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兩個王子鳴翠柳 EP02 ...
那人觸電似的渾身一震,繼而愕然回頭,一張嘴,一口正宗西安官話:“你叫餓啥?”
羅素震驚地看著他的臉,仿佛夢裏一般呐呐不能成言,不對,好像……不對。
那人倒是先鎮定了下來,困惑地看了看羅素:“小兄弟,你認錯人了吧?”寬容地笑了笑,從兜裏掏出一遝子紙質宣傳單,沾著口水劃拉了一張塞羅素手裏:“你好,餓叫黃木犢,歡迎光臨伊清齋泡饃館,地址奏在八區二十三號,正宗老西安口味,吃泡饃免費贈送辣子醬糖蒜,開業期間八折優惠,還有啤酒贈送……”
黃木犢還在喋喋不休,羅素抓著他的手已經鬆了下來,他不是索特,年紀看上去比索特要大一些,下巴沒索特那麼翹,眼睛倒是一模一樣,但眼角微微有點下垂,眉毛也比索特的角度溫和一些。
只是,實在是太像了,尤其是遠看,簡直一模一樣。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羅素失望地道歉,想想也是,索特怎麼可能出現在這種地方,他應該還在吞噬恒星系打仗,要麼就是回到了薩熱納,或者正在心急火燎地找著自己,再或者,幸運的話,已經在飛往地球的路上了……
“麼事麼事。”黃木犢倒是好脾氣,翻了翻下載完的表單,羅素注意到那是腦部磁導掃描檢查的結果,於是這大叔也是來看病的吧:“您跟我的朋友長太像了,我一時眼花了。”
“嘿嘿,那你朋友可長滴夠帥滴。”黃木犢嘿嘿一笑,道,“餓在太陽系混了二十多年,還從麼見過有人跟餓像滴。”
黃木犢說話風趣,帶著生意人特有的精明的討好,很容易就讓人有種親近的感覺,加上和索特實在是很像,羅素對他有一種下意識的好感,好像要抓住某種虛無縹緲的安慰一般,竟不捨得走了,拿著他發的宣傳單看了看,道:“您是開泡饃館的?說起來我很久沒吃過泡饃了,有水盆嗎?”
“有有有,正宗澄城水盆羊肉,月牙饃,美滴很。”黃木犢對羅素也有種奇怪的好感,覺得這小夥白白淨淨挺招人疼的,就是臉色不大好,神情中透著落寞,一個人跑這看病怪可憐的,搓了搓手,道,“算咧,你都說餓長滴像你朋友了,那餓請你吃個水盆吧,小店昨天才開業,算是拉個回頭客,你有空給餓介紹幾個顧客來奏行。”
換了平時羅素肯定就拒絕了,但也許是今天心情實在脆弱,又也許是天氣冷真想吃個熱乎飯,點了點頭:“那謝謝了。”
泡饃館離醫院也不遠,羅素想散散步,就跟著黃木犢步行過去,倆人一前一後走在交通棧橋上,透明牆壁外面,火星沙暴正在肆虐,天地間一片赤紅的沙塵。看著這似曾相識的情景,羅素的腳步慢慢放緩了下來,這兒跟礦星真像,記得索特抱著自己在天上飛,還跟昨天似的,而今,數百光年的距離卻橫亙在了彼此之間,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面。
黃木犢走在前面,走著走著感覺身後的腳步聲沒了,回頭,只見羅素站在棧橋上,眼神暗淡地看著外面渾濁的天空,整個人裹在一領寬大的駝毛大衣裏,風吹起發絲遮住半邊臉,越發顯得面色蒼白,形影相弔,心裏驀地一抽,想也不想便大步走了過去,取下自己的圍巾替他圍在脖子上,柔聲道:“咋不走咧?看見了啥?”
