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v章
夜色清冷,細雨潮濕。淩晨時分,山城看起來黑蒙蒙一片,已經沒有幾戶人家亮著燈火。
薄靳言從浴室走出來,黑發濕漉漉貼在耳後,穿一身純黑的睡衣。他看一眼床上,簡瑤正熟睡著,頭深埋在枕頭裏,黑發柔軟而淩亂的散落在潔白的床鋪上,無端端給人楚楚可憐的感覺。
他盯著看了幾秒鐘,走到窗前,望著屋檐滴滴答答的水珠,給傅子遇打電話。
傅子遇的語氣有點抓狂:“現在幾點了少爺?我明天早上9點還有一臺手術!”
薄靳言看一眼墻上的掛鐘,準確的答復他:“一點二十分。”
坦然自若的語氣,令傅子遇的抓狂都變得有些無力,只好問:“……什麼事?”
“我們失去了‘他’的蹤跡。”薄靳言的聲音低沈而淡漠,“他宣稱要犯下更嚴重的罪行。基於你和我的私人關系,希望你註意安全。”
這回傅子遇靜默了一會兒:“Ok,我心裏有數了。放心。”他又問:“你和簡瑤都還好吧?”
薄靳言答:“我很好,她很不好——她的一個重要朋友,很可能被鮮花食人魔殺了。”
傅子遇在那頭低低吸了口氣,沈默半晌,說:“替我問候她。”
“好的。”
傅子遇想了想,又說:“我知道你查案緊張,但身為男朋友,也要盡量多哄哄她,陪陪她。”
這話正好直戳薄靳言的心窩,英俊的眉頭輕蹙起來。
見他沈默了好一陣,傅子遇不明所以:“怎麼了?”
卻聽他淡淡的聲音傳來:“……怎麼哄?”
看到心上的女人悲痛萬分,天才也有黔驢技窮的時候。
傅子遇頓時笑了,思索片刻,笑意更深:“簡單。她再低落再難過,我們都有殺手鐧——只要你肯唱首歌給她聽,她一定會笑。”
薄靳言臉色微微一變:“不可能。”直接電話掛斷。
這時,床上的簡瑤動了動,撐著床坐了起來。她穿著單薄的睡衣,眼睛還有點腫,臉色在燈下也顯得蒼白。
“靳言。”她低喚了一聲。
薄靳言立刻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
他的臉清俊如昔,平靜如昔。唯有修長黑眸,定定的望著她,顯出幾分沈默的關切。
“沒事了?”低緩的嗓音,如同夜色中流水清盈淌過耳際。
簡瑤點點頭:“沒事。”
“那親我一下。”
簡瑤的聲音還有點啞:“你是小孩子啊?”
薄靳言黑眸幽深的盯著她:“昨天你起碼在我的襯衣上留下一公升的眼淚——誰才是孩子?”
他的話,令簡瑤又想起昨天的一幕幕:灰黑殘破的爆炸現場;警方證物袋裏纖維般的血肉殘渣;李熏然空蕩蕩的家裏,沙發上還搭著他的一件警服……
她按下心頭陣陣鈍痛。
不去想。還沒見到屍體,就絕不放棄。
她擡頭看著薄靳言:“難道你從來沒掉過眼淚?”
“當然。”他淡淡的答,“從有記憶開始。”
簡瑤心頭一軟,望著他那張白皙的臉,沒出聲。他卻又像想起了什麼,面無表情的說:“悲劇的是——從兒童時期到現在,在我面前哭過的人很多。”
簡瑤微怔,終於忍不住笑了。
顯然,這個不會流淚的男人,也很不喜歡看到別人的淚水。
不過……
除了感激涕零的受害者,其他人,也許是被他的傲慢毒舌氣哭的吧……
這話她當然不會說出口了,輕輕伸手,從後面摟住了他的腰身。
薄靳言顯然很享受她的擁抱,靜靜的坐著一動不動,任由她的臉輕貼在他的背上。
簡瑤輕聲問:“那半年……你是怎麼過的?”
薄靳言沈默了幾秒鐘,轉身看她一眼,隨即躺了下來,同時把她的腰一勾,讓她趴在自己懷裏。
“沒什麼特別,一切都是按照我的計劃推進。至於受傷,那也是無可避免的合理代價。”
他如此輕描淡寫,簡瑤心疼又好笑。大概任何艱難險阻,在他眼裏都是不屑一顧的。
天色將明時分,雨勢卻更大了,天邊響起了陣陣驚雷。
薄靳言倏的睜開眼,一室昏暗裏,簡瑤依然躺在他臂彎裏,蜷縮著睡得正熟,白皙恬美的臉似乎終於放松下來,眉頭不再輕蹙,眼睛的紅腫也消去了很多。
他靜靜盯著她,腦海中卻想起她剛才的問話:那半年,你是怎麼過的?
