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棲溯 第十集 作者:雲亦 (完)
第一章 ~意識轉接~
曾經,雲蕭問過自己,如果那些數字表示著「危險」的話,他該怎麼辦?
燕燕是個小女孩,她本註定死於幽靈圖的作用下。如果她死了,那麼他的哥哥就必須回家奔喪,他的工作,將臨時找不到人替代,而他的哥哥,聽說在天都城的某個地方打雜役。
因為燕燕沒死,所以馮亦的那個數字,從八十,攀升到八十五。
李公子最近很缺錢,經商失敗家道中落,他想要把一個傳家寶給賣出去周轉,可他又怕祖先泉下有知會苛責,所以想向北納巫女莫羽柔詢問應否變賣。莫羽柔本會告訴他不該賣,但因為幽靈回收導致雙疫肆虐的關係使她染病了,所以她沒法子替李公子占卜,因為她沒法替李公子占卜,所以李公子便賣了那個傳家寶給一個妖豔的女子。
而那個傳家寶的名字,叫斷香,因為李公子有機會賣了它,所以數字,從八十五攀升到八十七。
王二是個馬夫,最近接了買賣要送幾批馬到天都城去,打算順便就幫人送送信件,傳達傳達消息。往天都城最近的路途是要走水路,走水路就要經過奈斯米大城。原本因為幽靈圖的關係,王二是不能進去的,但因為沒了幽靈圖,所以王二進了城。本來王二不進城,他就會改走陸路,走陸路到天都城要好一段時間,而信件則至少要六月初才會送到委託人手上,可王二卻進城了。進城不打緊,原本因為幽靈圖肆虐的關係,所以船隻少開了好幾艘,王二原本是搭不了船的,可也因為雙疫馬開始在城內肆虐的關係,所以王二病了,跟著他的馬匹一塊病倒奈斯米大城內,於是他的委託信件,全轉給了一個正好有船可乘的好心人。
因為王二進了城,所以王二生了病,因為王二病在城內,所以信件給了城內一個有船可搭的好心人,於是數字,從八十七又加成了九十。
好心人的船到了凱薩首都,好心人非常倒楣的染病病發。原本以為無藥可醫的他卻在恰恰聽到了湖水能治病的傳說,於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精神來到湖水邊。然後他好了,然後他按著自己的行程走,然後他把信送到了各委託人的手上。
因為好心人痊癒了,所以信件提前到了委託人手上,於是數字,繼續往上升,往上……
就這樣、就這樣,一件加一件,一件疊一件,該死的沒死,不該死的死了,該病的沒病,不該病的病了,於是乎,越來越接近一百,越來越接近……
霜雪的話,猶言在耳、猶言在耳。
力量,不濫用!力量,不濫用!
所謂的力量不濫用,包括濫施、濫捨、濫救、濫給種種一切啊!
究竟是誰的錯啊?是誰的錯?
追根究底,究竟是誰的錯?
四周,一片漆黑,不見五指,唯有那一幕幕,正清晰地在眼前一一閃過。
跪在地上,雲蕭笑。黑暗裡看著那些景象,突然懂了很多事情,然後,他有種想瘋狂大笑的衝動在。
因為看不下去幽靈圖的肆虐,所以他提前回收了它,因為雙役馬所帶來的疾病太過殘忍,所以他想盡辦法去救去幫。
結果呢?
結果卻是把馮亦一步步地逼向死路!
他到底再做些什麼?做些什麼?
明明有機會可以扭轉那些數字,卻一直不斷地再忽略、忽略。
雲蕭知道,不知怎地就是知道,只要一點點的少於一百,那怕是無限的小也好,只要不是一百就好,他就可以救!那些個奇蹟術法就可以一一施展不會有誤!可他,卻錯過了。
不僅錯過了,還更加地往上提升它,一步步,終至無法挽回。
這算什麼?救了別人,卻死了馮亦,救了一堆不相干的人,卻死了他最重要的人,這算什麼?到底算什麼?
他的報應?還是他的活該?
