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談判~
事實證明,權力,果然是個非常好用的東西。
想來安雅等人也是知會過各國人士了,一聽到是雷克雅本家的人來訪,權衡家二話不說就立刻接見雲蕭等人,一口就答應了雲蕭的請求,只是礙於天色已晚,只能允諾明晨帶他們前往北納家拜訪。並把雲蕭幾個當做上賓來訪,並安排了他們在權衡家留宿一晚,讓雲蕭等人在過了風塵僕僕的幾個月後,頭一次有了個舒適的休息。
「你在寫些什麼?」雲蕭好奇的走到馮亦身邊,為了方便保護,在陌生的地方,他跟馮亦向來是共用一間房,好不容易把所有行李全都整理好了,卻看得馮亦正在書桌前埋頭苦寫著東西,惹得他不免走過去好奇的發問。
「這個嗎?」馮亦笑了笑,「沒什麼,不過是想請奇因斯幫我調一些東西來而已。」雖然事隔幾月,但是如今有空卻讓他突然想了起來,閒著也是閒著,不如請人幫個忙查查。
「喔~~」雲蕭偏頭,「怎麼,你想知道風醞若是不是雷克雅所培育的隱黯?」玩味地看著馮亦,他知道馮亦心裡在想些什麼,腦子裡突然勾勒出風醞若的舉動,看來這個人當真引起馮亦不少興趣了。
「你認為他是嗎?」馮亦停下筆,以手撐著下顎,十分有興趣地看著雲蕭,想到風醞若的一舉一動,他實在對他抱有莫大的疑問。
雲蕭聳聳肩,「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神,既沒有受過黯部的訓練,也沒見過什麼隱黯,也不過就見了他那麼一次,無從推斷起。」嘆了一口氣往床上躺去,對於風醞若,他的興趣確實不大,倒是比較擔心魅彤現在的處境。
馮亦眼看自己討了個沒趣,倒也不再說什麼,轉頭回去繼續寫著東西。
雲蕭攤在床上,軟軟的床圍著他,本是讓人沾到就想睡上一番的,只是心裡擔憂,怎樣也睡不著,只能睜大眼猛往天花板上看。
模糊之間,眼前突然冒出了一陣雲霧,柔柔白白的就像天空的雲,雲霧裡一匹藍色的殘像在眼前化開,模模糊糊的,但卻像極了一匹馬,只看馬頭凝望,卻在視野裡又多了一抹黑色……
雲蕭嚇得登時從床上跳了起來,突來的大動作也駭到了馮亦。
「嚇!你……你幹嘛啊?」馮亦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忙轉身回看,卻看到雲蕭像見鬼一般,僵直了身看著天花板,馮亦順著雲蕭的目光看去,可空空的一片,什麼也沒有。
「喂!雲蕭,你沒事吧!」馮亦擰了擰眉,拉開了椅子走到雲蕭身邊。
雲蕭揉了揉眼睛,有些懷疑地又看了看天花板,是他……看錯了嗎?
「唔……沒事!我眼花,有些看錯了……」他咕噥地在嘴裡小聲說著,「大概是最近夢多了的關係吧!」怪怪,怎麼又看到了?
天知道最近的他不知怎麼的,老會做一個怪夢──同一個夢,同樣的場景。
夢裡,總是有一團白霧,然後,在那朦朧裡會有一抹藍色,在那藍色身邊不遠處,總有著另一個黑色,就像剛剛那樣。
這夢,他已經夢到兩三次了,莫非今日一時恍神延續到現實,讓他眼花?