許多瘋狂而扭曲的畫面,仿佛在眼前一閃而過:滿地的血泊,肢解的人體,盤中的碎肉,鮮血每天沿著他的脊背,靜靜淌落到杯中……
他輕闔雙眸,側頭湊近她的長發,聞著清淡的香氣,安然入睡。
那些過往有什麼可說的?不必讓她傷心,不必讓她知道。
次日上午,市警局會議室中。
此時,距離李熏然失蹤已經超過24小時。警方抽調了大批警力,在附近縣市、公路設關卡搜尋,也將此情況通告全國。
而薄靳言收到的那條短信,最後追蹤到爆炸現場一部遺留的手機。手機設置了定時發送功能,沒有指紋痕跡,這條線索如預期般中斷。
圓桌之上,眾人神色凝重。專案組組長問:“薄教授,你怎麼看?”
薄靳言穿一身黑色西裝,素色襯衣,俊臉顯得越發冷肅清冽。
“世上沒有完美的犯罪,只有未被發現的線索。‘他’親自作案必然隆重其事,需要一段時間精心籌劃。我估計這個間隔大概是十天至二十天。我們必須在那之前,把線索找出來。”
眾人紛紛點頭,有人疑惑的問:“教授,為什麼是十至二十天?”
薄靳言非常淡定的答:“我估算過——如果是我策劃、實施一個頂級的、精密復雜的犯罪,大概需要十天。‘他’的話,這個時間差不多。”
提問的人:“哦……”
在座的人,大概只有簡瑤完全習慣並且相信,他這種自大的、往往又極為準確的推斷。她提起筆,在本子上寫下這個關鍵數字:“10-20天”。
然而,就像是要印證薄靳言的論斷,一直沈默坐在圓桌角落裏、兀自敲打鍵盤的安巖,突然開口了:“有線索了。”
眾人都是一凜,薄靳言也長眸微斂看向他。
安巖拿起桌上遙控器摁下,前方白幕上出現一張幻燈片。
畫面幽黑模糊,透過稀疏的枝葉,可以看到一條灰白的小路上,一輛黑色SUV的尾部。車牌號很模糊,安巖又點了點鼠標,說:“銳化、投射對比分析後,有了結果。”
屏幕上出現一串放大的、隱約可以辨認的號碼:“潼N05893”。
在座的有刑警辨認出照片背景,低呼出聲:“這條路……是鞭炮廠裏面!”
安巖點頭:“這條路通往發生爆炸的車間,之前我們檢查過,路上的三個攝像頭都被破壞。但是這枚攝像頭,是較老年代安裝的,位置被樹枝擋住,非常隱蔽,錄像也不穩定。結果,它拍下了淩晨三點左右,這輛嫌疑車輛出現。我已經對比過,這輛車是當地租車公司所有,租車人用的是假名□,也沒有露面。”
眾人都是一靜。雖然無法核查租車人身份,但有了這個圖像,已經是重大突破了。
這時,薄靳言卻側眸看了簡瑤一眼,目光若有所思。簡瑤心念一動,忽的模糊明白了他目光的含義,難道是……
果然,在座的本市老刑警已經嗓音低啞的開口:“也許是李熏然故意把兇手引到這裏的。鞭炮廠、火車站,這些地方頻發治安事故,還有為了查上次的‘殺人機器案’,熏然這小子幾乎把這些地方都蹲了個遍,哪個地方有攝像頭他一清二楚……”
眾人皆默然,簡瑤心裏倏的抽痛,靜默不語。
她不知道當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面對如此強韌狡猾的國際犯罪高手,李熏然的生命危在旦夕,卻想方設法給他們留下了如此珍貴的線索。
這時薄靳言看向安巖:“這輛車現在在哪裏?”淡然的語氣,仿佛篤定了安巖能找到他。
然後,包括簡瑤在內的眾人,在相處數日後,看到了這位計算機天才露出第一個微笑。搭配金絲框眼睛、白凈的皮膚,清秀的五官,還有唇邊的兩個淺淺的酒窩,那笑容竟顯得有些可愛。
他鼠標一滑,第二張幻燈片出現。
那是一條高速公路出口,亦是夜晚,車輛很少。同一輛SUV出現在畫面裏。只是深色車窗阻隔,看不清裏面的人。但是車牌號清晰可見。
安巖說:“這是通往粵港口岸碼頭的高速公路。”
眾人全都楞住了,連薄靳言都是微怔。
“他”既然已經向薄靳言下了戰書,又頗費周折的跑去香港幹什麼?
