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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的地平線 (第五卷)》第2章
第五卷 秋葉原的星期日 CHAPTER.2 燕與雛椋 SWALLOW AND STARLING

〈白鐵杯〉旅行的好伴侶,有時候是樂器。

 1

 實莉在存放衣物的木箱前面傷透腦筋。

 這件不對,那件也不對,每拿出一件就搭在身上看看,但是心情著急的她覺得每一件都差強人意。拿出來的衣服沒扔在旁邊,而是一板一眼整齊折好,很像實莉的作風,但她自己處于完全沒有余力的心理狀態。

 得到城惠應允之後,實莉得以參加蛋糕吃到飽比賽,但她的目的並非免費蛋糕。這一切都是為了城惠以及〈記錄的地平線〉。

 (這件總覺得有點孩子氣,這件是和冬彌成套的——這件的話……太簡樸了,畢竟是工作服。)

 實莉又把一件翠綠色吊帶褲仔細折好。

 這個房間是她的個人房。

 對于在〈哈美倫〉被迫過著大通生活的實莉來說,這里寬敞到令她覺得過于奢侈。

 加入〈記錄的地平線〉當時,實莉考量到自己的實力,希望和冬彌共用一個房間就好,不過城惠與直繼說「大樓本身很寬敞,所以不用客氣」,為她準備這間個人房。

 這個房間好到拿〈哈美倫〉相比很失禮。從窗戶吹入的風,如今是實莉的喜悅之一。

 即使如此,房間裝潢並不豪華。單純只是面積很大。明明是單人房卻整整五坪大,地板與牆壁都鋪上木板。這個大房間里的家具很少,只有幾個木箱、一張床與矮桌。

 這里是實莉的個人房間,公會成員也認同這一點,所以她可以盡情裝飾。只要她開口拜托,大家肯定會幫忙搬家具,說不定還會制作一些物品給她。但實莉基于天生的節儉與客氣個性,猶豫于是否要購買較貴的物品。

 以中階玩家而言,實莉最近的收入相當不錯。

 最大的原因在于她定期前往原野打怪。打怪的主要目的是為實莉、冬彌、倫迪浩斯,五十鈴等中階四人組進行戰斗演練,不過即使是訓練,當然還是會得到戰利品。

 動物型怪物會留下肉或毛皮,具備智力的怪物會留下裝備或值錢物品,戰斗之後能夠得到的物品很多。這些物品統稱為「掉落物品」,大多可以換錢或是工匠制作物品的原料。

 以〈記錄的地平線〉的狀況,〈廚師〉喵太或〈抄寫師〉城惠可能用得到的物品會保管起來,其他物品則是全部換錢。

 四人一起訓練時賺到的錢,會偷偷把一大部分匯入公會的銀行帳號。並不是某人如此提議,是年少組(這是低等級會員的稱呼)不知不覺養成習慣的貼心之舉。

 但是在直繼或喵太帶隊的時候就無法這麼做,會確實把戰果依照人數均分再塞給大家。依照喵太的說法是「領取合理的報酬,可以培養專粱意識喵~」。實莉明白這個道理卻難以率直接受。

 同伴們當然也一樣,但實莉覺得城惠與〈記錄的地平線〉對她有恩。

 此外,這個公會有喵太這位專任廚師。

 說到現在秋葉原的「生活費」,大部分都是餐費。

 堪稱為水電費的只有燈油,而且連這部分也有一半職業的玩家能以魔法替代。居住的花費是旅館費用或公會廳租金,但極為便宜,況且只要有心,能露宿的廢墟要多少有多少。

 在這樣的秋葉原,生活費的大部分都是餐費,因此〈冒險者〉的恩格爾系數令人不忍卒睹。大多數的〈冒險者〉把大半收入用在餐費,比例甚至匹敵原本地球的房租。

 在〈記錄的地平線〉,多虧喵太親自下廚,得以免除「餐費」這筆最大的開銷。

 加入這個公會的實莉他們,即使把錢匯入公會帳戶,卻不是存不到錢。實莉的戶頭也已經有相當的積蓄。

 所以,金錢方面還算寬裕。

 要購齊室內家具並非難事……不過前提當然是有所節制。

 這個世界原本是游戲,因此物品種類真的非常廣泛。例如要買一張床,從只用來睡覺的木床到象牙或黑曜岩雕琢而成,如同藝術品還附華蓋的公主床,種類千差萬別。床是由生系副職業〈木匠〉制作,不過隨著不斷提升等級,持續增加「更高等級、更難制作卻能高價販售的物品」,導致即使同樣是床也有許多種類,價格級距達到數百倍。

 所以,高級又非常昂貴的物品當然存在,但是只要挑選低階款式,家具就絕對不是花錢的東西。何況〈幻境神話〉游戲時代就列入合成表的物品,無論屬于何種生產系統,只要在選單點還就能以十秒完成,影響價格的要素只有取得原料的難度以及制作者的等級,無須考量制作時間。

 使用在低階原野區域采伐得到的「杉木」或「橡木」制作的床或櫃子,真的只要以一餐的錢就可購買。

 即使如此,實莉購買的家具只有幾個置物用的木箱、一張睡起來很舒服卻樸素的床、一張類似暖爐桌的矮桌、一組被褥與幾個坐墊,如此而已。

 這個房間極為樸素。

 到最後,實莉生性實在不適合揮霍。

 正因如此,實莉正在翻找的這些衣服也都是頓有氣質、剪裁合身、堅韌耐穿,即使在街上和他人擦身而過也給人整潔感,完全不會丟臉的服裝……然而傷腦筋的是不夠亮眼。

 (這樣不太好吧……)

 實莉試著將水色連身裙搭在身上,總覺得看起來實在在孩子氣。她體認到這種打扮無法襯托城惠。

 (準備更好的衣服吧——)

 實莉下定決心,打開蛙嘴式小錢包。這個傳統風格的錢包是實莉的隨身物品。這個世界還是游戲的時代,貨幣是沒重量的物品,只記載在角色畫面,但現在非得放在錢包里帶著。錢包是出乎意料受歡迎的物品。

 實莉的目的是為城惠挽回劣勢。

 與其說挽回劣勢,應該說亮相或是宣傳……

 老實說,城惠在秋葉原的評價不甚理想。城惠當然是十一公會長之一,既然是代表〈圓桌會議〉的委員,他的名聲和不久之前相比堪稱一炮而紅。

 到頭來,〈圓桌會議〉本身絕大部分是基于城惠的企畫而成立。在秋葉原,只要是消息稍微靈通的人自然都知曉這一點。但問題不在于知名度的高低,在于風評的內容。

 城惠是參謀型角色,眾人一致認同這種說法。不過加上別名「腹黑眼鏡」之後,城惠陰險無情的形象散布到秋葉原各處。

 決定性的打擊似乎是蕾妮希雅的演講。

 在那場演講,城惠看起來是在欺負蕾妮希雅公主。城惠的形象似乎從此變成「具備參謀能力又干練,卻冷酷無情的策士」。

 這令實莉很難受。

 在實莉的心目中,城惠是英雄。

 大家不知道城惠是溫柔善良的人。實莉由衷相信和城惠一樣溫柔的玩家少之又少。

 〈哈美倫〉軟禁實莉等新手玩家時,不就只有城惠試圖拯救?除了城惠,沒有任何人敢挺身而出,正面處理所有人不願正視的這種狀況。

 城惠是實莉心目中的英雄。

 許多人誤會城惠,令實莉好難過。不只難過,肯定會對今後的公會運作造成陰影。〈記錄的地平線〉只是落腳于秋葉原的中小公會之一,這種負面形象不曉得會造成多少損失。

 至少,實莉知道城惠善良又溫柔。她也非常喜歡〈記錄的地平線〉的所有人,這個公會如今堪稱她的歸宿,所以她想盡可能消除負面傳聞。

 這次的慶典就是機會。

 外界對城惠留下這種奇怪的形象,城惠自己也要負一些責任。

 負責企劃與調查工作的城惠並未頻繁參加生產公會會長出席的專業聚會,也沒什麼機會像戰斗公會那樣和許多外部玩家交流、遠征並凱旋。

 大型公會的公會長似乎將宣傳與招募視為公會活動的一部分,至少實莉听說是如此。所以即使是公認討厭和他人接觸的玩家,在公私聚會都毫不遲疑地和他人打交道。公會長出乎意料大多是平易近人又認真的玩家。

