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鑽
第十七章
我一個人走進市場,就有人知道我想幹什麽了,走在路上,看到一個坐在店鋪前抽煙的青年,他的衣着太過幹淨,和這個市場格格不入,仔細看的話,臉龐竟然有些書生氣。見我看他,青年漫不經心地問了我一句:
“小子,多大了?”
我停下腳步,道:“十六。”
青年笑着從太師椅上站起來,他自言自語地說:“這小子還挺上道。”
我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十六歲正好不算是童工。于是我走到他的店鋪前,我問:“一天多少錢?”
青年上下打量着我,過了一會兒伸手捏了捏我的肩膀,他說:“小屁孩,這麽瘦,我不要。”
我說:“别這樣。”
青年哈哈笑,他說你還挺有意思。
他說:“我還沒見過你這麽淡定的小孩兒,你說吧,你想要多少錢?”
來這裏的孩子,大部分臉上都會有惶恐不安,但是我沒有惶恐,沒有不安,餘下的自然就是淡定了。
“有沒有計數算錢的?”我問。
青年轉身帶我走到店鋪裏,他把抽了一半的煙捏滅,夾到耳朵上,說:“你叫我張叔就行。計數……你還在上學嗎?”
我嗯了一聲。
“哪個學校的?”
我随便說了個學校。不能讓他知道我的真實信息,我不希望和這裏過多接觸。
張叔點點頭,拿出一包塑料手镯,道:“看到這個了嗎?”
“嗯。”
“上面這些個碎鑽,都是人工粘上去的。”
所謂的碎鑽,就是小的塑料。
我點點頭。
張叔繼續說:“你把這個碎鑽粘上去就行了,一顆一分錢,弄好一個手镯給你兩毛,你愛粘幾個就粘幾個。”
這手工費已經算是很便宜的了,我搖搖頭,說:“一個手镯五毛。”
“哼,”男人冷笑一聲,“不做就給我滾蛋。”
我看着男人臉上的表情,發現他是真的生氣了。
我說:“怎麽,你給我的價很高嗎?”
張叔也懶得理我,直接向外走。
我喊住他,道:“好了,我做。”
“滾遠點。”男人毫不客氣地說。
我也不聽,四處找凳子,沒找到就坐在了台階上,天挺冷,地上有點潮,我的屁股都濕了。
我拿起一把膠槍,擺弄一會兒就下手了。用鑷子夾着碎鑽,輕輕一捏膠槍,很容易就能把碎鑽融到裏面去。
這倒是很容易,我很快就粘完了一個手镯。
張叔眯着眼睛躺在太師椅上,他正享受着冬天裏的陽光,我站起來,把镯子放到他面前。
張叔口中說着讓我滾,但是看我拿膠槍也沒阻止。他閉了一會兒眼睛,睜開眼睛看我粘出來的手镯,突然瞪大了眼睛,罵道。
“他娘的,你廢老子多少膠水?!”他大聲喊叫,他說,“你丫省一點膠水不行嗎?”
我說:“行。”
“……”
張叔吼不出來了,他噗的一聲笑起來,他說你這個臭小子。
我突然知道爲什麽張叔隻給我兩毛錢了,算算時間,一個手镯粘上也不過五六分鍾,那一個小時就是兩塊四,做完八個小時就将近二十元錢。二十塊錢也許不算什麽,但是能讓人吃飽飯了。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把原料帶回去,找時間做,不用在這裏坐班。
我說:“我能帶回家做嗎?”
張叔眯起眼睛,他知道我要問他。
過了一會兒,他懶洋洋地開口說:“今天不成,我怕你跑了,你知道一把膠槍多少錢嗎?多做幾天,不然不讓你走。”
我說:“好。”
說完就坐回原處,低頭粘碎鑽。
張叔彎腰從地上拿出一個小的折疊凳,他說:“拿着。”
我坐在凳子上,覺得好過多了。
有幾個小姑娘來買加工後的飾品。我發現張叔這裏不僅買手镯,簪子、發卡、戒指什麽的都買。
張叔人長的英俊,有幾個小姑娘走進來,挑一個簪子,盤到頭上,打趣地問:“好看嗎?”
張叔就笑,那笑容有點痞,有點漫不經心,但是卻讓人覺得異常的真摯,他總說:“好看。”
然後一樁生意就做好了。
我是學不來,我知道他說的話不是真心的,所以幹脆低着頭做自己的事兒。
張叔坐在太師椅上曬太陽,半天眯着眼睛對我說:“你小子長的還挺好看,學校裏不少姑娘喜歡你吧。”
我沒理他。
“剛才那幾個姑娘一走進來就猛瞅你,我說,你就不能擡頭給人家一個笑臉嗎?”
我說:“你知道我今年到底多大嗎?”