“哦,沒事。”羅素清醒過來,不好意思地笑笑,“走神了,我這人總這樣,間歇性的,呵呵。”一低頭看見脖子上的格子圍巾,心中一動,忙取下來還了回去,“沒事我不冷,黃老闆你圍著吧,這顏色跟你風衣比較配。”
黃木犢見他拒絕的如此堅定,神情有點尷尬,還是接過了圍巾,跟他並肩往前走去:“你是間歇性走神,餓這人也有個間歇性發作滴毛病,比你可厲害多咧。”
“啊?”羅素想起他下載的表單,想起他也是去看病的,大概還是腦部病變。
“餓有間歇性人格分裂症。”黃木犢一本正經道,羅素嚇了一跳,精分症?這病可了不得,好些人沒事的時候跟綿羊似的,一發作直接成午夜屠夫了,話說,他不會現在發病吧?
“哈哈,嫑怕嘛。”黃木犢看他驚訝,道,“餓這分裂症跟一般滴不一樣,幾年才發作一次,一次就幾分鐘,唉,可惜每次都記不得分裂的時候都幹了些啥,不過肯定是不傷人,你嫑害怕。”
雖然精分症很嚇人,但奇怪的,羅素一點都不害怕他,大概還是索特的原因吧,他對黃木犢總感覺挺親近的。
說話間倆人便到了一家泡饃館,飯館不大,就十幾張桌子,因為剛開張,也沒什麼生意,廳裏就坐了三四桌,一個戴著回族小帽的少年正在上菜,見黃木犢回來唱了聲諾,道:“黃叔你回來咧?”也是一口正宗的西安官話。
“來兩個水盆,六個月牙饃,再拌個涼菜。”黃木犢也不多說啥,帶著羅素坐到角落一張小桌上,道,“早上空腹檢查,肚子也餓滴不行咧,咱倆一起吃。”
羅素點頭,黃木犢又問:“喝酒不?餓這有啤酒。”
懷孕是不能喝酒的,但羅素今天心情不好,再說也馬上就要生了,酒精對胎兒影響不大,便點頭:“好。”
不一會水盆上來了,大片的羊肉漂在濃香的羊湯裏,碧綠的芫荽蔥花灑在上頭,色香味俱全,一上桌就讓人食指大動,羅素本來沒什麼胃口,看見也餓了,拿了個月牙饃掰開泡上,喝了口湯,贊道:“真香。”
黃木犢哈哈一笑,道:“那就多吃一點,一碗不夠再請你一碗。”
倆人邊吃邊聊,羅素問:“你今兒去醫院是看分裂症的?醫生怎麼說?”
黃木犢攤手,道:“麼辦法,其實餓這是外傷,二十年前餓滴救生艙撞到了地球上,那一撞把頭給撞壞咧,啥都記不得了,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從哪兒來,話也不會說,身上一分錢都沒有,還好有個開泡饃館滴西安師傅把餓給收留下,這不,餓在這兒給他開分店咧。”
“哦,那是失憶症,不是精分症麼。”
“差不多吧,反正幾年裏頭有那麼三五次忽然想起以前滴事,可每次都麼啥準備,一下子又過去咧,連個記事本都麼來滴及寫,還是個啥也不知道。”黃木犢嘆氣,道,“餓這次奏是想問問醫生,就算失憶症治不好,能預測出下一次啥時候想起來也行啊,可惜他說還是個隨機滴,隨機,隨機,跟麼答案有個啥區別?醫生都是騙人滴,一個比一個會說話,光騙錢。”
失憶多痛苦啊,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來自何方,有家回不去,家人見不到……看看黃木犢,怕是沒有五十也有四十好幾了吧,一個人流落在這兒,家裏人該多著急啊。羅素幫他倒了杯啤酒,碰了一下:“黃大哥——你比我大,我叫你聲大哥吧——這一杯酒算我借花獻佛,祝你早日恢復記憶,找到自己的家。”
黃木犢端起杯子跟他一碰,一飲而盡,嘆息,神情雖然依舊是笑眯眯的,但明顯比之前少了一分生意人的敷衍,多了一分感動,道:“好好好,謝謝你羅兄弟。”吃了兩口菜,又問,“餓看你臉色不好,病咧?”