 相較之下,城惠不討厭人群卻鮮少參與這種活動。最近尤其埋在堆積如山的報告書,過著足不出戶的生活。

 換句話說,問題根源在于城惠很少出門,所以多多為秋葉原的大家介紹城惠就好。先不提免費蛋糕吃到飽的比賽本身,只要在比賽勝出,就會受邀參加最後一天的大型晚餐會。听說到時候〈秋葉原新聞〉的人也會參加,順利的話……

 實莉讓思緒徜徉在這樣的幻想,卻忽然回到現實。

 (可是可是,還是會一起吃蛋糕,穿得這麼樸素果然是問題……)

 依照原本狀況,除非城惠沉著冷靜解決城市問題,或是進行一場感人的演講,不然很難扭轉居民對他的評價,但實莉在這方面抱持樂觀的想法。

 (城惠先生很帥氣,所以還部分不成問題。)

 這方面完全只是個人好惡的觀點,但實莉自己似乎完全忽略這件事。實莉所說的「帥氣城惠」,或許是所謂的「少女妄想」,卻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大致上,在這個時間點,沒人把實莉這份情感的真面目視為問題。

 沒人知道這份情感是對于監護人的信賴還是淡淡的憧憬,抑或是更加確實的某種情感。

 因為連當事人實莉也沒為自己心中這份情感命名。

 2

 另一方面,曉出現自覺癥狀。

 和實莉同樣回到自己房間的她坐在榻榻米上之後,就像是擺飾一樣悶不吭聲,但她內心完全亂了分寸。

 像這樣在坐墊正坐的曉很可愛。烏黑亮麗的長發垂在身後,端坐的嬌小身影給人的印象是很有氣質的小動物。

 不過即使個頭再矮,她實際上也是大學生。情報量和國中生實莉有著決定性的差距。無法斷言「經驗有所差距」是曉的悲哀之處,但她也自覺到這一點,所以更加亂了分寸。

 (為什麼非得被國中生施加壓力……)

 曉抱膝忍受煩悶情緒。

 她沒有戀愛經驗,而且抱持許多無謂的自卑,在這種狀況難以維持冷靜。自制心不像年齡那麼容易成長。

 追根究柢,一切的元凶在于身高。

 曉嘆出一大口氣,以指尖輕觸瀏海回想。

 小學時代還好,是很像小學生的小學生。

 後來,她成為很像小學生的國中生。

 升上高中之後,也只是很像小學生的高中生。

 升上大學之後,好不容易只會被誤認為國中生,但此時的她已經耗盡吐槽的力氣。

 曉自認容貌不算差,但總之就是沒有戀愛經驗。接近她的淨是有所誤解、興趣特殊的男性,在這種環境應該無法期待正常的交往。

 她當然接受過認真的表白。

 (但那是……)

 曉垂肩喪氣。

 升上大學的那一年,附近的國中生向她表白,對方似乎將她當成不同學區的國中生。曉當然拒絕了,卻因為大受打擊而發病病倒,至今依然成為心理創傷。

 話雖如此,曉自己也不是非談戀愛不可。花樣年華的她當然對男女朋友關系感興趣,卻沒有想不開到「隨便找個對象也想談戀愛」的程度,也覺得沒對象就抱持這種憧憬很愚蠢。

 曉渴望的反倒是更加理性,建立在能力上的人際關系。曉可愛的外貌與嬌小的個頭使她隨時隨地都被當成吉祥物看待,在家里甚至也被親妹妹當成妹妹看待。

 所以她向往「搭檔」,「伙伴」或「同僚」這樣的關系。不然「部下」或「手下」也無妨,她向往這種認同彼此實力,互補不足之處的人際關系。

 因為其他人未曾以這種方式對待她。

 她生性努力,只要自己立下定目標就會專心致志、全力以赴,具備真摯的一面。這種努力卻因為她可愛的外表而沒機會得到公正的評價。正因如此,她才會在〈幻境神話〉的世界飾演沉默寡言的男性〈刺客〉。

 (但也只到〈大災難〉為止。)

 那個淒慘的事件害得一切為之一變。

 堪稱人間煉獄的那場大混亂之中,唯一的幸運就是和城惠結緣。城惠、繼城惠之後的直繼與喵太,以及可說是自己歸屬的公會——〈記錄的地平線〉。

 曉在化為異世界的〈幻境神話〉,首度得到在地球沒得到的真正朋友。這是不會因為曉的嬌小個頭而揶揄或溺愛的人際關系。

 即使是現在,她當然也會被當成吉祥物看待。

 外型是她的一部分,這部分今後也不會改變吧。這種事在所難免,如今她也可以諒解。因為她知道在這個世界,實力與能力和外貌一樣,能以「目視」的方式確認。

 簡單調查,就會以清楚的形態顯示——「等級」的存在是曉的福音。

 組隊時只要真摯盡到自己的職責,就能受到大家的尊敬。在這個異世界雖然有許多恐怖或難受的事,但曉認為光是這一點就美妙無比。

 〈大災難〉剛發生不久,城惠送她〈外型重設藥水〉的時候,她基于報恩的念頭而稱呼城惠「主公」。之所以執著于手下的立場,是因為她希望實力能得到認同。

 她絕對不接受「因為是小女孩所以免費幫忙」的想法。

 然而,城惠是超乎曉想像的「主公」。城惠寬宏大量,戰術精確,遠見範圍完全不是曉能夠想像,也具備選擇未來的堅定意志。能夠成為城惠的「搭檔」,曉覺得非常痛快。

 不只如此,城惠有個不擅長的缺點,就是戰斗能力。

 城惠的攻擊力很低,至少無法終結戰斗。曉在這一點可以輔佐城惠,城惠似乎也認同她作為專業玩家精湛的表現。

 身為現代人的曉非常害怕和怪物搏命交戰,但她小時候練過劍道,並非無法克服這項障礙。至少比起到哪里都不被認同能獨當一面的屈辱感好得多。

 在旁人眼中,她或許是死忠的忍者,但是對曉來說,這種行動具備相應的理由,也符合她的目的……不過遮羞的要素當然也很大。

 這份情感隨著信賴而加深,而且似乎沒花太多時間。究竟是基于什麼契機,從什麼時候變成這樣,連曉自己也不清楚,總之城惠身旁是令她內心酥癢又舒適的空間。

 (果然是從〈獅鷲獸〉那時候開始嗎?)

 回想起騎乘時的感覺,表情放松下來。

 如同在強風與快感之中筆直落下的加速感。抓著城惠的背或是待在他的懷里享受這種感覺,為曉帶來強烈的興奮與舒適心情。

 或許是世間俗稱的「吊橋效應」,但是這種事一點都不重要。曉就是如此受到吸引。

 如今只要待在城惠身旁就會莫名開心,甚至沉迷到認真練習如何隱藏腳步聲潛藏在後。

 以曉的立場,若要將這份心情清楚化為言語,就算只在心里說也相當難為情,換言之,這是好感。曉自覺這是和性別有關的那種好感。

 以曉的立場,其實沒有自覺也無妨。

 曉尋求的是「搭檔」的位置,希望對方抱持敬意,接納她為同伴。即使抱持好感,也不需要得到同質好感作為回報。更重要的是,曉不久之前才察覺這份舒適感。

 如同自己心中培育的水嫩花朵,如同無聲的音樂。曉光是抱持這樣的心情,每天就洋溢著幸福。

 但是,實莉在這時候出現。

 曉對實莉個人沒什麼意見。畢竟她認真、貼心,聰明又努力,絲毫沒有該批判的地方。曉把她當成好伙伴以及可愛的後輩,曉的沮喪源于自己的壞運氣。

 ——或者應該說是好運氣。

 她脫離被當成國中生的偏見,認識一群至少把她視為普通人看待的同伴。這些同伴打動她的心。這是好事,是非常幸福的事。曉大致感覺得到,這些同伴至少沒有討厭她。這是令她雀躍的體驗。

 然而,在這時出現的情敵不是別人,偏偏是貨真價實的「國中生」,搞不懂是基于何種因果關系。

 (嗚……我這麼像是蘿莉業界的基準嗎……)

 曉不禁好想扔出坐墊施展〈絕命一閃〉。

 (仔細想想,這樣也不差……應該吧。)

 曉對自己的外貌抱持自卑感。確實很可愛,卻是吉祥物的感覺,無法成為戀愛對象吧?曉無法拭去這種疑惑。基于這層意義,她的情敵是實莉或許是一種幸運。對方是貨真價實的國中生,曉在身材方面不會屈居劣勢,但她這樣仿佛永遠無法脫離「國中生」這個類別。

 想到這里,曉不經意抬起頭。

 曉剛才基于較勁的意味,在受到刺激之後,反射性地拿出相同的傳單,不過這恐怕代表要約會吧?既然這樣,應該為此進行各方面的準備。

 曉忽然靜不下心,開始在坐墊上分神亂動。

 既然要約會,非得穿得像樣一點吧?不可能!曉想到這里用力搖頭。以她的狀況真的是「不可能」,她只有漆黑如同染上墨汁的衣服。如果在地球,她多少擁有一些少女風格的服飾應付社會生活,不過在這個〈幻境神話〉的世界,她只擁有〈刺客〉用的深色衣物。

 身為將城惠奉為主公的忍者,這樣不構成任何問題,也沒必要添購其他衣物。

 但是穿這種衣服約會,終究不太妙。

 (慢著,設定成陪同主公出任務的忍者怎麼樣?)

