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傾東床(八)
秦府戒備森嚴,尋常人別說進去了,連在門外鬼鬼祟祟的都會有事,所以傅向琰沒料到,自己竟然輕易地被領進秦墨曦的院落。
「秦爺以前就有交待,若是傅公子來拜訪,一定要以上賓款待,可惜秦爺身體不適,否則小的一定準備好酒席迎接傅公子。」說話者是秦府總管秦福,在秦府做事幾乎有一輩子長,等於是看著秦墨曦長大的,身份不同一般下人。
「秦總管無需多禮。」傅向琰禮貌回應,眉心的微皺卻顯露他的著急。
但是總管的話還是在他心裡盪起朵朵漣漪。
他沒想過秦墨曦會有這樣的交待,他也想不到秦墨曦會願意讓他自由進出秦府,這無疑是對他最大的信賴,而他這幾日悄悄埋怨秦墨曦無情的時候,可能秦墨曦正默默希望他上門探看他呢。
傅向琰不禁自責。
「這裡是秦爺的房間,傅公子自行進去吧。」說完要告退。
「等等,秦總管。」他叫住秦總管。
「傅公子有何吩咐?」
「我想為秦爺熬湯藥,可否為我準備?」傅向琰揚揚手中的藥包。
「傅公子,這讓小的來就好。」
「不,讓我為秦老闆做些事吧。」話說完,不禁有些臉紅。
「這……好吧,勞煩傅公子了。」秦福慈祥地笑著,點點頭,轉身去準備。
傅向琰推門而入,秦墨曦還在睡夢中。
闊別數日,傅向琰卻覺得好久好久沒見面了,人言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的心情正是如此。
他看著床上的人,似乎瘦了一點、憔悴了一點。
「非要跟我嘔氣,連傘都不拿就走掉,然後淋雨,然後生病,然後也不讓個人來告訴我,真不懂得照顧自己。」傅向琰自言自語,抱怨秦墨曦這個那個,眼裡卻柔得像水。
看秦墨曦似乎睡不安穩,睡夢中都還緊皺眉頭,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輕為他揉去眉間的憂擾。
平日威嚴凜肅的虎王,現在成了躺在床上的病貓,原來秦墨曦也有這麼脆弱的模樣,讓他生起一股愛憐、一股心疼,甚至是保護欲,如果讓秦墨曦知道,又要說他沒大沒小了。
「看你可憐兮兮的樣子,別怪我來得晚啊,我這輩子可沒有這麼著急過,還衝回家拿了會讓你開心的東西過來,你看,你就是為了這個東西和我吵的。」傅向琰掏出木盒子,拿出裡面的夏繪攤開,獻寶似地放在秦墨曦床畔。
看到夏繪,就回憶起那天的事,於是又有些牙癢癢,洩忿似地捏捏秦墨曦的鼻子,欺負病人欺負得不亦樂乎。
可是看到秦墨曦無力反抗的模樣,又覺得有些心疼。
「乖,好好睡一覺,醒來就無病無痛了,哈,乖孩子。」傅向琰自己玩得很開心,摸摸秦墨曦的臉頰,一下又摸額頭,好像在照顧小孩子一樣,誰叫他老是說他小孩子。
好吧,自己真的有些孩子氣。
「傅公子,藥具給您拿來了。」外頭傳來聲音。
「放著吧。」
傅向琰拿著藥包走出去,手忙腳亂地忙乎一通,熱煙裊裊上升,他專心致志地盯著藥壺,手裡扇呀扇的,好一段時間後,終於熬成一碗黑乎乎的藥湯。
他把藥放在桌上,捨不得叫醒秦墨曦,可是又好想看看他漂亮的黑眼珠,那雙眼眸,總是含著濃濃的關切,常常讓他覺得,天地之間,他只看著他一人。
為了輩份,他們吵了一架,互不讓步,結果就是他病了,然後他過了好幾天才知道。
不想爭了,他只求秦墨曦好好的。
「快點好起來,不要讓我擔憂……」
傅向琰趴在床沿,看著秦墨曦的睡臉,看著他的長睫,這個英俊成熟的男人,唯一柔和的部份。
啊,還有他的頭髮,烏黑柔軟,微微的波浪,像雲一樣舒服,味道香香的很好聞。
他把臉貼在秦墨曦披散的發上,浸縈在他的味道之中,然後用溫柔的眼神看著他。
「你堅持你是長輩,那就是吧;把我當小孩子,我也沒關係了,你開心就好,墨曦,你開心就好……」
傅向琰的聲音好溫柔、好真誠,趁著秦墨曦昏睡,把心裡好多話都說出來,還叫了他的名字。
自從初次在祝樂茶館不歡而散後,他就沒再叫過他的名字,即使後來交情深了,他也不好意思了。
