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血之盟（十）

　　世紀的慶典在充滿猜疑和虛假的交談中結束。

　　熱鬧和喜慶的氣息隨著各國使節的離去，位於王城中央的議政廳終於恢復了往昔的肅靜。

　　在一雙雙隱忍而克制的目光注視下，夏爾以散步透氣為由，撇下被元老院團團圍住的尤金先行離去。而他為做多餘的表示，顯然也有要與長老單獨談話的意圖。

　　沿途站崗的衛兵個個目不斜視，銳利的目光凝在空氣中的某個點上，橫豎就是不看從他們身邊快步走過的夏爾。

　　比起之前不懷好意又或者帶著打量的眼神，現在這種視若無睹的姿態更讓她鬱悶。暗夜精靈是崇尚武力的一族，關注度的強弱往往直接和力量掛鉤。

　　握了握拳，雖然乏力感依然存在，但比起下午甦醒時連腳步都虛浮不穩要強得多。

　　站在被下令宵禁的空曠大街上，正思考究竟如何解除莫亞所施展的虛弱咒，一抹熟悉而無法忽視的身影就那麼突兀地闖入眼簾。

　　紛飛的白色花瓣中，西斯塔爾一席白袍，渾身上下除了那頭金髮，素得讓他幾乎與四周的環境融在一起。

　　從雙胞胎出生後，就一直待待在薩爾托皇宮沒有離開過一步的前精靈王站在成排的銀葉樹下，輕撫著樹幹，神情有些落寞。

　　夏爾一時呆住，不知是該上前打個招呼，還是不落痕跡的溜開。

　　“適當的示弱對你沒有壞處。”淡然而冷漠的嗓音在空氣中傳播開來。

　　唉~就知道精靈的感知非人類能比。

　　像她先前那麼大響動的腳步，又怎麼可能不驚動到西斯塔爾。

　　“陛下真是好興致。說沒心情參加慶典，卻獨自在此賞花。”取下戴在臉上的面具，在這樣的強者面前，夏爾覺得有沒有面具都一樣。無論是不規律的心跳，又或者是體溫的升降，都會曝露最細微的心境變化。

　　“太要強的話，吃虧的只會是你。路德維西的頑固可是比莫亞更甚。”低笑一聲，西斯塔爾緩步走來，近處觀望，越發可以看出他和尤金的相似度。

　　“我不認為在如今這種狀況下，尤金還有心思來陪我這個已經沒有多少利用價值的人質玩遊戲。”聳聳肩，夏爾當然清楚為什麼尤金會忍著一直不下殺手。

　　他需要自己來牽制龍族，牽制沙達斯，甚至……牽制自己的母親。

　　莫亞的離去，沙達斯的驅逐，都預示著她的肉票生涯結束。

　　對於莫亞的決定，夏爾好想學尤金大喊一聲，‘命運待我不公’。

　　雖然……命運並沒有真的眷顧過她。

　　從未想過，尤金會老老實實等一百年期滿。但這種僵持的局面至少可以多維持幾十年，豈料莫亞輕輕鬆松地把她規劃好的未來全盤打亂。

　　小國同盟的擴大，北領的規劃建設……那些無數個夜晚想了又想，改了又改的計劃，全都變成了難以實現的空談。

　　此時此刻，夏爾終於體會到尤金面對拉法時的不甘。

　　壯志未酬？

　　這形容詞真不合適她。

　　“沒必要這樣緊張，他不會殺你。”

　　挑著眉，夏爾一點也不相信西斯塔爾的保證。

　　“他不止一次說過，契約解除後要親手把我幹掉。”

　　“呵……你以為血盟真的可以解除？除了死亡，沒有真正可以抵消烙在血與靈魂裡的契約。以他的性子，若真想取你性命，拼著自損也會不惜一切達到。又何必忍到現在。”西斯塔爾淡然一笑，蔚藍的雙瞳有極短的一瞬，讓夏爾想起了拉法。

　　一直以來，對西斯塔爾的感受與看法，都單薄得如一抹影子。他的存在，僅只是莫亞的血盟，是元素大精靈。

　　可隨著這兩次的接觸，夏爾才感受到，他是活的，有思想和靈魂，而並非過去一直以為的近乎傀儡般的存在。

　　難道是因為莫亞離開的緣故，又或者是……

　　“我並非沒有主見。”看著那張年輕的臉上浮現出的疑惑與不解，西斯塔爾當然明白夏爾在想什麼“這只是，我愛她的方式。”

　　“誒？”

　　“她心生極高，素來喜歡把局勢控制在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她需要的，是聆聽者，而不是傾訴對象。她有足夠的智慧，有足夠的力量，我要做的只是站在她身邊，為劍為盾，實踐一同活下去的誓言。”

　　“如此一來，你和保衛她的士兵，和臣民有什麼區別？”夏爾下意識地反駁。

　　這根本就不是愛，只是利用。

　　“你認為莫亞會如此膚淺嗎？我們是以獵人和獵物的身份初識。她當時不過是逃離牢獄的死囚，我卻是位列十二薔薇之首的光輝聖騎士，已獲得下屆法皇繼承人的提名。她當時既不是光艷奪目的美人，也沒有尊貴的身份，只有那一身傲骨。

　　你認為我為什麼要放棄名譽、榮耀和地位，去做她的守護騎士。因為她的性情，她的不屈，她的毅力，還有不知放棄的努力，所有的一切，都深深地震撼著早已被雙重身份分裂、麻木的我。

　　啊……還記得三千多年前，她站在幽暗的地底洞穴，悲痛而帶著驕傲的說既然已經被命運拋棄，為什麼不拋棄命運。那一瞬，美麗極了……就像只開一日的大麗蓮。當時我就對自己說，是她了，就是她了。一生之會選擇一次的契約者。”

　　夜風拂過，帶起一片花海。

　　金髮的精靈站在風中，痴痴地望著漫天飛舞的花瓣，和兩年前夏爾曾見過的精靈王判若兩人。

　　他的背影，又一次與拉法重合，充滿了滄桑感。

　　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西斯塔爾的下一句話讓夏爾連連倒退了好幾步。

　　“我從瑪西弗爾那裡說了，你們同室而眠。路德維西雖已成年，但疑心太重。你能近他身，已屬難得。”

　　“這裡面有誤會……”覺得有必要解釋一番的夏爾剛準備開口，身後的議政廳傳來一陣騷動。

　　是尤金。

　　長老們面色激動，似乎在爭論什麼，但他都不為所動，徑直走了出來。

　　“虛弱咒是莫亞在當任戰爭祭司的修行期間，自行研發的秘咒，並不屬於元素範圍，想找我幫忙解咒這條行不通的。”

　　“等等……”感覺到西斯塔爾的氣息瞬間消失，夏爾急忙回頭，卻已尋不到他的身影。

　　感受到父親的氣息，尤金腳步一滯，遠遠地，視線與懊惱的夏爾撞到一起。

　　“過來。”倨傲如故的語調，讓她眉頭一皺，但想起剛才西斯塔爾的暗示，只得忍下即將衝口而出的反叛之詞。

　　“殿下……”暗夜精靈長老在做最後一次努力，試圖挽留剛以主神身份‘回歸’的尤金。

　　“不用多說，我意已決，天一亮就出發返回北冰晶，那裡才是我的轄地。”拖著不明所以的夏爾，尤金登上通往薩爾托皇宮的升降梯，把急得滿頭大汗的元老們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