他錯了!錯的徹徹底底,離譜萬分。
他不該亂救人、不該亂施展力量、不該多管閒事、不該好心地收回幽靈圖、馴服雙役馬。
是他!是他殺了馮亦,不僅一步步地把他逼上絕路,甚至連最後,他都讓馮亦走得那樣痛苦,甚至到最後,都是他補上最後一刀殺了馮亦。
他殺了馮亦,他讓馮亦連死都不能善終,那死前的折磨,那好痛的傷口,好痛的……
雲蕭突然覺得身體很冷,他下意識的想抬手撫臂,卻頓感手裡一陣濕黏,低頭一望,卻是滿手的鮮血沾染在手心裡。
睜大著眼睛看,呼吸突然間有點停住了。
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道白光打下,光芒裡,熟悉的人正躺在那片白然中,身上插有數條管,身體周圍則正有數條管線在詭異地揮舞著。
突然間,管子耀動,龍飛鳳舞中一條管子空中飛轉後刺下,管子從那人的喉嚨裡穿過,痛的那人突然張眼後嗆出一口鮮血來。
「不……」雲蕭慘叫,他瘋了似地站起來想往前衝去阻止,可黑暗擋在他前頭,怎麼也過不去。明明只有那麼幾步路,但不論他怎樣跑怎麼跑都跑不到那片白茫裡,相隔的距離是那樣地遠,但那人的一舉一動卻全都像個放大的鏡頭般,一一在眼前展現。
白光裡,馮亦掙扎地動了起來,空中飛舞的管子一條一條地轉刺到他身上,毫不猶豫,沒有遲疑,每一條都鑽進血肉深入經脈,每一下都讓馮亦嘔出一口鮮血,痛不欲生。
雲蕭顫抖,他想阻止那些個管線,可他又不知道怎樣阻止。黑暗中他拼命地往白光那跑,可是不論他跑得多快,永遠也到不了馮亦身邊。
他只能看,看著馮亦狼狽地閃著那些管線,看著那些管線一條條地穿進馮亦的身體,馮亦的掙扎、痛苦、表情全都在他眼前活生生地具現,急得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雲蕭不知所措時,眼前突然憑空出現了好幾條管線在他手前揮舞著,就像是在馮亦上頭飛舞管線的另一頭突然在他眼前出現一樣。
雲蕭一愣,下一刻便心急地想要抓住那些管線。
他以為這些個管線跟馮亦身邊的是同一條,他以為只要抓住了這些個管線就可以牽制馮亦上方的管線讓它們不再往馮亦的身體內揮入!
於是他向上跳躍,於是他抓住了幾條。
慌亂之中雲蕭將管線向下拉扯,想要控制那些管線,哪知道回應他的竟不是空中飛舞的管線,卻是那些已經在馮亦身上紮的死死穩穩的管子來著!只聽得啪啦一聲數十條管子從馮亦身上瞬間抽了出來,連血帶肉灑滿整個地上,痛的那人是踉蹌站不穩,濺的雲蕭滿是紅血全身。
顫抖地看著滿手的血液,雲蕭有些傻了,突如其來的戰慄感讓他渾身發抖不能自制。
白光裡,飛舞的管子並沒有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而稍有停頓,反倒是不停地往那人身上繼續鑽去。
黑暗中,雲蕭上方的管線突然出現的越來越多,明明告訴自己不可以拉、不能拉,可不做些什麼好像又不對。
手,不由自主地扯了上去。
然後爆裂、噴灑、撕扯、哀鳴、痛苦……輪迴不已。
雲蕭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他想幫馮亦,可是卻是讓人更痛苦,他不想幫馮亦,可是要他看著那些管子一條條地往馮亦身上鑽,他怎樣也不可能什麼都不做。
