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涅磐祭（三）

　　步入隱藏在魔龍陰影裡的秘道，伸手不見無指的異界通道裡彌漫著遮擋視線的黑霧，在幽暗的最深處，傳來了熟悉的氣息。

　　毫不遲疑地跨出通道，景色由深黑一下變成了蒼翠的綠。

　　低矮的灌木，神情各異的石像，以及那幢恍若天梯的黑塔……這裡分明是她居住了多年的大雪山公爵府。

　　空曠的庭院中，臥躺著比龍皇沙達斯還要巨大的龍軀。

　　這是夏爾第一次直面拉法的真身，空氣裡充滿了龍威和神息，壓得她幾欲跪地。

　　[這世界當真讓你無所留戀嗎，這麼急著來送死。]

　　二十年不曾聽過的聲音帶著記憶中的漠然，無須張口就直接在腦海中炸響。

　　“生無可戀，死又何妨。”見了面，夏爾反而沒有之前那麼忐忑。

　　[我可不記得羅蘭教導出的，是這麼沒骨氣的小鬼。]

　　“拉克西斯利用我做誘餌，要把路德維西騙出北領。離開了神臨地，他的力量將受到制約，這是我們當初的約定。原只是用來約束他不濫殺，沒料想反被死亡之領利用。”略微沉默後，夏爾沒有回答拉法的提問，而是將眼下的局勢做了個大概的陳述。

　　[我所知道的只到你去瑞金，沒想到拉克西斯已等不及……]支起身，化為人形，拉法身上穿的依然是布諾薩斯那夜的服飾。

　　這讓夏爾驚疑不已，既然拉法不曾離開過天梯，那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一舉一動？

　　應該和龍神印記沒有關係，如果是的話，他也不會說所知道情況僅到瑞金。

　　“羅蘭留給你的日記，我在上面做了點手腳，但凡是你記錄的文字，我都可以讀取。”

　　“是嗎……”無力感傳遍全身，夏爾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哭。

　　這悲哀的人生，從始到終，就沒有擺脫過別人的操縱和控制。

　　熾炎出鞘，引得拉法一陣低笑。

　　“且不說你被莫亞下了虛弱咒，就算是路德維西覺醒也無法勝過我，你難道妄想用那對凡刀來挑戰真神之軀？”

　　夏爾當然明白自己的力量在拉法面前是何等的渺小，唯一的籌碼，也只有她的小命。

　　“父親……”這個已不適合的稱謂讓拉法皺起眉頭。

　　“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喚您……我知道我在您眼裡只是個道具，除了牽制沙達斯、莫亞和路德維西，再沒有任何用。我也知道我的請求超出了您所能容忍的極限，但……懇請您……請念在我喊了您十數年‘父親’的份上……”隨著拉法威壓的一點點提升，夏爾快要無法呼吸。

　　“看在羅蘭的面上，我不會殺你。”扯動嘴角，拉出一個冰冷的弧度，拉法雖然承諾，可笑意並沒有到達眼底。

　　熟知他的脾性，夏爾又豈會不知在那張冷笑的面龐下有著一顆怎樣冷硬的心。

　　除了羅蘭，拉法對其他人沒有半點憐惜。

　　轟然一聲巨響，大公府所在的幻境搖動起來。接著是魔龍震耳的咆哮，其間還夾雜著幾聲怒罵。

　　尤金……

　　夏爾苦笑，果然追來了。

　　一直習慣稱他為尤金，極少喚他的本名。興許，是內心認定這樣可以稍微減少身份上的差異。

　　“不要殺他，這是我最後的請求。”跪伏在地，抬頭望向從來都高高在上的拉法，夏爾低聲企求。

　　“哦……你居然為那小子請命。”此舉大大出乎拉法的預料，他沒想到夏爾居然會一再保護殺母凶手。

　　“為何？他處處威逼，時時強迫，又與你有弒母深仇，怎麼你反而要保護他？”

　　“無論前世如何，他已喪失記憶，理應算是新生。雖桀驁張狂，也不過是個可憐又可悲的靈魂。我知道我根本不夠格和您談條件，但我願意以命換命。收回龍神印記裡儲存的力量，加上這些年收集的龍神碎片，就可以把羅蘭從異界拉回。”龍神印記本身所蘊涵的力量太過強大，夏爾不是沒有過猜測過拉法為什麼要把這個東西封在自己額上。

　　直到拉克西斯捅破路德維西的身份，她才恍然大悟。

　　莫亞與沙達斯聯手早被拉法識破，他不但沒有阻止，反而將計就計。就是篤定路德維西不甘受制於人，算好了他必然會對反抗。乘著亞裡沙之死，把還是嬰孩的自己留在身邊，表面上是給羅蘭解悶，安撫一觸即發的龍族與暗夜精靈，實際上卻是借龍之力的契約效應，來封住路德維西的神力，以此杜絕羅蘭去異界後的力量不足。

　　把前因後果想明白了，她反而鬆了口氣。

　　“沒想到你雖然笨，卻能猜到這層。”拉法亦知道是誰在和亞德爾戰鬥，他眉頭一挑“若我不答應呢？”

　　“橫豎都是死，您若是不答應我的請求，那我只好帶著龍神印記去陪羅蘭。”

　　“好啊~就連威脅這套也和莫亞學全了。”怒極反笑，拉法步步逼近，他有自信在夏爾進入異界前取出屬於自己的力量。

　　他就不信，這小笨蛋真不怕死。

　　眼看拉法要下動手，夏爾揮刀一斬，鮮血淋漓的左臂在刀光中落地，震住了他前進的腳步。

　　“你不想活了？！”及時剎住腳步，拉法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答應過羅蘭，不會殺夏爾。

　　“我上天梯，就沒打算活著離開。”母親已死，父親又把自己驅逐出龍族，尤金時時提防算計，拉法的操縱。亡靈、人類、龍族……她的力量太弱，負擔不起如此多的責任。

　　唯一真心相對的羅蘭太遙遠了，對‘活著’也沒有任何眷戀，不如將生命歸零，早早擺脫也好。

　　“好，我答應你。”在夏爾的眼裡看到了一心求死的意念，拉法沉吟片刻，終於點頭。

　　得到拉法的親口承諾，夏爾手上一使勁，把熾炎扎進體內，從後背穿出的刀刃刺破心臟。

　　“龍神啊，收回您所賦予的力量吧，讓這顆心再度合二為一……”用盡最後的力氣解開龍之力，失去意識前，夏爾最後看到的是拉法向自己額頭伸來的手。

　　這也許真是最後一次昏迷了吧……

　　父親，至死都沒求得你的原諒，真是遺憾吶。

　　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尤金咬牙切齒的怒罵，夏爾的意識漸漸渙散。

　　無論你覺醒後是否還想毀滅世界，都與我沒有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