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分手
後悔過嗎?
沒有……沒有後悔過……
沒有誰能有那麼高尚的品格,在大把銀子白送家門口時還能一本正經說著「君子坦蕩蕩」給硬推回去,好吧,也許真有願意「坦蛋蛋」的君子,可明顯吳要筠不是其中一員。
吳要筠打小缺錢,缺心眼一樣缺很多很多錢。
他那個不成器的爹真心是個狗籃子,年輕時燒高香娶了如花似玉的吳媽媽,可沒等吳要筠小學畢業就把家底輸個精光,現在一把年紀還天天流連民工級娛樂場所,一身舊西服叼根爛煙頭跟人玩骰子牌九,手氣好時贏點小錢去野雞髮廊嫖一嫖,輸了就一把屎一把淚賴在親兒子工作場所鬼哭狼嚎叫沒錢。
背上這麼個親爹,吳要筠縱是三頭六臂也難安穩下來,要不是還顧念父子親情,他早火起把他爹狗爪子剁去醃泡椒鳳爪了,也不用鬧到現在為這混球欠下一屁股的外債。
沒轍,做個伸手黨吧,上天給了穿越機會,再守什麼道德節操就矯情了,一群小肥羊咩咩叫跟眼前晃,吳要筠一回生兩回熟,伸著伸著也就習慣了,直到後來穿成吉兒遇見胡雪巖,他下手已經完全無負罪感。
也算他倒霉,憑白跟姓胡的煞星有了一腿,更倒霉,姓胡的煞星還對他唸唸不忘,所以,當著眾人面這位少爺把他上趕著倒貼的羞恥往事揪出來血淋淋鞭笞時,吳要筠徹底沒臉沒氣兒再辯白了,他做了就是做了,就算有天大的不由衷也無言可對了。
胡雪巖的激昂論調還未闡述完,整個議事廳氣氛已明顯呈兩極分化,有些被吳要筠禍害過的人當場罵出聲,擄了袖子就要上去痛毆他一頓,而又有一群不明真相的人則抱著疑問不斷交談,嘀咕吳要筠人品,懷疑胡雪巖用意,猜測整個事件的真實可信度,打量沈萬三作何表情。
亂言像一鍋澆了滾油的沸水,噼噼啪啪氣泡迸裂,以極刺耳的力道不斷在耳蝸深處炸響,攪的吳要筠心緒難寧,恐慌難安。封閉的議事廳在摻雜人們有形的惡意後猙獰化做佈滿倒刺的荊棘牢籠,一圈圈高圍成牆的人群則成了一汪黑沉腥濃的死水,牢籠禁錮,死水收縮,吳要筠像個被強制浸豬籠的小媳婦一樣浸泡其中,眼睜睜望著週遭已幻化成嘲弄抑或取笑的臉譜,再無法掙動。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這些詞吳要筠都懂,他明白就算眼前是個芝麻大點的小事你一言我一語都能撐成個西瓜,何況他犯下的罪本身就是個紅瓤砂甜大西瓜,胡少爺拿出自己身為Inception董事局常務的證據後,吳要筠盜號的罪人身份算是鐵板釘釘坐實了。
可這就結束了嗎?身敗名裂,驅逐離開,就算完了嗎?
沒有,遠遠沒有……看看胡雪巖瘋狂中透露自得笑意的表情吧,他要的不僅僅是這些。
「所以,你還有臉再回三哥身邊麼,嗯?花花?」胡雪巖像位正發表全民演說的君王,意氣風發的臉上掛著邪惡笑容,緊捏吳要筠下頜的手指緩緩摩挲兩下後,又猛一個力道將人甩脫出去。
風呼過耳邊,像纏繞身邊粘膩的絲線,遭到鄙視的感覺實在太難受,吳要筠有一瞬失神地想,自己怎麼這麼像個沒用的小姑娘,被惡人輪番糟蹋還帶殘酷的武力鎮壓……
他順著力道堪堪踉蹌幾步,被甩暈的頭有些發懵,再定下神,他晃清楚腦袋,水藍眼珠茫然滾過一週,在接收到眾人全部將無形怒意化作有形利劍後,又傻傻把視線落回到沈萬三身上。
他想看清這人的表情,在全世界都於他不義這一刻,再看看這個人的表情。
吳要筠打小就不是善與之輩,在他崩壞的三觀認知裡,別人怎麼看怎麼想關他屁事,不到火燒屁股就不用在乎,直到現在他也一樣,一點都不畏懼那些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的噬人目光。
你們看我又怎樣,能更痛快嗎?能找回原有損失嗎?能讓我哀哀叫著少塊肉嗎?