 曉點了點頭。城惠要去吃免費蛋糕,自己則是理所當然陪同護衛,使用這種設定就好。曉剛覺得可以放心就再度用力搖頭。這種設定怎麼想都很牽強,何況剛才城惠困惑的時候,基于對抗實莉的心態而如此提議的正是曉自己。

 要是到明天改口說「主公想吃吧?我是護衛」這種話,城惠將會以憐憫的眼神看她。最糟的狀況還可能對她心灰意冷。

 (那麼,請荷麗艾塔幫忙打點……)

 曉想過這麼做,卻實在不怎麼樂意。即使這時候對荷麗艾塔的溺愛行徑睜只眼閉只眼,問題在于荷麗艾塔的喜好過于偏向少女風格。在其他狀況或許適用,但是這次的對手實莉是貨真價實的國中女生,這種少女風格實在沒勝算。

 到最後,應該還是由自己挑選服裝比較妥當。

 曉如此心想,從榻榻米上彈起。

 窗外的雨溫柔籠罩秋葉原,不過午後的陽光依然明亮。

 前往中央廣場,肯定有許多最近流行的「手工服飾」可以選購。

 3

 秋葉原莫名籠罩著一股輕飄飄的浮躁喧囂。

 慶典將近的這個時期,會在慶典擺攤的冒險者們忙得不可開交做準備,但是忙碌的不只這些擺攤的人。

 無須看曉或實莉的例子,只要舉辦慶典,人們就會想做點事。何況這是秋葉原全市共襄盛舉的大活動,不只是生產系副職業的玩家,住在市內的所有〈冒險者〉,不對,連〈大地人〉都著手做準備。

 比方說,想在當天制作特別料理的人會張羅材料,企劃辦宴會的人會購買食物或水果。物資因而不足,旅行商人備受歡迎,為了收集掉落物品而外出打怪的〈冒險者〉明顯增加,女性〈冒險者〉們則像曉這樣考慮是否要購買時尚的衣服。

 即使沒這麼熱中,秋葉原也配合慶典進行清除瓦礫或擴張廣場的工程,〈圓桌會議〉公認的發包任務連日張貼在公布欄。既然這樣,至少會想把自己公會的門面或牆面整理一下,這是日本人的常情。

 木匠或家具師傳們的工作也增加,工作室連日呈現熱鬧氣氛。

 在這樣的秋葉原之中,最忙碌的是〈生產公會連絡會〉,核心人物則是〈第八商店街〉的公會長卡拉辛。

 卡拉辛咒罵著︰簡直是各方面都受到詛咒。卻還是以密語統籌各項事務。

 他從以前就喜歡找人聊天,因而結交許多朋友,卻沒想到密語會如此接踵而來,蜂擁而至的詢問多到把他束縛在房間里動彈不得。這一切都要怪那個眼神凶惡的戴眼鏡青年。

 秋葉原的〈冒險者〉將〈第八商店街〉稱為三大生產公會之一,真相卻有些不同。

 〈第八商店街〉原本不是生產公會。

 是聊天公會。

 正如字面所述,是用來聊天的公會。這個世界還是游戲的時候,有一部分比例的玩家是為了聊天而玩這個游戲。他們當然也會冒險、收集物品或是生產,不過只是用來當成同伴間的話題,將聊天視為游戲的主要樂趣。

 〈幻境神話〉最熱鬧的時段是晚餐後的晚上八點到深夜。在這個時段,許多玩家是為了和朋友悠閑聊天而登入。

 這些愛聊天的玩家和那些將〈幻境神話〉視為高難度挑戰而樂在其中的副本玩家,堪稱完全相反類型的游戲迷。

 這些聊天玩家成立的公會就是〈第八商店街〉。做生意始終只是聊天的契機,〈第八商店街〉是因為招呼客人很有趣而做生意。

 相較于收集幻想級合成表制作稀有道具的〈洛德立克商會〉,或是生產職業〈冒險者〉為了合購材料而成立的〈海洋機構〉,性質上有些差異。

 公會長卡拉辛的立場,也自然和〈洛德立克商會〉的洛德立克或是〈海洋機構〉的道隆不同。卡拉辛只是〈第八商店街〉所屬商人的第一把交椅,並非掌握巨大權力的統治者。雖然他是代表、是對外的門面,會員們也向他抱持敬意,卻並非向他效忠。

 不過,他終究是第一把交椅,是聊天公會的核心人物。登錄在密語名單的人數是將近系統上限的九百八十人。

 卡拉辛活用這個連絡網持續接收報告。

 「好,明白了!我向?孔明?說一聲。」

 「嗯?啊啊,這樣終究太貴吧?」

 「錯~這種事不~能~做。〈連絡會〉不能偏袒任何人,攤位位置按照抽簽結果決定,要嚴守這一點。」

 卡拉辛不斷切換密語,在眼前的紙張迅速寫下各種筆記。

 桌上是為數龐大的企畫書或申請文件,雜亂程度比起城惠的辦公室有過之而無不及。

 「喲。」

 「啊,道隆先生。」

 一名魁梧男性進入這間辦公室,是道隆。道隆把腋下的成束文件放在桌上,環視四周。

 「喂喂喂,只有你一個人做?」

 卡拉辛笑著回應道隆這番話。

 「總之,這也沒辦法,我這里類似小商人聚集而成的團體,在這種規模的慶典,任何人都想趁這個機會做買賣,我自己也想參加。」

 「哎,說得也是。」

 回話的道隆身上洋溢著焦味。身為鐵匠的他,應該也是從工作室過來的。〈海洋機構〉是秋葉原夸稱規模最大的生產公會龍頭,這位領袖似乎會親自進工作室干活。

 「這邊真要說的話,算是聯合工作室吧,主要工作是制做好東西販售,不擅長貿易或是討價還價。總之這部分交給你們。至少在這次的展覽會可以抱持參加慶典的心情享受。」

 到頭來,在MMO-RPG里,專職生產的玩家分成好幾種。像卡拉辛這樣享受玩家之間的閑聊︰像道隆他們那樣在工作室量產物品,當成制作物品販售的模擬游戲來享受;或是像洛德立克那樣,想收集稀有材料或罕見合成表的收藏家。

 這次的「天秤祭」實際和各種生產職業玩家息息相關。

 「不提這個,還好嗎?」

 「不,完全沒頭緒。總之人手不足也無可奈何。」

 卡拉辛一副厭煩的表情指向身後。

 那里有著種類各異、塞滿木箱的物品,而且木箱乍看有好幾十箱,雜物堆得高達天花板。這都是從參加「天秤祭」的人們收集而來的商品樣品。

 卡拉辛是為了審核是否有危險物品,才要求大家提供樣品,但是這種做法以失敗收場。眾人繳交為數眾多又各式各樣的物品,卡拉辛一個人根本審核不完——不對,即使由十人負責也未必來得及。

 「啊啊,看來……」

 「不可能吧?」

 「不可能。」

 卡拉辛與道隆相互點頭示意。

 雖然不是絕對,但真的負擔不起。

 「沒辦法,看來這個點子得作廢。就這樣扔著不管?」

 「也只能這樣了。天啊,明天開始真的是地獄。」

 生起悶氣的卡拉辛開朗回應。在這個時間點就達到這種程度,但光是這種程度,已確實呈現某種征兆。「天秤祭」開始膨脹為遠超過卡拉辛或道隆想像的規模。

 卡拉辛與道隆都明顯感受到這股氣息。

 真要說的話,參與〈圓桌會議〉的公會長,應該或多或少都察覺到這股氣息。但是膨脹速度比任何人預料的都快。

 位于「天秤祭」的核心地帶——〈生產公會連絡會〉辦公處的卡拉辛,在慶典來臨的前一晚首度感受到危機。

 然而在這個時間點,即使是卡拉辛也還無法察覺那股具備某種明確意圖的惡意。

 4

 在旁人眼中,城惠立下的戰績應該很亮眼。

 例如在〈放蕩者的茶會〉時代,他提供策略給這個甚至沒成立公會的個人玩家集團,而且在日本伺服器算是很快就成功完成死靈荒原的大型副本,在熟知內情的玩家之間,這份功績得到相當高的評價。