當初自己,明明也覺得秦墨曦是長輩,也覺得只叫名字是大不敬,怎麼也想不到,現在的自己會希望沒有輩份的存在,會光是叫喚墨曦兩字,就覺得心裡暖暖的。
「墨曦,墨曦,墨曦……」一次一次地叫喚,好像心裡的什麼,播雲見日般地清晰起來。
「你要叫幾次才滿足吶?」
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傅向琰一躍而起,看見秦墨曦烏黑的眼眸望著他,眼底充滿笑意。
他轟地一聲,炸紅了臉。
「你、你什麼時候醒的?」他結巴,不知道秦墨曦聽到多少。
「嗯?大概是你說「等等,秦總管」的時候吧。」秦墨曦聲音沒有平時精神,但揶揄人時的語氣還是很有活力。
「那不是我一來你就醒了嘛。」傅向琰心裡慘叫。
「哼哼,不知道是誰抱怨一堆、趁機洩忿,還大膽地摸我頭叫我乖啊?」秦墨曦瞇眼。
糗了。
「你、你裝睡……你太奸詐了……」他羞紅臉,心裡的話全被聽光光了。
「是啊,若不是怕藥冷了,我還想多聽一會兒呢……」
傅向琰真想找個洞躲起來,一直回想自己都說了些什麼,聽到秦墨曦說藥,才醒來似地把桌上的藥捧過來。
「吃、吃藥。」
秦墨曦也不逗他了,提身想坐起來,傅向琰趕緊扶上來,撐著他讓他坐好。
「喂,你怎麼把畫亂放,快收好,弄壞了害我湊不成春夏秋冬就唯你是問。」
真囂張。
傅向琰趕緊把畫收回盒子裡,然後拿起碗,吹一吹,舀起一匙就往秦墨曦嘴邊送。
他又不是沒有手……
秦墨曦表情看不出思緒,看了看他,而後還是張口把藥喝進去。
「你都聽到我說的話了吧。」傅向琰一邊喂,一邊緊張地開口。
「嗯。」
「你如果堅持當長輩,那就當吧,我不會再跟你吵了。」
「我本來就是長輩。」
囂張啊。
傅向琰無言以對。
然後秦墨曦笑了。
「向琰……」
「什麼?」
「沒什麼。」
「啊?喔……」
餵藥餵藥。
「向琰。」
「什麼事?」
「沒事不能叫嗎?」
「呃,可是你一直叫我……」
「怎樣,你能一直叫我,我不能一直叫你?」
「沒,你叫、你叫。」
傅向琰漂亮的臉蛋紅透了,餵藥的手都有點抖,看秦墨曦若無其事地喝著藥,覺得自己被耍著玩。
「你……你不要耍著我玩。」好像有什麼,不太一樣了。
秦墨曦笑出聲,而後溫柔地看著他。
「向琰,我是在謝謝你。」
傅向琰手一抖,幾滴藥汁滴落在秦墨曦單衣上。
「沾到了……」秦墨曦拉扯單衣,看著白色上暈染開的藥汁。
傅向琰連忙道歉,著急地用衣袖去擦拭,不可避免地看見凌亂單衣裡漂亮結實的身體,那觸感,是說不出的溫熱和彈性,讓傅向琰雙頰更熱燙,衣服上的藥汁越擦越擴散。
他咻地站起身。
「向琰?」秦墨曦看著他。
他心如擊鼓。
真的,有什麼不一樣了,漸漸清晰的,狂潮般的情感……
讓人有點害怕,卻又不禁興奮……
「你要回去了嗎?」
「嗯,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我讓人備車……」
「不用了,我用走的就好。」
「好,謝謝你來看我。」
其實,有點不知道自己都說了些什麼,只覺得腦子熱熱的,也莫名地覺得,秦墨曦也是如此。
手才摸上門,又鬼使神差地轉過身。
「我忘了一件事。」
他走回床邊,看著秦墨曦。
「你忘了什麼?」
「這個。」
他吻上秦墨曦的唇,就如那天一樣的溫熱柔軟,秦墨曦沒有推開他,他們反覆吮吻,然後滿足地歎息。
這就是他想要的。
這一次,秦墨曦沒有說他不知分寸、沒有說他得寸進尺,也不再振振有辭地說他是長輩。
兩唇分離的時候,他看見秦墨曦眼裡的迷濛,濕潤的唇非常誘人,彷彿沉醉在濃烈的情絲之中,他想,他也一樣。
他再次吻上他,兩人唇舌相濡,交纏難分。
那一天,他們吻了十數次,在門與床之間遊走。
「下次見。」
過了好久,他才踏出房門,房裡的人沒有留他。
羞澀的情緒盈滿傅向琰的心。
他心慌意亂,卻又心滿意足。
原來,這就是他想要的。
不是更大的讓步……
他想要的,一直只有一個。
那就是秦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