“不知道。”
“那就閉嘴。”
“……操。”男人笑了,翹着二郎腿說,“你個王八蛋。”
我的手頓了頓,沒有說話。
五點半的時候,我粘了三十個手镯,熟能生巧真不是胡亂說說的,到後來我幾乎是一分鍾粘一個手镯,速度快的讓張叔都吃驚。
我把粘好的三十個手镯交給他,遞給他的時候手指都在哆嗦。天太冷了,手被凍得僵硬,然後又因爲活動而變熱,就會止不住的哆嗦。
張叔眯眼看着我的手,過了一會兒從錢包裏拿出一張十元,說:“不用找了。”
我拿着錢,也沒說什麽,就往學校走。我要趕在孟穹來之前跑到學校。
張叔突然喊住我:“喂,小子,你叫什麽啊?”
“陳啓明。”我搖搖手,和他告别之後,就向學校跑。
因爲已經知道路了,而且是跑到學校的,所以五點四十五我就到了學校,門口已經零星有幾個家長了,我跑進學校,在廁所呆了一會兒,就看到趙耳朵走了出來,于是我也走出校園。
孟穹在校園門口焦急的等待我,見到我後松了口氣,走上前幫我拿書包,順勢牽住我的手。
他摸到我冰冷的手,微微一愣,看了我一眼,才繼續向前走。
“今天累嗎?”
“嗯。”
“學了什麽呢?”
我不假思索的說:“完全平方公式,全等條件,線性代數,幾何推理。”
我不知道學了什麽,隻能瞎說,而且隻能說數學,其他科連猜都猜不到。
幸好孟穹沒有多問,他彎腰打開車鎖,讓我坐了上來。
趙耳朵以爲我真的去了網吧,或者出去玩,一路上對着我不停擠眉弄眼,倒是安靜了許多。
到家後,家裏電話鈴響起,我正在寫作業,是孟穹接的電話。沒說兩句,孟穹就挂了電話,同時穿上了大衣向外走。
我還沒問,孟穹就自己開始說了,他道:“是公安局的,他們說孟天被抓了,讓我過去呢。”
“叫你幹什麽?”
“我也覺得奇怪,但是他們叫我去了,我還是走一趟吧。”
我看了孟穹一眼,低頭沒有說話。
孟穹走了沒多久,就有人敲門了。我一看,竟然是趙耳朵,他手上端着一大碗飯,另一個盒子裏裝的應該是菜。
我開門把他放了進來,一進來趙耳朵就大大方方地坐到了沙發上,腳翹到了茶幾上,一副惟我獨尊的模樣。
“孟叔讓我給你送飯來了。”趙耳朵揮了揮手上的飯,我接過來,然後回廚房拿筷子。
等我回來,趙耳朵就湊到我耳邊,陰陽怪氣地說:“孟叔問我你今天下午幹什麽了。我就知道你小子瞞着孟叔出去玩了,我說你一直在上課。咱哥們兒夠意思吧?”
“嗯。”我敷衍一聲,連菜帶湯都放到米飯裏,然後拌着一起吃。
“哥們這麽夠意思,你也幫幫我嘛。”
我就知道。
“有什麽事啊?”
趙耳朵從兜口裏掏出一張捏的全是褶兒的卷子,說:“幫我簽個字呗?”
我打開一看,就知道了,那是上個禮拜的數學試卷,他隻得了十幾分,數學老師急了,就讓他單獨拿着試卷,給家長看,然後簽字。
我問:“你爸叫什麽?”
“趙國棟。”
我拿起筆,虛描了幾下,然後簽了個字,很快就還給趙耳朵。
趙耳朵拿着那張試卷左右看看,道:“你字寫得比我爸好看多了,老師不會發現吧?”
“不會。”
趙耳朵這才放下了心,把試卷收到兜口裏,笑着說:“咱倆這是相互搭配,幹活不累。”
我沒理他,趙耳朵就在哪兒自己說話,我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他說:“這個星期過去以後,你還要幫我請假。”
趙耳朵瞪大了眼:“你要逃多少次課啊?”
“不用你管。”
“虧我還覺得你是好學生……真是人不可貌相。”
“……”
趙耳朵越想越不平衡,半天,又說:“那可不行,我要幫你打多少次電話啊?不行不行,我不幹了。”
我冷笑一聲,說:“不幹了?那就攤牌吧,我被孟穹發現了沒什麽,你要是被發現了會怎麽樣?”
我低頭看了看他裝着試卷的褲子,瞥了一眼,沒說話。
趙耳朵慌了一下,然後說:“陳啓明,你怎麽搞的啊?逃幾天課就好了,那麽長時間,你幹什麽去?”
我沒說話。
趙耳朵早就知道我不會告訴他了,他也想明白了,如果孟穹知道我逃課,不會怎麽樣。但是如果趙叔知道了他讓我幫他簽字,那一頓狠揍是免不了的。
想了想趙國棟雄健的身材,趙耳朵打了個哆嗦。
“想明白了就好。”我說,“回去吧。”
“靠,你這是趕我走呢?”
“嗯。”
“……”
趙耳朵罵着走了,我開始思考給孟穹打的電話了。沒想到這麽快孟天就進去了,我還以爲能再等兩個月。
不過這是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