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葬魂曲~
魔界的氣味總是夾著一種墮落般的腐靡,像一癱攪爛的泥沙,陷下了,就很難再拔出來。
鳴土站在那一室魔界屋景內,深放了一口氣後將雙手併攏,嘴上不禁浮出了淺淺的微笑,呵……太久沒有施展還魂術這個術法,雖然加了「同步」讓人有點吃力,不過那感覺……還真是有點懷念呢!
聲音停止了,時間,好像又開始流動了。
「到是令人懷念。」身後的景致有著完全不同的三種影像,瞅著鳴土,水漪在那一片沁涼水氣中似笑非笑地道,不同於整個世界都失神在那波餘蘊裡,爍樂們對於這聲音只有說不盡的懷念感慨。
鳴土到是不在意水漪的調侃,畢竟她也覺得如此,回身給了其餘三人會心的一笑,往三人的方向就要走去,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她卻是像被什麼駭住了一般,身形猛的一僵。
瞪大著眼稟著一口氣,她旋即轉身面對那一片景,那眼裡,正寫滿了不敢置信。
這……這聲音是……
對鳴土突來的反應感到不解,水漪正想開口問問怎麼了,可話才到嘴邊她就停住了,只因為她明白了鳴土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
小小的聲音,悲涼的聲音,正隨著另一波的頌唱傳遞到了她們的耳邊……
同樣的異於四界之語,同樣的語言能力,同樣的頌唱者,唯有不同的是,那並非是撼動奇蹟的還魂曲,而是一股淒涼的,連鳴土也沒有聽過的曲調取而代之。
那個聲音,是那樣的小聲,可卻掩透不處無盡的心傷。
這一次,沒有同步,也沒有人在旁邊牽引他,而是由雲蕭自己由內心深處所頌唱出來的絕望,滿滿蒼涼的絕望。
決定使用還魂術的那一刻起,他便早已知道這術法並不是針對單一的個例,而是廣被性的針對所有生物。
只要他們命不該絕,只要他們是「斷層」之一,只要他們在他可以修正的範圍以內,那麼他們便通通可以復活。
可,反過來說,如果那個人注定該死的話,那又會怎樣呢?
當所有人歡天喜地的聲音鋪天傳來時,獨獨沒有的,是馮亦的聲音。
心,在閉上眼的那一刻早已淒然透頂。
不想承認又怎樣?不願意面對又怎樣?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他不正視。
注定的,注定了馮亦的命已走到盡頭,注定的,注定了不論他怎樣救,那馮亦都是他救不回的特例,那是他碰不了,搆不著的命運,不論他怎樣做,結果都是一樣的。
無能為力無能為力,他救不回馮亦的,一輩子……也救不回的……
靈魂在悲泣,心早已痛到不知所以,對不起,朋友,我救不回你,我沒有辦法救回你,我已把我能用的全用上了,可我還是沒有成功,終究,我還是失敗了。我曾說過,這是我最後一次的希望了,雖然,我很早前就知道,這希望會破滅。馮亦,你的命我沒有辦法還給你,我……也無能再為你挽回什麼,但至少……至少……我還可以讓你一路好走……
小小聲的曲調在吟頌著,他在唱,睜開眼看著那空無一人的空地,用那破碎的聲音唱著……
馮亦,願你一路走好,願你走的無牽無掛,我會好好照顧我自己,我會好好的活下去。黃泉路上,若我還能遇見你,我們再一起臥地長談,再一起品茶論劍……,不會忘記你的,馮亦,我的好友,今生,我不會忘記你,我會記得我們的相識,我們的相處,還有我們的幕幕往事,我發誓,只要我雲蕭活在世上的一刻,那麼我會永遠記得我曾經有過一個最好的朋友。所以……請你走好,請你不要牽掛,不要留戀……
一聲聲的語言頌唱出口,一句句的道別在心裡複頌,那歌聲,頌唱的是已經悲到完全的說不出話來的曲調,是心知再也無法挽回的絕望,是雲蕭送給馮亦的最後一件禮物──葬魂曲。
風聲,嗚嗚咽咽的好像在哭泣,聲音,一句一句從靈魂深處發出從未停歇過,然後突然地,他的眼前不再是一片焦土斷木,而是一片茫茫的水色白霧,環繞四周。
他抬眼望向四方,他的腳,踏的是一片白沙地,他的眼前,有一條浩瀚的河流,河流上有一艘船,而船上,正站著一個人看著他,黑衣束髮,這世上,除了馮亦以外還有誰會做這樣的打扮?