 在〈拉達曼圓斯之王座〉或〈赫洛斯九大監獄〉等名留伺服器歷史的大規模戰斗之中,團體規模弱小卻足以角逐先驅的〈放蕩者的茶會〉在某種層面是一項傳說。

 此外,促使〈圓桌會議〉成立的一連串事件,內行人也知道是城惠的功勞。在關鍵時刻的大型作戰里,軍師城惠的戰績確實輝煌。

 不過,這終究是外人所見的戰績,就城惠本人來看,那只不過是無數戰斗的一部份。城惠至今歷經的戰斗有許多規模不大,或是事前調查毫無意義的戰斗,要是將這些戰斗列入統計,他本人認為勝率應該不高。

 城惠對自己的軍師能力評價不高。

 (今天應該也會降低勝率吧。)

 從剛才就覺得極度不自在的城惠努力盡可能不引人注目,並且如此思考。

 「主公,請不要心神不寧。」

 「就是說啊,城惠先生您難得這麼帥。」

 「唔……」

 「咦,.應該……很帥吧?」

 「主公就是主公,帥不帥都無妨。」

 然而,現實無情。

 坐在兩側的兩名少女不允許城惠刻意低調。

 坐在右手邊的是縴細身材和年嶺相符,散發活潑氣息的少女。她是〈記錄的地平線〉的〈神官〉實莉。

 今天的她比平常更像女孩子,身穿單寧布長裙、白色系上衣與杏粉色開襟外衣。看起來有點像是千金小姐的造型,很適合喜歡照顧人的實莉。在陽光下會成為深巧克力色的黑發,綁上同樣是黑色的蕾絲緞帶,看起來也很可愛。

 坐在左手邊的是城惠的老朋友。具備莫名其妙的忠誠心,自稱忍者的曉。曉將更勝于以往的亮麗黑發垂到身後,揚起完全一如往常的正經視線注視城惠。

 和往常不同的地方在于她的衣服並非漆黑單色,是淡紫色的二尺袖和服,加上藍色的和服褲裙。貓咪般美少女的曉打扮成這種女學生風格,簡直合適到渾然一體的程度。

 曉是詢問一百個人當中,這一百個人都會認定是美少女的可愛少女;而實莉也是令人樂觀其成的女孩。這種狀況堪稱是享齊人之福。

 不過,坐在兩人中間的城惠面有難色。

 無法說明哪里發生什麼事,也無法明確提出理由,但他真的坐立不安。

 這里幾乎是秋葉原的中心,是座落于大型路口的特設咖啡廳。城惠在兩名少女的邀請之下坐在這里。

 城惠受到天生謹慎的個性引導,預先調查過這次的吃到飽比賽。這次的蛋糕吃到飽舉辦好幾場預賽,其實可以錯開時間,分別和曉與實莉搭檔參加。

 但城惠自己沒興致挑戰免費比賽兩次。即使是慶典,這種行徑就像是把試吃區的試吃品全部吃過的小孩子吧?抱持這種想法的城惠心生一計。

 既然曉與實莉想享受蛋糕,三人一起參加就好。規定是兩人吃八個,三人吃十二個就不成問題。

 幸好〈圓桌會議〉和主辦這場蛋糕吃到飽比賽的公會〈Danceteria〉的公會長接洽過好幾次。記得是和荷麗艾塔交情不錯,具備工匠氣質的女性。

 城惠前去申請時,〈Danceteria〉公會長加奈子非常歡迎。她之所以笑容滿面地應對,當然在于城惠是〈圓桌會議〉的委員,但是這樣也便于行事,因此城惠毫不客氣提出要求。

 公會里有兩名少女想參加,可以用十二個蛋糕當條件嗎?就是這樣的要求。加奈子剛開始嚇了一跳,將細細的雙眼眯得更細,追根究柢詢問隱情。雖然隱情不值得大肆宣揚,但事到如今也無須隱瞞。城惠自認〈記錄的地平線〉是相當開放的公會。

 說明之後,這位非常親切的公會長答應他們三人一起參加。她暗藏玄機的笑容難免令城惠覺得不對勁,不過只要能方便行事,這種疑問再多也可以忽略。就這樣,城惠破例得到三人一起參加蛋糕吃到飽的權利。

 所以,城惠等三人坐在露天咖啡座等待蛋糕上桌,但城惠早早就開始感到輕微胃痛。

 既然連一口都沒吃,應該不是蛋糕造成的胃灼熱。

 實莉與曉平常並非交惡,如今卻莫名釋放出蘊含緊張的緊繃氣息。這應該就是原因。

 可以三人一起吃,所以放心吧!城惠以密語如此回報時,先不提實莉,曉以不太對勁的語氣回應。城惠認為應該是基于忍者忠義之類的理由,但是不清楚實際狀況。

 另一方面,實莉摩拳擦掌。她剛才就開朗找城惠聊天,不過這份充滿干勁的積極態度甚至令人嚇一跳。平常就很努力的實莉像這樣期待蛋糕上桌,城惠覺得很像國中生應有的樣子,非常可愛。

 不過,曉徑自在一旁擺弄著褲裙,不時偷看城惠,動輒不曉得從哪里取出實戰用的忍刀等射擊武器,城惠從剛才就費心規勸。

 環視四周,約二十組男女坐在各自的小桌旁笑容滿面地聊天。

 風在十月的傍晚也變得涼爽,橙色燈光照亮的露天咖啡座充滿祥和的氣氛。不曉得是哪里的〈吟游詩人〉在演奏,在地球世界有點老的流行歌順風傳來,在耳際響起懷念旋律。

 坐在其他座位的兩人組幾乎都是情侶吧。城惠心不在焉這麼想。

 〈大災難〉發生至今已五個月。這里確實是異世界,但是這段時間或許足以讓素昧平生的兩人相識或是進而相戀。

 城惠的腦中其中一方吐槽︰「喂喂喂,至今這五個月亂得天翻地覆,在這種緊急時刻哪可能這麼閑!」反方則是主張︰「不不不,正因為是如此刺激又玄妙的世界,才點燃年輕男女的愛火吧?」

 城惠自己不諳戀愛,沒真正交過女友。

 所以他無法斷定「這種狀況下是否算是戀愛」,不過往好處想,這都是別人家的事。既然當事人幸福就無妨,用不著追究這種事。城惠做出這樣的結論。

 情侶是一種看了會令人會心一笑的存在,城惠並不討厭。他不希望別人反復找他談戀愛經或是進行戀愛諮商,不過保持距離眺望會讓心頭冒出暖意,所以這時候的城惠也心不在焉看著他們。

 「主公,主公!」

 「啊,唔,抱歉。曉,怎麼了?」

 城惠轉回來看向曉,今天比平常心神不寧許多的曉忸忸怩怩對他說︰「您一副恍惚的表情,不像樣。」

 另一邊的實莉則說︰「一點都沒錯,要鼓足干勁!」城惠覺得在蛋糕吃到飽的比賽鼓足干勁也很奇怪,但即使想這樣回應,實莉的正經表情也令他語塞。

 看來實莉自己十足充滿干勁。

 在胸前悄悄握拳的動作,如同某種喜劇角色般可愛。嬌憐的臉蛋努力擺出正經表情說出「一起努力吧!」的樣子,與其說威嚴更像是裝成熟。城惠與其說受到激勵,會心一笑的心情更加強烈。

 真的捉摸不透。

 「那個……」

 「唔。」

 「曉前輩的和服好漂亮。」

 城惠思考該怎麼說的時候,實莉說出這句話。她應該不是刻意協助,但城惠得以有話題可聊,她算是幫了大忙。

 「確實很漂亮。難得看曉穿和服,怎麼了?」

 「不合適嗎?」

 曉像是困惑又虛張聲勢的表情,使得城惠與實莉異口同聲回答「沒那回事」。和服是淡紫色配上桔梗花樣的穩重設計,但是嬌小的曉穿起來也像是量身打造般合適。她平常是沉默寡言酷似小動物的美少女,像這樣穿上和服格外亮眼。

