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天空中飄起南大陸少見的雪花，在鋪了一層厚厚積雪的廣場上拖弋著一條觸目驚心的血跡。

　　龍族大賢者在龍皇的懷抱中已經終結她對人類說太過漫長的生命，沙達斯只能悲傷的注目著這一幕它無力改變的結局。

　　從上代龍皇奧菲裡克處繼承了時之封印的那一刻起，沙達斯就知道這個淘氣而粗心的小盜賊會死。

　　即便是擁有自己一半的心臟，依然擺脫不了命運早早規劃下的死亡。

　　不是沒有試圖改變過，也不是沒有抗拒過。

　　可它只是古龍，儘管活得長久，終無法像神擁有改變自己命運的力量。

　　如果當初放任她死在深淵魔域，或許就不用承受現在的錐心之痛。

　　如果在相遇之初就把她趕出龍穴，或許就不會見羅蘭與莫亞。

　　如果放棄難忍的思慕而去四處尋找，或許她現在依然快樂的與族人生活在一起。

　　如果……種種假想在腦海中逐一劃過，烙下悔恨的痕跡。

　　[知道嗎，沙達斯。我一直覺得能與你相遇，是我一生最值得慶幸的事。]那張帶笑的臉還在記憶中晃動，一如初見般純真、善良。

　　哪裡值得慶幸了，凡人擁有龍之力的懲罰，即死後永不得重入輪迴，靈魂完全灰飛煙滅。

　　從此以往，這世界再沒有亞裡沙，無論是肉體或靈魂，都將不復存在。

　　“亞裡沙……亞裡沙……亞裡沙……”

　　無論怎麼呼喚，已經崩裂的軀體都不會再回答，慄色的眼再也不會睜開。

　　雙瞳被一片腥紅模糊，顧不上擦去眼角流下名為“淚水”的液體，擁緊已經開始風化的伴侶，沙達斯只覺它的世界隨著懷中軀體一同迸裂、破碎到無以修復。

　　往昔的記憶全都變成一把把帶毒的利刃，扎得殘存的半顆心鮮血迸流。

　　“我寧願從沒見過你，也好過永遠失去你……”充滿悲痛的低喃讓與其他神職者一同跪拜在地的希利恩後悔自責。

　　若不是自己擅做主張允許奧莫爾進入守衛森嚴的神殿，又怎麼會出現這樣的局面。

　　想到有可能對神殿降下的懲罰，希利安拔出了腰上象徵性的祭祀短匕扎進自己胸膛，希望以死彌補自己所犯下的錯。

　　“大神官！！”

　　哀鳴之聲頓時將整個廣場淹沒。

　　在不遠處目睹了這一景象的奧莫爾也呆住了。

　　在廣場上躺倒的，是自兒時就熟識的希利恩，在血泊中已然斷氣的，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好友。

　　是我！

　　都是因為我才變成現在這樣。

　　噢，希利恩……

　　我怎麼會犯下這種不可饒恕的過錯，原以為只要他不說出是誰引領盜賊進入神殿，就不會被牽連。

　　可沒想到，最後竟會是這樣的結局。

　　悔恨交織著痛苦，啃食著奧莫爾的心。

　　“大公！！”

　　在神職者的又一波驚呼聲中，奧莫爾睜開被淚水模糊的雙眼。

　　在跪了一地人的廣場中央，站著一名身著華服的男子。遠遠望去，只看到一個挺拔的背影，以及一頭耀眼的金髮。

　　“慌什麼！不想動搖帝國的話，就封鎖一切消息。”

　　看著那名冷靜指揮的貴族，奧莫爾立刻意識到，這便是之前讓古龍離開的弗洛倫西大公。

　　感覺到他朝自己所在的方位望來，奧莫爾不敢再做停留，開始撒腿狂奔。

　　逃，是他現在唯一所能做的。

　　肖恩穿行在因龍皇降臨而擠滿人群的街道中。

　　雙眼焦急的在人潮中掃視，徒勞而絕望的搜索著。

　　“格瑞恩皇子！”