好像不論做與不做都都成了不對的事情,好像不論他做與不做都會成為馮亦痛苦的來源。
手上還染著鮮血,管子是他扯斷的,人是他殺的,馮亦會這麼痛苦也是他害的,所有的錯誤都是他造成的,都是……
縮著身體顫抖著,雲蕭突然覺得好冷,周圍的溫度下降了下來,冷到他連牙齒都咬不住,冷到他的淚水不由自主的掉了下來。也在此時,手掌上,傳來一陣濕濕熱熱的感覺,張眼望去,卻是一個軟軟黑黑身子就這樣蹲在身邊舔著他。
「西西……」看到那熟悉小影子,突然有種想放聲哭泣的衝動,不覺地就叫了出聲。
「大哥哥,為什麼哭呢?不要哭啊不要哭啊!」小小地身影蹭著他,撒嬌地在他手邊安慰著。
「西西……」就像搖擺不定的浮萍突然抓到一個溫暖的依靠一般,雲蕭哽咽地抱起了小小的身影,低著頭,顫顫地想將西西摟在懷裡。
只聽到「啪呲!」一聲,雲蕭雙手接觸的腰身瞬間折成了兩半,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看得雲蕭徹底呆掉。
「唉呀唉呀!!差點忘了,西西已經死了嘛……」笑著從雲蕭身上滾下來,「大哥哥,西西的命是跟媽媽綁在一起的喔!可媽媽被你殺死了喔,所以你說西西是誰害死的呢?」眨著眼,因為已經站不直身子,所以只能蠕動著身體緩緩地一步步接近。
到抽了一口氣哽住,雲蕭瞪大著眼慘白著臉搖頭後退。他想起身,可是腳卻使不上力站起,悲愴的情緒在胸口中翻騰,彷彿天下萬物裡,誰死了,誰走了,全都是他的錯,全都是!
「不是你的錯嗎?你不覺得你是該負點責任嗎?」輕輕柔柔地聲音傳遞過來,輕的,就像天上飄下的雪花一樣,柔的,就像溫柔的月亮,驚的,讓雲蕭怎樣也動不了。
雲蕭顫抖著向一旁看去,目光裡,一抹熟悉的綠色身影在他跟前蹲了下來,冗長的綠髮,輕飄的身影,掛上的,還有那讓雲蕭怎樣也忘不了的容顏。
「雲蕭,我啊!很開心有你這樣的朋友,你是第一個肯為我出頭的人,也是第一個肯承認我的人……」捧著臉,笑吟吟地看著他,柔柔淡淡地笑容正是弦月常掛在臉上的。
「可是啊!可以告訴我嗎?為什麼你就是沒有警告我呢?」笑看著雲蕭,突然那一刻裡,弦月的聲音變得有些尖銳,明明是笑著說話的臉,卻是怎樣也感受不到那一絲的笑意。
雲蕭瞬間怕了,他想逃,可弦月卻比他更快,一把抓住他的手,壓著他就是往自己的胸前碰去。
「看!空了喔!我的心沒有了哪!雲蕭,你不覺得若你早點跟我說,也許這裡就不會空了嗎?」伸出手,將雲蕭的手硬往自己胸口碰去,一個手臂寬度的洞口在弦月身上大開,而他的手居然就這樣穿過那個洞,穿過弦月的身體!
「!!」雲蕭用力地抽回他的手,慌張惶恐地想大叫出聲,他想辯解些什麼,想說些什麼,可是喉嚨裡卻被不知名的東西卡住,怎樣也發不出聲音來!
瞬間裡,他的周圍又多了一整群的人,認識的,不認識的,滿滿的,壓的整個空間都是。
「就是你這小子回收幽靈圖的嗎?」憤怒的人群裡,一個憤怒的聲音響起。
雲蕭抬眼,模模糊糊地看向說話的人,突然間發起抖來,因為那每個看著他的人,除了憤怒外,還有滿滿的恨意,那種恨意那樣明顯,那樣的清楚,扭曲的讓人打從心底覺得怕了起來。
不要這樣子看我,不要……,雲蕭咬著唇死死地向後退,他有點分不清楚了,迷迷糊糊裡他突然有種感覺,這群人……全都是他害死的!這群人……全都是來跟他討債的!全部都是!