不能,當然不能!所以你們瞪吧,使勁蹬吧,把眼珠子都瞪出來,我也還是這副樣子的!
他是這樣告訴自己的,一字一句的,清清楚楚這樣告訴自己的,甚至連心理建設都做到牢不可破,就算再嚴酷的指責都無法動搖其誠懇認錯死不悔改的決心。
可……為什麼還會惶恐呢?惶恐到顫抖,顫抖到站不穩身形,恐慌到能從雜亂的心靈衝突中猛然發現,原來心底一直有一個微弱聲音在碎碎說,你在怕,很怕很怕。
太寂靜了。
這個人的神情,太寂靜了。
像飄滿白霧與霜雪的云中高嶺,白的沒有形狀,空泛到讓人心慌,吳要筠也不知怎的,眼眶倏地就紅了,這一刻,他挖空心思想從這人裹了冰霜的臉上尋到一絲疑問抑或怨恨他的蛛絲馬跡,不不,就算是氣極,想要殺他洩憤的怒氣也好啊,什麼都行,什麼都可以啊……可為什麼,縱是自己眼神深刻的要印進他眼中,要把所有感情都投進去一樣激動,卻還不見他半點活泛的生氣,就好像……暴雨過後蓄滿水的幽深山谷,湮滅一切生靈,靜寂到不再有明天。
吳要筠沒由來的心酸,眼淚忽得就滾落下來了。
也許,真的是他錯了,是他把事情想像的太簡單了,感情這種東西一旦玩真的,就真的不是可以讓人自由掌控的了,之前他無時無刻不在裝傻充愣,甚至無原則出言不遜謊話連篇,只因他還不動情,不在意自己語言會給別人帶去什麼傷害,過了今天沒有明天的日子,他沒心思去認真經營一個未來。
直到一切曝光清盤,他背後幾多欺騙性語言被逐一拆穿,吳要筠才知道追悔,才知道苦不堪言,這堆腐爛的東西層層疊疊堆積,會在沈萬三心中產生何種化學反應,他不敢想,他強迫自己不要想。
其實,恨到極致無非一個死嘛,吳要筠無力笑笑,舌尖沾了沾咸澀的唇角。
死不過是個虛無懲罰,他想,他是願意被沈萬三徹徹底底的、一遍又一遍殺死的,只要這個人不再像這樣,沉默到如同死寂,淡漠到好像從來不認識自己。
手背左右抹去染濕臉龐的淚痕,吳要筠張張口,想對沈萬三說點什麼,可縱是他心中唸唸用盡力氣,喉管卻只有氣息嘶啞的荷荷喘息。
吳要筠痛苦極了,心理與身體的雙重矛盾快要讓他崩潰了。
他不得不上前走幾步,像個流浪在外乞求可憐的卑微乞丐,小聲喘息著,微微弓著脊背,一點點一點點把目光挪送至沈萬三面前,然後再用劃破嗓子的決心,說了一點什麼。
他說,三哥……三哥……你別生氣……
語調含糊哽塞,是那麼的沉鬱壓抑,彷彿天地間最低的氣壓都不及他半分可憐,尾音長長的,顫顫的,含著顯而易見的感情,把一切都壓上去的孤注決心。
現在他終於可以光明正大說,我每一個字都是真的,都是發自真心的,三哥,你可以信我的,真的,你可以相信我了,我不會再騙你,我,我也喜歡你,我們,我們可以在一起。
我還記得,還記得你帶一點點天真與羞赧,急躁喘息問我,我們談戀愛吧……談戀愛吧,就像昨天,那麼認真與清晰,我可以回答你,我願意,真的願意。
所以,你看看我吧,再看看我吧,就一眼,一眼都不可以嗎?