十五天後。
美國加州新月市,鵜鶘灣監獄。
暮色如同灰色輕紗,籠罩著原野和山林。數座高高的崗哨,仿佛筆直的衛士,森嚴守衛著占地廣闊的監獄。
簡瑤和薄靳言站在監獄外的草地上,身旁是數名中方和美方人士——他們正在等待監獄方安排,探視Tommy.
涉及兩國警務合作,總是諸多波折。從提出申請到現在,半個月過去了。以薄靳言為首的專案組進駐香港,與當地警方配合重重搜捕。但在異地辦案難度更大,收獲頗微。
現在,“他”隨時可能犯案。宛如一顆定時炸彈,埋在香港。
夜風倏起,帶來絲絲冷意。簡瑤攏了攏外套,薄靳言穿一身黑色風衣,高大如松站在她身側,垂眸望著她:“一會兒你留在外面,我跟他談。”
簡瑤靜了一瞬,答:“好的。你自己當心點。”
終於,獄警打開了大門,用英語喚他們進去。
這是一個完全密閉的房間,墻壁是厚厚的鋼筋混凝土澆築,黃色金屬門安裝有數把密碼鎖。
簡瑤和其他人,隔著玻璃站在這邊的屋子裏。薄靳言一人獨坐在熾白的燈光下,氣質淡定而漠然。兩名獄警全副武裝站在門口,一旦出現危急情況,立刻出動。
遲緩、沈重的腳步聲響起,一名獄警推著個穿著黃色囚服的白人青年,走進了房間。
簡瑤微怔。
比起檔案資料上的鮮花食人魔,Tommy真人要更白凈斯文些。即使身在全美最森嚴的重刑犯監獄,全身上下還有那張臉卻是幹幹凈凈,連一點胡渣都沒有。
但是你只要看到他的眼睛,就會心頭一震。
那雙淡藍的、湖畔一樣的眼睛,似乎含著笑意,似乎什麼不在乎,又似乎冷酷無比。
那是一雙屬於頂級連環殺手的眼睛。
Tommy在桌子對面坐下,獄警用英語訓斥了幾句,帶上門退了出去,只剩他和薄靳言。
薄靳言擡眸看著他,目光清澈如水:“嗨。”
Tommy露出個堪稱爽朗的笑容:“嗨。”
兩人都安靜了一會兒,薄靳言似乎並不急著開口。
“你不同了。”Tommy突然用英語說道。
薄靳言按兵不動,直視著他。
Tommy卻忽然笑了:“你身上有了女人的氣味。”
玻璃窗這頭,簡瑤的心忽的就一緊。結果就聽到Tommy說:“我要見她。如果見到她,我可以告訴你——你要找的人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感冒未痊愈,鼻子塞塞的好難受,正文碼少了一點,送上一則小劇場!明天爭取也有小劇場。小劇場後面我還要說一個重要的事,大家記得看啊!
小劇場——他的歌聲裏1
李熏然失蹤後的這半個月裏,簡瑤雖然全身心投入工作,但到底知己情深,有時候夜晚,總會翻來覆去,睡得不安穩。
每當這時候,薄靳言總是會被吵醒,垂眸看著懷裏微蹙眉頭的女人,心尖,有那麼一點點發疼。
終於,某天夜裏,簡瑤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隱約聽到了低沈的、很輕的歌聲。
那嗓音很熟悉,但正沈浸在夢境裏的她,一時想不起是誰。那歌也很熟悉,似乎就是很流行的歌,但那人唱出的調子又完全不對,每個字都不對。
於是這天晚上這個夢,簡瑤做得十分糾結。那聲音如同魔音貫耳,忽高忽低,她好想醒過來,告訴這個人,你唱得不對,太摧殘了太痛苦了……
天亮的時候,簡瑤暈沈沈的醒過來,就見薄靳言已經穿好白襯衣和西褲,玉樹臨風立在床邊,朝她淺淡一笑,光華如俊美雕塑:“昨晚睡得怎麼樣?”
簡瑤坐在床上,非常郁悶的搖頭:“一點都不好,我夢到鮮花食人魔了。”
薄靳言一怔,眸中透出幾分關切。結果就聽到她接著說:“我夢到他在我耳邊唱歌,太恐怖了。”
薄靳言臉上沒有一點表情,輕描淡寫的問:“哦,他唱得好嗎?”
簡瑤一臉心有余悸:“用你通常的話來說——那簡直是場災難。”
薄靳言靜默了幾秒鐘,臉頰忽然泛起微紅,立刻邁開長腿,面無表情走出門口。唯有淡淡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我向你保證,以後你不會再聽到他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