似乎就像是要印證他說的話一般,脖子上一隻手突然圍了過來,狠狠地掐住他。
「都是你!都是你!我跟你有什麼仇!你為什麼要害死我!為什麼要回收幽靈圖!為什麼讓雙疫馬有可以發揮的餘地!」尖叫著掐住他的脖子,用力擠壓,異常的力道把他肺裡的空氣全都給壓了出來,緊的讓人完全呼吸不了。
「放……咳咳……放……」雲蕭想掙脫那雙手,他努力地敲打著,想逃出一片天,可是周圍的人群就像回應他一般,一隻手又一隻手地掐了過來,讓他怎樣也開不了口。
「該做的你不做,不該做的你又做!說!為什麼要害死我們……」
「我的女兒才七歲!七歲!卻枉死黃泉,你有沒有人性啊……」
「你殺了我全家!全家二十三口!如果不是你及早收回幽靈圖的話,我們全家根本都不用死……」
「我死的好冤,我還不想死!不想死你懂不懂啊……」
「賠我一條命來,你賠我一條命,賠給我!!!」
鬧烘烘的聲音充斥在整個空間裡,每一個人的手都在掐著他的脖子索命,每一個人的聲音都像是一道悶雷重重地敲在他身上。
是他的錯嗎?是的,就是他的錯!
真是他害死他們的嗎?沒錯,這裡每一個人全都間接地死在他手上!
一瞬間,世界淪陷了。
突然裡看懂了很多事情,突然間眼前閃過很多畫面,天下萬物,好像誰死了誰走了,全都跟他開始有所關連起來,全部……通通都是他害的緣故。
雲蕭想吐,他覺得頭很暈,眼前的人太多,資訊也太多,黑壓壓的像個無底的黑洞,不斷地把他給絞進去沉淪,絞進去後再沉淪。
身上的手毫不留情地撕扯著他,火辣辣地徒手扯下一塊又一塊的血肉來,曾經幾時,他也會有這樣的一天過?
他很痛,真的很痛!
很想跳起來反抗他們,但彷彿裡,又自虐地認為自己活該是這樣被對待。
捲曲著身體承受著那一陣陣地毒打,雲蕭忍不住自嘲地想,也許……就這樣吧!就讓他們打吧!打死了,打沒意識了,他就不用去思考那麼多複雜的事情來,打廢了,打掛了,他就不用去面對那麼對莫名奇妙的事情。
抱著身體接下那一場場的痛楚,就在雲蕭真絕望的閉上眼時,痛楚,卻突然消失了。
原本滿滿的一片人群全都不見了,一道道刺眼的光芒從天打下,光芒四散。
雲蕭顫抖地張開眼,周圍裡,沒有惡狠狠地人群包圍他,沒有怨恨的眼神看著他,沒有汙穢不堪的字眼在打擊他,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的籬江水,一大片的華燈閃耀,和一個身著白服,坐在籬江河畔那正淺嚐著一壺清酒,微微挑望著遠方的一人。
「白……大哥……」雲蕭乾澀的喉嚨好不容易能叫出這完整的三個字,抱著身體有點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這個正坐在江邊的人不是誰,卻是雲蕭一位萬分熟悉的人──白咰來著。
為什麼白大哥會在這裡?這裡又是哪裡?為什麼他的印象裡從來沒有到過這樣的地方?雲蕭混亂地想著這些問題,而白咰卻像是沒有看到他一般,只是望著江水,將杯子一杯一杯地往嘴裡送。
日暮西垂,一艘艘的畫舫開始掛起一座座的燈籠,兩岸燈火在那江水中不停地增加,和著水波反射彩光,粼粼湖水波光豔豔,籬江水,柳樹下,印照著白咰舉目獨飲的舉動,有些許的豔,有些許的清,有些許的詩畫美,又有些許的孤獨感。
雲蕭怔然地看著,有點迷茫地恍神了。
有那樣的一瞬間他覺得這樣的白咰特別地與眾不同,有種沉靜而安然的優雅,有份華貴但卻出塵的清高,很陌生,但,卻又很熟悉。
熟悉?熟悉?為什麼會對這樣的白咰熟悉呢?
雲蕭有點不明白地偏偏頭,就在他想不透為何會對這樣的白咰有種熟悉感時,一道黑影卻在白咰的對桌上坐下了。
「獨飲不悶嗎?我陪你吧!」輕聲說著坐了下來,低沉但又帶點韻味的聲音,讓白咰忍不住在一頓後也淺淺淡淡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