 「曉前輩非常適合穿和服。」

 「好像是畢……」

 「不準說好像是畢業典禮。」(注︰二尺袖和服加褥裙,是日本畢業典禮常見的穿著,尤其是中小學。)

 「唔……」

 曉先發制人,使得城惠說不出話。曉嚏瞪著城惠輕聲說「即使是主公也會踹,用膝蓋」,不過後來城惠與實莉連聲稱贊「真的很合適」,曉才總算是恢復心情,原諒了城惠。

 「實莉穿這樣也很合適。」

 城惠說完,國中少女靦腆露出微笑。

 這身服裝似乎是五十鈴搭配的。包括上衣與開襟外衣分別在哪里買的、花了多少錢,五十鈴在搭配時提出哪些意見,實莉詳細說明時的表情好開心。一開始繃緊身體的曉似乎也逐漸感興趣,就這麼抓著城惠的袖子听她說。

 城惠看到這個樣子,總算稍微放心。

 (一旦和女性有關,無論是預習或戰略都完全靠不住。)

 〈放蕩者的茶會〉那時候也一樣。例如薺或是詠,只要是和女性〈冒險者〉相關的案件或諮商,無論預先做多少功課或是多少安排,成果總是很難如意。

 就算這麼說卻也沒造成太大的風波,問題本身不知何時就不了了之,甚至像是從來沒發生過,成為以軍師角度實在無法理解卻又無可奈何的結果。

 (但是,只有〈她〉不一樣。)

 城惠如此回想。

 〈她〉是〈放蕩者的茶會〉的創辦人,姑且算是會長。之所以加上「姑且」兩個字在于〈放蕩者的茶會〉是自由人士的集團,而且成員基本上都會照顧自己。

 借用喵太的說法,就是「所有人都明白該怎麼做才能打造自己過得舒適的歸宿」,所以基于一般的意義不需要會長。

 即使如此她依然掛名會長,只不過是因為她在〈放蕩者的茶會〉最為任性,就某種意義來說,〈放蕩者的茶會〉總是被她拖著到處跑。

 (比方說想看冰島的白夜之類的,那位女性面不改色就語出驚人……)

 〈她〉的任性是國際級,使得城惠的戰績持續惡化。不是「不上不下」或「不了了之」這種結果,幾乎都是灰頭土臉收場。曾經帶領所有自願者遠征歐洲伺服器,卻失去任務關鍵道具,無法進入極光區域時,真的是精疲力盡。城惠的勞碌命其來有自。

 相較之下,曉與實莉的要求只算可愛。要是就這樣順利進行,應該能實現她們的心願。城惠如此心想。

 5

 「哇,看起來好好吃︰」

 在實莉睜大雙眼的前方,蛋糕開始上桌。雖然還沒輪到城惠這一桌,但好幾張桌子已經上可愛的草莓鮮奶油蛋糕,草莓的顏色也鮮艷又漂亮。

 〈Danceteria〉的會員們曾經謙虛表示,精美程度完全比不上原本地球的西點店,不過看起來沒這樣感覺。不只是外表,輕盈散發的甜美香味也令人食指大動。

 「主公、主公,看來很值得期待。」

 「好漂亮喔,讓人好興奮耶!」

 夾在兩名開心少女中間的城惠,心情也稍微愉快起來。或許是因為今天過得手忙腳亂,如果是那種程度的蛋糕,應該能輕易吃掉四個。實莉與曉應該也一樣,三人直到這個時候都絲毫不懷疑自己可以全部吃完。

 身穿外場制服的女服務生端蛋糕上桌,每張桌子都擺著好幾種蛋糕。終于輪到城惠這一桌時,掛著滿臉笑容的公會長親自捧著銀色托盤現身。

 托盤擺著沒切片的完整蛋糕。草莓、杏桃、巧克力、起司、黑醋栗優格、隻果派,季節有點早的栗子蛋糕。

 十二個蛋糕。

 不過,是十二個沒切片的完整蛋糕。

 「?」

 實莉露出詫異表情,但曉的表情早早就開始抽搐。

 「這是……」

 城惠以視線詢問,〈Danceteria〉的公會長掛著滿瞼笑容回應。

 「這是本公會的特別招待。」

 「慢著,可是好像太多了……」

 「這叫做熱情款待。」

 公會長以笑容壓下質疑,小小的桌面接連擺上蛋糕。第一個是隻果派。打扮成服務生的〈大地人〉少女說聲「為三位分餐」幫忙切片。圓派切成八片就成為一如往常熟悉的三角形,真的是完整的原寸。

 咖啡廳規格的小餐桌,當然不可能放得下這麼多蛋糕。緊急推來的餐車坐鎮在桌旁,裝滿各種完整蛋糕。其中八種和其他參賽者一樣,不過追加的四種是特制的,以一名男性夾在兩名女性之中的小小糖娃娃裝飾。

 「城惠先生……」

 「主公……」

 兩名少女當然也是以抽搐的表情看著在面前切片的隻果派。隻果派看起來很好吃,如果是這種大小的四片隻果派,城惠有自信一定能吃光。要是兩人和一般女孩一樣大喊「吃不下了」,城惠也預先下定決心會幫她們各吃一片,合計吃六片。

 城惠依照經驗知道女性像這樣宣稱食量小只是偽裝,不過〈她〉嚴厲教育過,身為男人有義務忍氣吞聲。

 但是,頂多也只限五片或六片。以完整尺寸上桌的蛋糕,單純計算就是八倍的量。而且眼前的圓形蛋糕眼花撩亂,對城惠造成數字以上的沖擊。

 「總之,先吃一片?」

 城惠毫無其他目的,只為爭取時間隨口說出的這句話,使得三人開始吃起隻果派。很好吃。使用大量隻果呈現清爽甜味,隱約的肉桂香令身心舒暢。享受著隻果的濕軟風味,不知不覺就輕松吃掉一片。

 說不定吃得完——城惠抱持這種甜美期待的時候,另外八分之五的隻果派擺在他面前。

 是曉端過來的。

 「為什麼?」

 「這是配餐給主公。」

 「你說配餐,卻是整個端給我啊!」

 「啊,不好意思,我來切!」

 重點不在這里。城惠要制止實莉的瞬間,實莉已經起身,彎腰拿刀俐落將隻果派切片。每當實莉以認真表情動刀,黑色緞帶裝飾的頭發就在城惠耳際搖晃,隱約散發芳香。

 啊啊,國中生也是女孩子呢……城惠如此心想時,咖啡廳各處傳來「去死吧」,「戀童癖不可原諒」、「必須死」,「眼鏡破掉吧」之類的細語。

 曉一副詫異愣住的樣子。城惠的視線滑到她身旁一看,裝飾蛋糕上頭歪歪扭扭寫著「帶兩個人很過分」、「戀童癖必須死?」、「腳踏兩條船有你的」等字樣。

 (啊——)

 城惠到這個時候才首度正確掌握狀況。

 地雷區。

 他掌握狀況的瞬間,這個詞浮現在腦中。城惠他們三人身處于名為「旁人誤解」,遍布地雷的地雷區。城惠的評價原本就不理想,但他珍惜的兩名公會成員同樣成為偏見對象。

 (不妙,這樣會波及她們兩人。這樣還被當成軍師實在丟臉……總之要在低調、安靜、將傷害壓到最少的狀況,從這間咖啡廳撤退並且重整態勢……)

 城惠高速運轉大腦研究善後策略。

 不曉得誤會擴散到何種範圍,甚至不曉得事件源自何處,處于這種狀況,即使厘清狀況也無法掌控事態。城惠基于這層意義無法發動管制戰斗模式,此時曉將叉子伸到他面前。

 「主公,來。」

 叉子前端放著一塊切成一口大小的可愛隻果派。

 「要給我吃?」

 曉點頭回應。城惠差點吐槽︰想把剩下的全塞給我嗎!但是在曉烏溜溜的雙眼凝視之下,他完全無法回話。曉平常都沒打扮自己,今天卻別上桔梗造型的發飾,使得城惠更加無法開口。

 城惠噘嘴按捺尷尬情緒,曉見狀詫異歪過腦袋,右手的叉子更加伸過來。

 「主公,吃吧。」

 曉像這樣遞出食物,但是這對城惠來說是一大問題。

 伸出叉子給對方吃食物,就是世間稱為「啊,嗯」的行為。只要看到曉現在正經八百板著臉的樣子,就能明顯知道這個行為並非出自好意,但旁人應該不會這麼解釋。

 這樣下去,將會背負戀童癖的污名。

 要是做出這種踩地雷的行徑,別說斷腿,很可能炸掉下半身。現在周圍的視線就已經刺得他好痛。這里是露天咖啡廳,又是祭典第一天的重頭戲,連行人都不時朝這里打量。

 「快,不然會掉。」

 然而,這塊濃稠流動的派硬是伸到面前,城惠只能接受。周圍像是不小心泄漏的輕盈笑聲與指指點點的動作在城惠腦中浮現,他巴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城惠先生!」

 轉頭一看,連眼神閃亮的實莉也同樣朝城惠遞出一小塊金色隻果派。面對比他小了九歲的這對純真期待視線,即使是城惠也無法刻薄以對。

 (再怎麼說,她們太不懂得察言觀色吧?現在是撤退時期啊,這簡直是當眾處刑吧?)