雲蕭看著馮亦,心裡面卻沒有半點的意外,只因為從他踏上這塊的地那瞬間,他便明白了,這個不是夢,這個,是現實。
他腳下的這塊地,是碧落黃泉,他眼前浩瀚河流,是忘川,滾滾弱水隔絕著陰陽兩地,他過不去,他也上不來,注定了,這是最後最後的話別,明白了,這會是他倆能相見的最後最後一面。
雲蕭看著馮亦,馮亦也看著雲蕭,他有好多話好多話想跟馮亦說,可千言萬語化到嘴邊,卻只剩下了一抹微笑。
「馮亦,欠你的,我來世再還你。」雲蕭輕輕地對著來人說,他已無話可說,無語可訴,也許他今生欠他的,只能用來生才能償還得盡,所以馮亦,如果可以的話,我們來世再當好友,我們來生再作兄弟,你說,好不好?
馮亦沒有回雲蕭的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許久以後,伸出握拳的右手直直向前。
雲蕭望著那隻手,然後他瞭然的笑了,伸出的右手攤掌於上。
馮亦的拳頭漸漸攤開,雲蕭的右手漸漸合籠收起,他們之間弱水相隔,天涯一方,可是一個給,一個收,浩瀚的弱水又豈能隔絕得了相通的心靈?
雲蕭收攏了手垂目看,他知道馮亦給他的是什麼,要告訴他的是什麼。
曾經,在馮亦死後,他攤開雙手,覺得自己一無所有,而今,馮亦卻是要告訴他,只要他攤開雙手,他就還是自己的兄弟,哪怕今生來世,他們永遠永遠是最好的朋友。
輕舟已遠,來人已去,留下的只有那滾滾弱水,不斷奔流。
雲蕭將收攏的手靠在胸前緊緊的握住,那雙目光遠遠地落在那片茫茫白霧裡定眼目送,他的嘴角含笑,可是嘴裡卻早已嚐到鹹鹹的味道。
那淚,順著臉頰滴入了弱水中,水流輕顫,一把橫置的長劍緩緩自水中浮出飄在他前方。
那劍身為白,劍柄為黃,執劍處一抹流線勾勒向上,三顆寶石鑲於其間點點發亮,劍穗澄黃古雅清幽,就這樣在那滔滔弱水中,一動也不動的定在雲蕭前方。
這把劍,雲蕭喚它「忘川」,是他一生當中,唯一用過的兵器。
霧以散,曲以終,在他眼前呈現的,還是一開始的那片焦土斷木。
雲蕭站在那片焦土處,任淚掉落久久不動,周圍的火焰還在燒著,可是,卻已經得到了控制轉而變小。
「雲蕭……」一聲嘆息聲從背後傳來,一隻溫暖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安慰般的不肯離開。
「白大哥……」雲蕭沒有回頭,他只是任由雙眼看向前方,輕聲地道,「我……想把馮亦送回去……送回到本家去……白大哥,你說,我們把他送回去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馮亦,我帶著你一塊回去好不好?那裡有你的家,有我的家,那裡,才是我們該歸去的地方,所以我們一塊回去好不好?
「好,我們回去,回到本家去。」輕拍那雙顫抖的肩膀,白咰應答,他不知道這肩膀將來必須要擔起多少的重擔,但如果現在家是唯一可以給他安慰的地方,那麼,他就帶他回家,回到那個唯一可以讓他好好休息一下的地方去吧!
火海裡,兩個人的身影在那片焦土裡,漸漸消失,終至再也看不到為止。
後來的事情到底是怎樣的繼續發展,其實沒有人說的清楚。
有人說,雲蕭跟白咰終究是回到了本家去,他們休息了一陣子後然後繼續下一趟續命的旅程開始。
也有人說,在那之後,他們兩人便分道揚鑣,各自走著各自的路。
更有人說,最後的最後,雲蕭還是留在本家裡,待在了他最終的棲所處。
每個人都有自己該歸去的地方,每個人都有自己最終該回到的那一點,這只是一段旅程的故事而已。
它會讓你遇到很多人,經歷過很多事情,而每件事情,總有它出現的因果姿態,這中間你也許會遇到一些人,也許會失去一些人,他們會讓人開心,會讓人悲傷,會讓人快樂,也會讓人痛苦。
然後當你把這一段段的旅程心事編織起來時,你便會發現,這其實就是人生,有酸有苦,有甜也有痛。它不會完美的讓你毫無遺憾,但當你回憶起那一段段的旅程時,你總會明白,你確實來過這世上一遭,遇過一些人,有過一些事情,值得你一生,細細品嚐。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