「你確定沒事?」馮亦狐疑地看著雲蕭,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雖然的確沒有什麼異狀可言,但還是忍不住發問。
「沒事沒事……」雲蕭不以為然地揮揮手,眨眨眼又看看天花板,確定自己的的確確只是眼花,「眼花而已,哪!你忙完了沒啊?要忙完了的話就跟我去找白大哥,我們幾個稍微討論一下明天的狀況。」
他剛剛在腦子裡試想了幾種狀況,這每一種狀況都將是有可能成為明天發生的事實,不論是什麼,最好他們可以先有一套方法應付準備,以免到時自亂陣腳。
馮亦贊同地點點頭,把桌上的東西收了收,便和雲蕭兩人走出了房門,喀的一聲將門拉上。
房間,在兩人離去後傳來了怪異的聲響。
那是一個極輕、極淺的奔跑聲,感覺很遙遠,但,又很近。
搭搭搭搭的聲音響起,誰也沒有發現,那個聲音,踩著步伐奔跑過窗外,然後,飛奔而去。
馬車喀拉喀拉地行駛而進,在權衡家的引導之下,雲蕭他們果然輕而易舉地就進入北納家內。
坐在富貴的廳堂上,說真的,對現在的他們而言要見到北納家長不難,真的不難,但麻煩的是……
「如此這般,如果此人正在貴府作客的話,還希望北納族長能替為引見一番。」一個戴著小眼鏡,穿著筆挺的男子口沫橫飛地說著。
一瞬間,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眼,但眼前男人眼裡那一抹而逝的心虛卻是如此明顯,只是到底都是在官場上打混的人,倒也馬上就又把面具戴上。
「領總管言重了……」男人虛偽的笑容在空中揚起,「但是你們所要找的人確確實實不在本府,在下實在無人可替為引見。」
果然……雲蕭嘆了一口氣,就知道會有這種狀況發生,明明心裡頭就已經承認了,結果嘴上卻還死鴨子嘴硬。
馮亦緊握著椅背,眼睛裡冒著超級不爽的火花。他從剛剛到現在,聽這些沒營養的對話已經整整聽了兩個小時了,講不到半點重點,尤其是那北納族長四兩撥千斤的態度,讓他怒意升到最高點。
本想藉著權衡家的勢力來打壓北納家,讓北納家知難而退,誰知北納家卻是如此打死不認帳,眼看馮亦和白咰快要被這一搭一唱的問話弄煩了,雲蕭心裡實在覺得這樣不行,念頭一轉,把心一橫,開口問道:「北納族長,恕我直言,您雖口口聲聲的說我朋友不在貴府,但根據我們的線索顯示,我朋友確實是在府上打擾,若不介意,還望族長行個方便,讓我們將她帶回可好?」
男人扯了扯嘴角,反駁地笑道:「失禮,雲蕭少爺,敢問您的線索為何?沒憑沒據直賴我們北納家,敢問當真以為我們北納好欺侮嗎?」微微抬頭看向雲蕭,話裡拐了個彎說,卻是明白的挑著要他們拿出證據來。
啊!就等這句話呢!
雲蕭拱手,「好說,既然北納族長執意如此,那雲蕭也不拐著彎說話……」
他從懷裡把狐幽香給拿了出來,攤在手上,只聞那香衝上腦門,小球閃著微微的亮光,看得北納族長臉色瞬時大變。
「北納家向以巫靈身分自居,相信我手上的東西北納族長不會不知道是什麼……」
「……」
還不承認!很好!再來一個。
「如果北納族長還是不願意承認,也可,那麼請族長答應在下一個不情之請,請北納族長帶我們參觀一下貴府的『影封牢』,若是再無線索,吾等就此做罷如何……」雲蕭清清喉嚨,挑高了音,話裡,卻是有兩種意思。
一個,是告訴對方自己已經知道了魅彤的所在位置,要他們不要再繼續強辯;另一個,卻是威脅的含意,清楚地告訴他們,沒把魅彤交出,自己等人不會做罷。
「你……你是能聽者?」這一次,北納族長臉色整個刷白了,影封牢是北納家的重要密牢,連北納家都很少人知道,可現下雲蕭卻把話如此挑明著講,除非雲蕭是能聽者,否則根本就不可能會知道這座密牢。
他臉色發青地看著雲蕭,如果他是能聽者,那麼……他剛剛在心裡頭想的話不就全都……
「是!非常抱歉,但是我的確知道的一清二楚……」就像是為了印證他的推論一般,雲蕭半瞇著眼接著開口。
然就在雲蕭話音甫落,北納族長立刻往自己的椅背上一打,剎時半個廳堂正上方突然打下一道結界。
這一打是雲蕭他們完全沒有料到的,一時反應不過來,竟是將四人團團地圍在結界裡。
「這是做什麼!」領總管一愣,面帶羞辱地大喝。也難怪他臉色難堪,這北納族長也實在太不給他面子了,讓他氣得直跳腳。
「不論如何,我們不會放人。」眼看結界扎穩的布下,北納族長把臉一寒,對著四人道。
他也真不愧為北納的一族之長,一判斷出雲蕭是能聽者就知道大勢已去,沒有耽擱的立刻把結界布下,讓雲蕭來不及判讀自己的心聲,這種瞬間的決策,若不是有果斷決心的人,當真是無法做到的。
「領總管,不好意思,尚請您委屈片刻,不才在下我自會放您出來……」北納族長把話說得客客氣氣,冷著臉掃過雲蕭等人,這話可有意思了,一個意思是他等一下就會過來放人,可另外一個意思是他只會放走領總管一人,言下之意也是個暗示,想來他自有辦法只把領總管一人運出這結界而不動到雲蕭等人。
「北納族長之意,算是承認我朋友在貴府打擾囉?」雲蕭沉穩地坐在椅子上,拿起了杯子喝口水潤喉後又放下,目光隨之轉往直視,以一種更冷更冰的語調說出了口。
北納族長打了個噤,此刻,他只覺得全身上下的寒毛登時豎了起來,竟是讓他有種想抹光腳丫子的衝動。
冷靜!冷靜!他在心裡面不斷地深吸了幾口氣,現下他們已經給困在結界裡,諒他們也沒有多少能耐,冷靜!冷靜啊!