就這麼自說自話的想著,吳要筠眼淚如同感應到自己的悲哀結局,洶湧流淌著,他手指顫巍巍伸去扯沈萬三衣袖,想抓住他,告訴他自己是誰,從哪來,到哪去,不,沒有可能到哪去,他願意寸步不離守著他,把一切都對他敞開,絲毫不再保留。
他想說,給我個機會吧,你發脾氣也好殺了我也好,再給我個機會吧。
沈萬三沒有迴避,亦沒有表情,自始至終他像個游離在現實外的看客,漠然看胡雪巖作秀,冷淡看吳要筠崩潰,意外的,他沒有發怒,甚至沒有生氣,冷靜淡定的完全不像他自己。
如果說早些時候他還會為吳要筠滿嘴胡吣的姿態有一絲惱心,可現在,他不會了,就像失去故事的匹諾曹,也只是個乾巴巴的小木偶而已,原本心中充盈滿溢的感情幻化成沙漠中枯竭的綠洲,水源都隨著胡雪巖近乎惡毒的話語撬開的地縫,滲漏個乾乾淨淨,澆進滾燙沸騰的地心,成了蒸汽。
空白了,過往真的可以化作云煙,從腦海中片片消散。
衣袖輕輕晃動,沈萬三從恍惚中回過神,面前這個哭得慘兮兮的傢伙正像小狗請求原諒一樣深深凝望自己,抓住自己衣袖的手白白細細,像風中枯葉一樣頹敗蕭瑟,又像要勒緊樹幹不松離一樣決絕,薄唇磕磕絆絆明明抖的厲害,可還要裝作堅強地抿成一條線……
一瞬間,沈萬三又晃神了,心裡默默唸著,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
「你,又騙了我,對不對……」過了良久,沈萬三才尋回神智,緩緩垂下頭,定定望准吳要筠水汪汪眼中掩藏的瞳心,問出他準備問的最後一道問題。
吳要筠身形明顯瑟縮一下,不知是心虛還是怕,只能看他原本清清兩行淚,忽然分別從眼尾分流,嘩啦啦滾成澎湃的四行。
「對不起……對不起……」他失了神一樣喃喃著,這樣回答。
淚珠子噼裡啪啦掉,沈萬三都拿不準這個人到底是為什麼哭了,哭的這麼難過,好像真的會後悔,真的會難過一樣。
「明白了……」沈萬三歎口氣,把自己衣袖從吳要筠手中抽回,緩慢且用力地彈了兩彈,又退開兩步,端正立直身形,「你過往的……過往的事,我和我妹妹都不會追究了,權當送你了。」
吳要筠閃閃淚眼中驀地折出一點亮光,唇微微開合,近乎控制不住地要迎上前去。
「不過從今後起……你,我,再沒關係。」沈萬三微微低下頭,劉海遮住他隱隱泛了水汽的眼,他說得慢,音調低低嗚咽,一如空谷中嗚嗚呼嘯的動地悲風,「你,你隨便尋個主人去,不要讓我再看見你……你,你走罷。」
言罷沈萬三頹喪揮揮手,花掉生平最多力氣,強迫自己指尖不要抖,摁下了寵物界面的放生按鈕。
叮咚一聲提示音,甜甜美美斷絕了他與吳要筠的再可能。
吳要筠堪堪止住,表情驚詫是一萬個不置信,已模糊成霧的淚眼死死凝視他為之心動的人,身形震顫不止,如遭九天雷擊。
沒有給他再發問的機會,沈萬三轉身踏步離開了。
連頭的方向都沒有絲毫偏移,就那麼決絕地甩下他,自己一人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正大光明和曦小律的地雷,三俊鞠躬~~~~
這幾天的破事簡直折磨死我了,我瀏覽器打不開晉江,修了再修換了再換,卸載又裝,最後重新做了系統,才得一個安寧,要死了,折磨死了。完全不知道是為什麼,啥工具也修不好,裝系統忘記保存資料,全沒了戳的要死!!!!
話說我真是個感性的人,這一章居然自己想著想著寫哭了,簡直有病啊。= =
後面堅決不搞這種破事了,再這樣鬧我自己先背不住了。
行了虐完了,等喜事吧。
對了,還有剁爪的事,這個這個……沒辦法了……
各位讀者老爺啊給跪了啊抱大腿啊放小的一條生路吧小的我個純吊絲就這麼一點念想了剁了就……QAQ
最近看小說中一個最喜歡的角色又死了,真想報復社會啊,一走了之棄坑不顧啥的哈哈哈哈哈。= =
咋我看中的都是些苦逼鬼,老是受虐,唉,正能量還是不夠,等我下篇就把黑社會寫的翻云覆雨一點,起碼不至於被我黨槍斃,死的太不得其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