 「好吃嗎?」

 「主公,當然好吃吧?」

 「慢著,好吃是好吃……但現在要討論的不是這種事吧。」

 城惠試著如此回應,不過周圍的其他搭檔也同樣反復進行「啊︰嗯」的行為。城惠之前就隱約有這種感覺,但是像這樣目睹現實就徹底被擊垮。

 看來,秋葉原比城惠想像的更加充滿戀愛氣息。

 接連響起的清脆笑聲,與其說是在嘲笑城惠他們,大多是相戀情侶的甜言蜜語。如果以這種方式解釋就還有救——城惠如此安慰自己,但是這樣當然無法解決問題。

 所謂的現實,是在每一小步無限累積之下逐漸前進。眼前堆得老高的蛋糕正是象征。

 6

 所謂的現實,並不是只要敢挑戰就一定能克服。同理可證,城惠他們的挑戰當然失敗。如果是三人挑戰十二片蛋糕就有勝算,但如果是十二個蛋糕就是天方夜譚,只要胃袋不是魔法背包就不可能。

 三人都很努力,但極限還是十八片,也就是兩個蛋糕多一點。城惠包辦其中的九片,老實說已經難受到不想動。

 在名為蛋糕吃到飽的戰斗敗北的三人,垂頭喪氣回到自己的公會屋。既然沒吃完當然不是免費,所以城惠支付了十二個蛋糕的錢。

 現在時間大概將近晚間八點。

 城惠在公會屋三樓的露台休息。講得正確一點,是肚子沉重到不想動。

 原本打算吃完蛋糕之後在慶典會場隨意散步打發時間,但是先不提實莉與曉,城惠就像是蛋糕重量直接壓在內髒般全身無力,實在不是能散步的狀態,只好回到公會屋。

 依照飯廳黑板留言,喵太與直繼都去逛慶典,五十鈴與倫迪浩斯則是寫「狗狗散步」,肯定是去約會吧。

 城惠簡單確認之後就像這樣來到露台,獨自坐在雪松木的長椅。

 也可以形容為沉沒。

 總之這個世界只會以原有的步調運作,今天的城惠運勢不佳。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預先做功課也靠不住。)

 仔細想想,難怪〈Danceteria〉的公會長莫名笑咪咪的,她應該是從那時候就打算以整個蛋糕迎擊吧。城惠確實是以齊人之福的樣子參戰,但他們三人不是這種關系,城惠覺得沒必要嫉妒到那種程度。

 (何況光是和曉與實莉兩人一起去就得吃十二個,這是怎麼算出來的……啊,對了。)

 城惠靈機一動之後開啟密語功能,他要推薦宗次郎參加蛋糕吃到飽。露天咖啡廳明天也會在不同時段舉辦挑戰大胃王的免費試吃會。如果是具備後宮體質的前同僚宗次郎肯定能盡情享受那場活動。

 以密語交談的對象宗次郎似乎在和公會成員參加慶典,消磨時間。和宗次郎交談時,隱約听得到幾個女性的聲音,不過听不出她們在說什麼。雖然習以為常,但宗次郎似乎正受到群花圍繞。

 城惠介紹吃到飽活動之後,宗次郎反復向他道謝。城惠並不是因為他率直的態度導致良心自責,但是連城惠這樣好心帶會員參賽的人,都被誤解是腳踏兩條船而遭受蛋糕轟炸,那麼貨真價實的後宮生物也應該受到相應的對待。城惠以這種方式說服自己。

 結束密語的城惠覺得郁悶稍微得以發泄,靠在長椅椅背放松全身,仰望夜空。

 城惠他們〈記錄的地平線〉的公會屋有個獨樹一格的特征,就是有棵古代樹貫穿樓層直到樓頂。在大樓上方大幅伸展枝葉的古樹將城惠他們的生活空間完全包覆在樹梢之中。

 城惠現在所在的露台也一樣,受晚風吹拂沙沙搖曳的連綿綠葉如同屋檐往前延伸。

 大概是因為慶典吧,大街的光源比平常多。太陽早已西下,各商店透出的橙色燈光以及掛在街頭的路燈照亮覆蓋青苔的步道或掛著彩帶的樹枝,營造幻想的氣氛。

 〈記錄的地平線〉公會屋雖然比較低調,但還是掛上綠色彩圈與橙色彩帶裝飾。大概是實莉與冬彌一起打造的慶典風格,

 (最近都沒有照顧自家公會……)

 城惠和宗次郎結束密語之後思考著這件事。

 一般來說,經營公會正是公會長最重要的職責。掌握自己的公會,在會員進行活動時提供協助或是擬定行動計劃帶隊,都是背負眾望的公會營運業務。

 但是〈記錄的地平線〉和其他公會有些不同。

 首先是人數。〈記錄的地平線〉現在共八名會員,〈幻境神話〉標準小隊編制是六人,因此要是以八名公會成員編隊,無論如何都會有兩人負責留守。

 此外,〈記錄的地平線〉的會員等級差異很大,而且分隔為兩倡階層。城惠、直繼、喵太與曉的年長組是九十級,實莉,冬彌、倫迪浩斯與五十鈴的年少組,現在是四十級上下。

 要以這兩個等級階層組隊相當困難。

 如果是一般公會,大多會分成高等級組與低等級組各自行動,這是自然的演變。

 不過,〈記錄的地平線〉的高等級組淨是很照顧人的資深玩家。多虧直繼他們不在乎使用師徒系統配合低等級成員,小隊人數得以順利分配。

 此外,從帶練觀點來看,人才也非常齊全。

 喵太是指導低等級玩家時所需,兼具幽默與耐心的理想大人。保護低等級玩家的冒險過程原本是公會長應該率先擔任的職責,喵太卻代理得非常完美,他本人似乎也樂在其中。

 此外,直繼也很適合。他的狀況和喵太相比算是相當粗枝大葉,比較適合率穎多人隊伍。像是〈三日月同盟〉也帶新手玩家過來,舉辦三小隊的聯合遠征活動時,其他公會的新手玩家最崇拜的就是直繼。

 曉也一樣,雖然她不善言詞又怕生,卻完全不把「帶練新手玩家」當成苦差事。新手玩家外出狩獵,打倒怪物之後凱旋。他們在這段時間從未見到曉,但曉一直在守護他們,阻止高等級怪物前去襲擊——她以自己的方式享受帶隊樂趣。

 換句話說,其他公會非得由公會長進行的帶隊、企劃出團等業務,〈記錄的地平線〉都有人才可以代理。正因如此,城惠才能處理〈圓桌會議〉的工作。

 將公會長的業務委任他人,就公會日常運作的層面來看或許無礙,但是在公會內部人際關系的層面不能說毫無問題。

 回想起來,高等級組之中,城惠是最少和新手組共處的人。比方說在公會屋吃晚餐的時候,他當然會空出時間參加,和大家增進感情,但城惠自己也特別感受到倫迪浩斯與五十鈴「我們家的公會長,該不會是足不出戶的懶惰鬼吧?」的疑問視線,也認為非得改變現狀。

 (以公會長的威嚴來說,我不如直繼或喵太班長……畢竟宗次郎也像那樣執掌後宮……更正,執掌公會運作。)

 城惠心情有點落寞。他當然無法盡到他人期望的所有職責,盡管這是各司所長的結果,但他平常就覺得必須多花時間和〈記錄的地平線〉的會員共處。

 城惠心想,曉與實莉之所以刻意拉他參加活動或許也是基于這個理由。

 (這次的慶典或許是個好機會。〈圓桌會議〉這邊……雖然沒辦法置之不理,但是到一個段落就結束吧。得空出時間多陪大家才行。)