又是深深地順了幾口氣,北納族長一個轉身,壯了膽子冷笑,「『是』又如何?九尾白狐乃稀世藥材,要吾等放人,沒那麼容易。」
清楚挑明著說,不再廢話,他展開步伐向前邁去,眼看著就要離開廳堂,可那腳還沒往前踏出一步,刺耳的聲音立刻從身後傳來──結界被打破的聲音就像拿刀劃開玻璃一樣,尖得讓人發毛。
他一個猛轉頭,只看到馮亦正半蹲在結界前,手上的長劍利得閃閃發耀,一條劍縫不協調的劃在結界上,那一縫從左上開到右下,直直一條,開得漂亮,也開得有力。
北納族長不敢置信地踉蹌倒退,結界因為破損,開始響起陣陣的摩擦聲,白劍一旋,劍鋒一轉,在馮亦再舉劍橫劈以後,啪的一聲,竟是完全消逝。
「早跟你說明了這群人就是欠揍!」馮亦冷冷地站起了身,給了雲蕭一個大白眼,從剛剛聽他們的對話聽到快吐血,若不是等著雲蕭的眼色下來,他早就上前拿劍架在那族長的脖子上了。
「這叫『尊重』,避免落人口舌……」雲蕭不以為意,緩緩地起身,他會這麼做,自然不是沒有理由。
雲蕭向來是個很懂得思考的人,所以他也知道,今天,他既以雷克雅的名義央求權衡家的幫忙,所有的行為就必須要符合「正當性」這個原則。
所謂的正當性不是光憑嘴巴說說就可以的,要讓人承認,要在事後讓人論起這件事沒有半點的偏頗,必須都要有一定的行為準則,這不僅是為了他們,也是為了雷克雅。
雖然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但務必還是求能做到最好,以免去日後被人挖瘡疤的麻煩。
而證據,又不見得是每個人都懂得。比方說,拿個狐幽香出來,懂得,只有自己人和兇手。又比方說,拿個能聽的說法出來,相信的,又不見得會是每一人。顯然,這一切的種種,都無法在日後的評論裡有一定的正當性。
像這種事情,最好也最具有正當性的方法就是讓「證人」親眼看到「犯人」自己「認罪」,這,絕對比什麼證據都還有說服力。
所以雲蕭在昨天就特地警告過馮亦和白咰,如果沒有等到來人親口承認、沒有等到他的暗示,他們絕不能有所動作。
現在事實已經非常明顯,確確實實是北納家抓走了魅彤,而且還死不肯放人,讓領總管氣得幾乎是說不出話來。
人心到底是偏的,在沒有看到有力的證據以前,領總管也是不怎麼相信雲蕭他們的說法,畢竟跟權衡家有淵源的是北納家,跟權衡家有交情的也是北納家,胳膊總是不好向外彎,沒憑沒據當然會自己多加臆測,所以嘴上說幫忙,心裡可不這般想,反倒是把雲蕭他們認做「加害者」,北納家是「被害者」般對待。
而今立場一變,加害者和被害者的角色互相顛倒,徹徹底底的「名正言順」。
這,有個挺好的暗示,代表現在他們可以放手大膽地去做。
北納族長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眼神中有著些許的懼怕,北納家的結界有幾分力他向來清楚,想要強行破壞,除非有著媲美上段術師的實力才有可能,而眼前的小伙子年紀雖輕,但卻輕易的打破了結界,不用說明,他也知道他的實力絕非好惹。
「北納族長,我再一次請求您,請您將我的朋友還我,今日之事就當順水人情,絕不相逼。」雲蕭向前一步,連帶馮亦也跟著往前了一步。
這已經不叫遊說,而叫威脅了,只要是懂得判斷的人都知道,這時候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他們要的交出來。
只可惜,饒是雲蕭千算萬算也會有失算之時,他本以為展現點權力和力量就能讓北納家知難而退,所以他才會要讓北納族長親口承認罪行,到底北納家還要在耶克魯存活,只要讓權衡家倒戈相向,他們自會有壓力在,這時的他再讓馮亦展現一點實力,告知他們不要做無謂的掙扎,省得惹人傷亡即可。
雲蕭的本意很簡單,魅彤雖然是種全身是寶的妖怪,但他也相信沒人會跟自己的命作對。名利富貴可以再賺,但權力,那是北納家惹不起的;命只有一條,力量,也不是北納家可以承受的。
