎?他在講話中說的是「華夏工人」,而不是「全世界工人」,是故意的吧?

  對於上海的罷工事件,李謹言最初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可在上海的情報人員傳回消息,紗廠罷工實屬偶然,英國人開辦的船運公司捲入其中,背後卻有宋家的手腳。

  打擊對手,同時發展自己,這種手段的確是宋武習慣用的。想想英國人曾經在華夏的所作所為,宋武的手段,著實算不上什麼。

  至少,華夏沒因為賺不到錢就往大不列顛運鴉-片。

  否則,光是丁肇研究抗痙攣止痛藥的「附帶品」,就足夠讓約翰牛好看。

  屋內很安靜,屋外的丫頭們也沒有說笑,而是聚在一起,做起了針線。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李謹言抬頭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自鳴鐘,加快了看文件的速度。

  小豹子說不要去接他放學,李三少可沒答應。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李謹言放下筆,單手捏了捏後頸,抻了幾下胳膊,掀開毯子下床,房門被從外邊推開,樓少帥邁步走了進來。

  「少帥,你怎麼回來了?」

  「……」

  樓少帥站定,沒說話,李謹言意識到這話問得有點不對,扯扯嘴角,轉移話題,「學堂今天只上半天課,我等下去接睿兒,少帥一起去?」

  「……」

  「少帥?」

  「我去。」樓少帥把李謹言撈起來又「丟」回床上,「你留下。」

  「不是,少帥,這怎麼說的?」

  李三少的問話沒得到回應,直接被毯子包成一團,樓少帥單手撐在床上,拍拍李謹言的臉,眸子深黑,聲音低沉,「留下。」

  對視兩秒,李三少老實點頭。

  自鳴鐘恰好在這時敲響,李謹言在毯子裡動了動,樓少帥直起身,又拍了他的頭一下,「聽話。」

  李三少:「……」

  好歹他也是這麼大歲數的人了,這樣的語氣和動作是怎麼回事?

  無論如何,李謹言還是沒能去接樓二少。

  在樓少帥接樓二少回家的途中,兄弟輛進行了一番簡短卻意義深刻的對話。

  「睿兒。「

  「大哥。」

  「你和母親說,要我來接你?」

  「沒有。」

  「……」

  「我只說天氣寒冷,言哥不宜外出。」

  「做得好。」

  「嗯。」

  「以後繼續。」

  「是。」

  對話結束,樓氏兄弟沉默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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