 「主公。」

 「!」

 思考這些細節的城惠听到曉近距離的輕聲一呼,嚇得整個人跳了起來。

 「曉,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

 曉依然是剛才艷麗的和服打扮,她輕輕坐在城惠身旁。十月的涼爽晚風輕撫臉頰,市區響起悠閑的弦樂聲。

 「听得到音樂。」

 「啊啊,嗯——應該是〈第七鼓笛隊〉,他們說要在晚上舉辦演奏會。」

 「這樣啊。」

 曉坐在長椅伸直雙腿。個子嬌小的曉即使坐在矮長椅,雙腳依然懸空。曉從深藍褲裙露出腳尖,微微左右搖晃腳掌,此時城惠開口詢問。

 「總覺得好安靜。」

 「我一直都很安靜。」

 「說得也是。」

 在電子揚聲器還沒發明的這個世界,音量端看演奏者而定。隨風傳來的樂曲隱含熱鬧的氣息,卻模糊又遙遠。

 城惠暗自觀察曉。

 在輕撫臉頰略有涼意的風中,曉一如往常以看不透心思的表情凝視遠方。

 「主公。」

 「嗯?」

 「主公,那個……」

 「嗯。」

 城惠仔細回應曉的每句話。嬌小的好友即使沉默寡言卻會顧慮各方面的事。城惠明白她的這種個性,所以沒有催促。

 「主公討厭蛋糕?」

 「……」

 討厭蛋糕?听起來像是「討厭蛋糕所以吃不完?」,但城惠听她這麼問也不曉得該如何回答。他可是吃了九片蛋糕,城惠自認非常努力奮戰,難道只是誤解?

 「還是不開心?」

 「沒那回事。不提這個,對不起。記得叫做決賽?我們沒順利晉級。」

 「這件事無妨,我沒興趣。是實莉有興趣。」

 「這樣啊。」

 城惠不曉得實莉為什麼對大胃王比賽有興趣,但他覺得實莉應該是覺得有必要才會主動邀約。實莉年僅十四歲,卻是很有責任感而且心思縝密的少女。

 「不過……」

 「嗯?」

 「只吃那些蛋糕就好?」

 曉轉身面向城惠,目不轉楮注視。小小臉蛋上令人印象深刻的烏黑雙眼看起來濕亮卻沒有傳達溫度,由于她是美少女,這樣的凝視蘊含壓迫感。

 「啊?」

 「沒有啦,你為了蛋糕吃到飽很拼命吧?吃三,四片就滿足了?」

 「我……我不是為了蛋糕而參加。」

 「是嗎?」

 「……」

 「和主公在一起,話題就聊不下去。」

 「就算你這麼說……基本上,曉不是不多話嗎?」

 曉原本就不是多話的人。

 兩人有時候會聊不下去。剛開始城惠會覺得尷尬,不經意找話題聊,但現在即使曉像這樣沉默寡言,他也不以為意。應該是因為城惠處理行政工作時,曉大多以貼身護衛的名義在室內消除氣息吧,曉的語氣很可愛,城惠才會像是捉弄般如此回應,但兩人也是最近才開始像這樣拌嘴。

 「沒這回事。我有很多話題可聊。」

 「那就提供一些吧。」

 「嗯?」

 「提供話題啊。」

 曉就這麼噘嘴沉默。

 視線忽左忽右,猶疑不定。

 她或許正在不知所措。剛才算是失冒吧,城惠開始如此思考時,遲疑許久的曉開口了︰

 「這樣子就很快樂。」

 曉張成奇妙形狀的嘴微微頗抖,靜不下來,白細的指尖輕觸城惠額頭。

 「這樣很快樂?」

 曉點了點頭。

 (這也是曉的主僕角色扮演嗎……總覺得真的有所誤解。不對,我沒看時代劇,所以不得而知。)

 「這樣啊。」

 吹起一陣稍強的風,樹梢發出潮汐般的聲音在夜色中搖曳。涼風與寂靜之中充盈著綠意。城惠抬頭看著曉反復輕觸額頭,曉就這麼噘著嘴專注撫摸額頭。城惠完全不懂這樣哪里快樂,但快不快樂是個人的主觀,他覺得問了也沒用。

 「這樣就好?」

 「這是主公重要的工作。」

 「是這樣嗎?」

 城惠和曉至今共度好長的時光。

 〈大災難〉之後的混亂;許多的戰斗;前往薄野之旅;設立〈圓桌會議〉;在恆冰之古宮廷上演政治戲碼;和李‧耿恩的對談;還有銚子攻防戰,倫迪浩斯的復活。

 曉至今毫不抱怨,陪同城惠經歷這一切。城惠覺得某些戰場是有曉的支援才得以突破。

 城惠回憶著這一切,持續接受艷麗和服少女的可愛蹂躪。

 7

 無法呼吸。

 夜晚空氣仿佛化為液體塞住胸口結塊,血液化為濁流在耳際作響。

 ——這樣子就很快樂。

 ——這樣很快樂?

 剛才听到的細語依然留在心中。

 黑發少女拼命掩飾羞澀心意的情話。公會長城惠有些疑惑卻依然溫柔的聲音。

 膝蓋如同變成泡沫流失,實莉拼命承受這種感覺前往廚房。她手上是蒲公英麥茶。實莉想端到露台給城惠喝,如今卻拿著木制托盤下意識踏出腳步。

 無法待在那個地方。不能注視那幅光景。

 腦中混亂得像是數千種雜音在彈跳,一切都摸不著頭緒。實莉如同受到道德觀推動,總之光是離開現場就已竭盡全力。

 首先感受到的是沖擊,再來是壓倒性的困惑——明明沒有明確的問題,內心深處浮現的卻淨是疑問。好想詢問,但她不曉得該問誰,甚至不曉得該問什麼。

 混亂想求助的心情充斥于胸口,並且緩緩下降至下腹部,化為沉重不舒服的感覺。

 幾乎下意識回到廚房的實莉將托盤放在餐桌,坐在椅子上。她真的不曉得自己為何受到打擊。

 不過,就在剛才,從三樓露台入口看見的城惠與曉之間存在著某些東西。至少曉的表情里蘊含著對于城惠的特殊情感。

 幾乎沒有顯露于言表卻顯而易見。實莉察覺到前輩少女這份愛戀情感的時候,如同不小心觸踫到火焰,大受打擊縮起身體。

 這份震撼使她逃回如同避難所的這里。

 即使像這樣坐著,如同雜訊毫無章法的思緒依然攪亂意識,無法構築任何具體的疑問。

 實莉不知所措,注視桌面。

 大腦完全漂白,思緒似乎麻痹。

 經過好一段時間,最先浮上心頭的是「曉愛上城惠」這句話。

 (沒錯。曉小姐喜歡城惠先生。)

 這是單純的事實。

 今天是晴天。

 夏季之後是秋季。

 公會屋籠罩著綠意。

 就像這樣,是明快、毫無疑問、自然而然的事實。

 明明極為理所當然,但是只要在內心低語,剛才感受到的震撼就會重現,雜訊差點覆蓋意識。簡短幾句話構成的事實分解成字詞,拉長之後切碎變得亂七八糟,仿佛一松懈就想法在腦中掌握個中意義。

 實莉撿起散落一地的思緒碎片,收集起來揉成一團,反復進行澡呼吸。

 胸口到腹部的難受感已如同具備物理實體,無法好好吸進氧氣。她實際感受得到體溫降低,連心跳都像是受到抑制。

 在無法隨心所欲呼吸的著急情緒以及緩緩從背後刺穿脊椎般的不安感之中,實莉終于面對一件事實。

 (我也……喜歡城惠先生。)