所以他本以為在這兩種壓力下,北納族長就算再不甘心,也會識趣地把魅彤交出來才對。
可是,他就是算錯了這一點。
北納族長站在門口外,他神色雖是複雜,但出乎意外,卻是非常堅定,「我說了,無論如何,絕不放人!來人啊!給我圍起來!」
一聲大喝令下,從門口突然衝進來十多人,想來這北納家可也是有所準備了。
沒有想過北納族長會這麼執拗,饒是雲蕭,也被這道命令搞得莫名其妙,莫非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為了錢財,他竟可以連命都不要?這下糟了,沒想到竟是會往最壞的情況而去。
「北納族長,只為區區一隻妖狐,你打算賠上半數北納家嗎?」雲蕭退了一步,讓馮亦站到跟前,心裡雖焦急,卻仍是不動聲色地再次強調,雖然這裡對北納家很有利,但是他們這裡也有其他能耐。
「我知道跟你們打會損失很多……」北納族長睨了一眼馮亦,能強行破壞北納結界的,只怕沒有A,也有B吧!「但我也奉勸你們不要小看北納家,我是不會把妖狐交出去的,若你們執意如此,我將不惜跟你們作戰到底……」
只聽這個「底」字才剛說完,雲蕭、馮亦、白咰等三人居然已不在廳堂內。
北納族長不敢相信的眨眨眼,一瞬間情勢竟往莫名其妙的地方發展去,愣得所有人不知所以。
就在大家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之時,大門外卻傳來一聲冷哼。
「既然如此,那也就沒什麼話好說了。」馮亦獨自一人站在門外,交叉著雙手讓青鞭垂下,雙手一縮拉緊了鞭子,場面的確夠尷尬,但馮亦在說此話時,心中卻是不得不佩服起雲蕭來,只因為就連這種情況也給雲蕭料了進去。
想起昨日討論的情形,無可否認,在雲蕭的分析之下,他們大概也都認為北納家會在兩種壓力之下放人,畢竟拿整個北納家來換妖狐未免也顯得有點不值得。
就在他跟白咰兩人一致認為已經討論過所有的狀況時,雲蕭卻堅持還要多一種狀況,那就是「強行搶人」的狀況。
「這是一種最糟也最壞的狀況,但是並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如果真的不得已發生,我希望能以最短的時間做出反應,事先有套路總比什麼都沒有好,所以是有討論的必要。」
這也是為什麼在北納族長話還沒說完之時他們就已經有所動作,也是現今只有馮亦一個人站在這裡的原因。
當雲蕭確定北納族長心意已決之時,他便已知道再多說也無益,當下決定了下一步該要怎麼應對。
只在雲蕭那一個眼色之後,馮亦立刻把兩人帶離廳堂,按著之前的套路,雙方馬上分開行動,由白咰和雲蕭去找魅彤,而由馮亦來負責拖延多數人。
看似簡單的幾句話,但如果不是事先已經有了準備,那是絕對不可能這麼快有反應的。別的不論,光是要決定「分開行動」這一點就得要事先套好才行──到底是誰跟著誰行動,又到底要怎樣行動才是正確,這些若是沒有套路,根本無法立刻應變。
說真的,厲害!那真的太厲害!
不會武術,沒有魔法,但一個頭腦,幾種思考,萬種應變,所有的狀況全在他的一線思考間,所有的預測全都在他的算計中,一個字,強!
那是馮亦第一次有所體驗,原來武術不能決定絕對的強者,原來,真正的強悍可以這麼難纏。
他冒汗,總領的直覺告訴他,可以的話,他拒絕和這種人為敵。
或許有人會覺得誇張,但這是實話,如果真要他去和雲蕭為敵,他可能會帶上一個軍隊,甚者,半數以上的黯部好手,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百分百勝算的把握。
這就是雲蕭給他的感覺,一個打不得也碰不得的對手。
幸好他和他永遠不會是敵人。
馮亦淺淺地露出了微笑,握緊了鞭桿,收起分散的心神看向那群人,甩開了鞭子,「來吧!就讓我們來看看究竟是北納的結界強些,還是我的能耐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