去醫院的人,除了病人就探病的人,羅素點了點頭,道:“沒什麼大事,換季的時候總是容易生病。”火星自然環境人類無法生存,所有人都生活在人工建築裏,為了適應人的身體,這兒的時間和季節都是按照中國大陸地區來設置的,這個時候北京是仲秋,這兒也調整成了秋季的溫度,是有點兒乍寒的感覺。
“那要多注意身體。”黃木犢讓夥計給他添了點羊肉湯,“來,多吃點兒。”
一頓飯吃的很香,又喝了點酒,渾身都暖融融熱乎乎的,羅素裹著大衣站在店外,感覺心裏的忐忑淒冷似乎都被熱羊湯趕跑了不少,不像之前那麼鬱悶了,握了握拳,鼓勵自己:一個人就一個人吧,有智慧護士,有一切接生工具,我就不信我一個人生不出來!
鬥志昂揚回到嫦娥號,羅素將整個船的室溫都調高了一點,洗了澡,包著被子窩在床上看索特的錄像,看著他圍著圍裙給自己煮湯的樣子,傻傻地笑起來,笑聲在空蕩蕩的船艙裏回蕩了片刻,消失了,一切又恢復了靜謐,羅素的鼻子就忍不住酸了。
聽說難產會死人的,萬一……
呸呸呸烏鴉嘴!羅素輕輕抽了自己兩個嘴巴,關了備忘錄躺下去,也不關燈,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黃木犢溫厚的笑臉,不知道怎麼的,竟然踏實了下來,靜靜睡了過去。
十幾個小時後羅素醒來,光著腳踩在地上,忽然感覺腳下有個東西,低頭一看,是泡饃館的傳單,昨天被自己無聊折成了紙飛機,丟地上了。咂咂嘴,覺得黃木犢的羊肉湯跟索特煮的恰恰貝湯好像好像,尤其是後味,像的不得了。
羅素揉揉臉,換了衣服,決定再去吃一頓水盆羊肉。
再到泡饃館的時候,店裏人居然多起來了,連個空桌子都沒有,黃木犢站在櫃檯邊收錢,一眼就瞧見了羅素,沖他揮揮手:“你來咧?今兒生意好滴很,麼位子啦。”
“哦……”羅素左右看看,有點失望,飯館的空氣裏飄著濃鬱的羊肉湯味道,香的要命,果然跟索特的手藝很像。
“麼事麼事,你來你來,餓帶你去後邊吃去。”黃木犢沖一個端盤子的女孩招手,“女子,來幫叔收錢,叔去後邊忙一會。”說完就拉著羅素往操作間走去。
店裏生意忙,來來去去都是人,羅素的手被黃木犢拉著,有點尷尬,但他的手很大,很熱乎,觸感很熟悉,就不由貪戀起來,沒有掙開。
“來,給你吃小灶。”黃木犢笑眯眯在儲藏室的牆角支起一張折疊桌,又擺了把折疊椅,“這是餓滴專座,今兒招待你。”說著跑進廚房,插隊把不知道是誰的一碗水盆搶了過來,往羅素眼前一擺,反正他是老闆,大廚也不敢說他。
安頓好他,黃木犢又跑前面忙去了,羅素一邊吃饃,一邊喝羊肉湯,那種久違的被照顧的感覺似乎又回來了,當然完全和索特給予他的不一樣,黃木犢很穩重,給人的感覺像個長輩似的,特別照顧你,但一點曖昧都沒有,很舒服。
優哉遊哉吃完飯,羅素出去結賬,黃木犢不在,前臺小姐死活不收他錢,操著一口西安話道:“羅大哥,餓們黃叔說咧,昨兒多虧你來店裏吃飯,自打你走以後客人奏一直麼斷,今兒也是,你一來,外面都排上隊咧,他說你奏是餓們店滴招財貓,終身免單。”
羅素看看玻璃門,映出自己一張越來越圓的臉,別說真像招財貓,囧。
“別客氣咧羅大哥。”小姑娘笑嘻嘻道,“餓多一句嘴,黃叔是個好人,奏是那個……比較含蓄,總之……你以後常來店裏看看他奏行咧,反正免單,不吃白不吃。”
羅素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但沒多想,笑笑就過了,他很清楚,黃木犢對他沒那種意思,這人是個熱心腸,但同時也是個正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