 首度體認的心意,不是什麼淡淡的檸檬味。

 是打從一開始就陰郁苦悶,如同烙鐵的味道。

 實莉處在全身關節松弛,骨頭簡直會擅自往不同方向飛散的顫抖之中,面對這份「無從應付的情緒」。上次受到如此強烈的無力感襲擊,是冬彌在加護病房度過的那一夜。

 明明只是坐著,卻差點放聲哭喊奔跑,壓抑己身這股衡動的時候好難受。和雙胞胎冬彌一起長大,扶持不良于行的弟弟至今,實莉也覺得自己的性格穩重又具備強烈責任感。

 她不曉得自己擁有如此強烈,無法按捺的心情。

 ——喜歡城惠先生。

 光是如此思考,心髒就痛得像是被鋼爪捏碎。過于不曉得恐懼為何物,甚至覺得沒有自知之明。這是畏懼己身傲慢心態造成的痛楚。

 然而事實上,這份痛楚之中也隱藏著一抹甜蜜。

 這份甜蜜並不是可能和城惠兩情相悅的幸福預感。

 真要說的話,是明知踫觸傷口會疼痛,卻不由得想確認血流溫度的誘惑。刺痛傷口的誘惑有著頹廢的感覺,卻存在著首度品嘗戀愛痛苦時的甜蜜。

 ——實莉想不出任何城惠願意選她的理由,但如果是城惠不願意選她的理由,實莉真的可以想出幾十個甚至幾百個。

 所以,這份甜蜜或許是賜給實莉的麻藥。

 年齡的差距、才能的差距、實務能力的差距,戰斗能力的差距,己身的不成熟,不可靠與不長進。外貌比起曉也只算是平凡……簡單來說,實莉只是個隨處可見的國中生。

 還加上現在首度得知的,自己的丑陋。

 曉觸踫城惠的時候,實莉冒出一個想法。

 好奸詐——

 那里是屬于我的地方。

 這不叫做理由,只是任性耍賴,說穿了只是借口。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曉也有喜歡他人的自由。

 即使如此,實莉依然覺得「好奸詐」,因為她內心某處認為城惠屬于她。

 囚禁于〈哈美倫〉的時候,在漫長痛苦的黑暗中鼓勵她的城惠;拯救她脫離俘虜身分的城惠︰成為她想效法的星星,向往能夠跟隨背影的城惠。實莉的內心某處將城惠當成「自己的東西」。

 (我以為城惠先生會一直陪著我……永遠是我的老師。)

 這種想法何其傲慢。

 自己這份丑陋的膚淺程度,使得實莉感受到內髒滿是泥濘。如同重油點燃的黏性火焰,從皮膚內側熾熱燒灼。這份痛苦令實莉好想倒地翻滾,但即使哭喊也無濟于事。

 好痛苦,而且好討厭。

 自己居然隱藏這種感情,實莉甚至感到眼前一花。

 尤其是把城惠當成私有物,自以為掌握某種擁有樣的這種想法,實莉厭惡到想殺掉這部分的自己。最重要的是,她直到現在這一刻都沒察覺到這樣的自己並且扔在一旁,實莉對自己這份下意識的傲慢感到失望至極。

 (居然覺得奸詐,我真是……怎麼會……)

 經過一段漫長的時間。

 實莉在黑暗之中承受著緩緩磨碎、撕裂精神般的痛苦持續呼吸。空氣依然黏稠沉重,如同沙塊般難受。

 不曉得經過幾個小時的時間,實莉動也不動面對自己內心的痛苦。

 「實莉?」

 廚房變亮,是因為冬彌提著〈螢火燈〉前來。實莉直到雙胞胎弟弟來到身邊都沒察覺,一瞬間還以為是某種幻覺,以恍惚的表情注視冬彌。

 「怎麼了,實莉,你怎麼這副表情?」

 冬彌從包包取出手巾,粗魯幫實莉擦臉。鼻子隔著毛巾被捏住左右晃動,發出咕啾咕啾的聲音,實莉才總算察覺自己在哭。

 「冬彌……」

 「怎麼回事?」

 「冬彌。」

 「嗯?」

 冬彌坐在實莉旁邊的椅子,放松皮甲腰帶,皮甲和包包一起重重落地。冬彌一如往常,是實莉引以為傲的弟弟。明明是愛理不理的態度,卻感受得到他的關懷。

 前一刻才察覺自己的傲慢。明知沒有權利抱持這種情感,但是即使再怎麼告誡自己,依然無法壓抑的嫉妒心情。弟弟一如往常的側臉使得這份嫉妒心情稍微平靜。

 「冬彌,那個,我……」

 「嗯。」

 「我好像……喜歡城惠先生。」

 「是啊。」

 「啊?」

 「是啊,你喜歡他。」

 冬彌以皮帶束起脫掉的皮甲,甚至沒轉身看實莉就這麼說,語氣像是在談論天氣一樣理所當然。

 「咦?咦咦?為什麼是這種反應?」

 「實莉本來就喜歡城惠老師,是你後知後覺吧?」

 「後知後覺?」

 是後知後覺啊。或許是後知後覺。原來是後知後覺……實莉的心情以三段變速消沉。依照冬彌的說法,這份痛苦應該也是「後知後覺」。但是即使如此,光是冬彌陪在身旁,如同嚼沙的難受感覺似乎就稍微舒緩。

 「好困擾呢。」

 「為什麼?」

 實莉這句話使得冬彌首度看向這里。朦朧白色燈光照亮的他,看起來比平常成熟。

 「你問我為什麼……」

 「實莉沒感到困擾吧?不是覺得困擾,只是覺得難受吧?」

 心髒用力一跳。

 這番話刺入實莉內心。

 有種被看透的感覺。

 實莉回想起曉溫柔伸出的手指。

 像是有所顧慮卻按捺不住,輕觸城惠額頭的指尖使得實莉感受到自己在嫉妒。

 明明是一點都不正確的想法,自己依然無法壓抑,只有丑陋情感不斷堆積。

 這份苦澀,這份痛楚確實很難受。

 但也不能因而扔著不管或舍棄。實莉在痛苦之中首度察覺自己對城惠的心意,這份心意在實莉心中甜蜜綻放。

 「可以……嗎?」

 「這也沒辦法吧?」

 沒辦法嗎?實莉思考著。

 並不是為自己找借口,是試圖在自己的痛苦與黑暗中找出其他助益之處的內心行動。是在泥濘污濁的丑陋之中,尋找尚未完全腐蝕之有價事物的探求心。

 實莉模仿城惠展現過的動作,將呼吸加深,聆听遠方的聲音。

 (城惠先生……)

 實莉回憶城惠的一切。

 城惠說過的話語,圓框眼鏡後方的眼神。

 回答問題時謹慎的遣詞用字,打開地圖說明時的樣子。

 有點困惑扶正眼鏡的動作。

 逞強般噘起的嘴唇。蘊含決心的蒼白側臉。

 允諾「交給我吧」的堅定聲音。

 在實莉遭受混亂與痛苦肆虐、成為荒野的思緒視野中,只有這些記憶鮮艷亮麗。

 為了不瞞騙這些亮麗回憶,為了不背叛這些亮麗回憶。實莉許願不惜以一切灰暗的雜訊為代價。

 實莉與冬彌身處的廚房里,可以听見如同整個城市在呼吸的喧囂聲在遠方回蕩。在〈螢火燈〉搖曳燈光照亮的室內度過漫長時間之後,實莉微微點頭。

 「說得也是。沒有困擾,只有痛楚。只是如此而已——並不是失去什麼,沒有任何東西是錯的,而且什麼都沒做……嗯,我還沒有任何建樹,對吧?」

 首度知曉的心意並非色彩粉嫩的糖果。

 在近似粗糙雜訊的哀虢與黑暗之中,燃燒的火焰仿佛流出的血,犀利得輕觸就會割傷。實莉內心懷抱著對比強烈到眩目的情感,卻依然對雙胞胎弟弟擠出笑容。滑過臉頰的淚水未干,但她如今不想否定這些淚水。

 實莉認為什麼都不做的自己,抱持這份苦惱也無濟于事。死心認為既然未曾開始,就沒有結束。

 自己完全無法回報城惠,各方面部追不上城惠。這樣的自己理所當然會難受,會痛苦。

 實莉在冬彌的陪伴之下度過漫長的一夜。

 這是鍛造精鋼之刃的第一夜,但是實莉自己非常清楚,這不會是最後一夜。

 姓名︰城惠

 年齡︰23

 武器︰慎重

 專長︰進行只有一個選項的提議

 生日︰11月23日

 喜好食物︰昧噌炖鯖魚

 道具1︰

 [連帽外套]

 棉質布料縫裂的連帽外套。酷似現實世界穿的款式,城惠當成便服非常愛穿。尺寸有點大,有種吊兒郎當的氣息。

 道具2︰

 [彩虹玻璃墨水瓶]

 制作級物品。可以變更瓶中墨水的顏色。是秋葉原唯一的〈畫家〉公會〈犰狳工坊〉少量制作販售的稀有物品。聲援城惠的公會雖少但確實存在。

 道具3︰

 [長暖爐桌]

 具備魔力,令所有室內派玩家著迷不已的家具物品。可坐六人的大型款式是客制化商品。最近〈大地人〉的愛用者也逐漸增加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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