　　不知道是幸運女神的眷顧，還是命運女神的捉弄，傭兵會長在人群中找到了引起這一切災難的元凶——神聖帝國的第二皇子，他竟然只帶了兩個隨從。

　　“到手了嗎？”看到肖恩，格瑞恩興奮的迎了上去。

　　只要龍蛋到手，就能獲得龍族的力量與壽命，這樣的誘惑讓他不惜以身犯險，向古龍一龍族出手。

　　“殿下，您不是已經派遣了自己的使者參與了竊取龍蛋的行動嗎？”肖恩對格瑞恩這一提問感到驚異，無論成功予否暗夜精靈應該會與皇子私下聯繫的，為何……

　　“你說什麼，我根本就沒派遣過使者！”第二皇子的驚詫不似裝出來的，聽他這樣一說，肖恩僵在當場。

　　那名暗夜精靈是誰？

　　不但知曉他們如此機密的計劃，還大膽參與到行動中。

　　死一樣的寂靜在死巷中蔓延。

　　從肖恩口中得知了有人假冒自己的名義混入這次盜竊龍族後裔的行動後，格瑞恩又驚又恐。

　　他可是最有望繼承帝位的皇子啊，父皇年事已高，正準備退位，怎麼在接骨眼上發生了這樣的事。

　　若是父皇得知了……不僅是皇位，就連性命也會丟掉。

　　想到這，格瑞恩更加害怕了。

　　“原來如此……”

　　帶著戲謔的嗓音突然響起，驚得眾人猛地回頭。

　　巷口處赫然立著一名華服的男子，那姿容格瑞恩與波洛迪爾都十分熟悉，正是讓他們又驚又懼的弗洛倫西大公。

　　“看來你真是與帝位無緣呢，儲君殿下。”精靈張口吐露著讓格瑞恩陷入深淵的絕望之語；“喔，我該改口了。經過這事之後，你將喪失本該屬於你的繼承權。”

　　“不！！”

　　第二皇子跌坐在冰冷的雪地上。

　　作為歷代帝王的授冠者，弗洛倫西大公理所當然擁有剝奪任何皇子繼承權的能力。

　　“至於你們……當然也與他同罪。在一日沒有找回龍皇后裔的一天，都要面臨龍族和龍神殿的追殺。”大公視線一轉，如刀的目光讓肖恩和眾傭兵不由自主的顫抖。

　　看到四處搜尋自己的神殿武士趕到，肖恩帶著部下躍過高墻，跳入鄰街道的奔流百姓之中。

　　“抓住他們！！”

　　武士們邊喊邊追，很快，整個巷子只剩下格瑞恩皇子、兩名隨從，以及弗洛倫西大公。

　　瞪著眼前面無表情的公爵，格瑞恩不理解為什麼他會這麼輕易的放過自己。

　　“奇怪我為什麼會好心放過你麼，第二皇子。”冷得如同北冰晶一樣的雙瞳裡沒有情感的波動，弗洛倫西大公轉身離去，停留在格瑞恩耳邊的是有如惡魔的低語；“艾苦作為人族大國牽制著精靈與矮人，甚至還有外海的魔族。一旦龍族動用第三法則，就算是神聖帝國也敵不過龍皇的怒火。

　　我的意願是維持地上界的和平，任何引發全面戰爭的事都不允許。慶幸自己皇子的身份吧，它救了你一命。”

　　冷汗直流的格瑞恩為自己揀回性命而慶幸，也為自己丟失了原本唾手可得的王位而悔恨。

　　他在內心惡毒的詛咒著不知下落的盜賊，希望知道自己秘密的其他幾人就這樣死於神殿的追捕。

　　也只有這樣，他所犯下的罪行才不會被揭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