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一百三章
二皇子的問話很簡單,可莊夙顏卻覺得有那麼點難以開口。軒轅國確實男風盛行,但那並不在貴族行列之中,好吧可能東方明珠是個例外,因為那傢伙從來都不肯循規蹈矩,所以才被稱為怪人一個。
但這個事放在其他任何貴族身上,尤其是長子,都得要掂量掂量後果。
王師這一路已經幾番坎坷,從發現對胡小海不正常的感情,到心情隨著他忐忑波動,他已經感受過很多曾經從未嘗過的感受,但這並沒有讓他看到一條明路,反而是越來越茫然。
毋庸置疑的,若是現在讓他放手,他一定會不甘心。他從不知道自己原來還有這麼強烈的佔有慾,只希望那人一刻不離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最好隨時伸手就能抱住,要他做什麼他就會做什麼,不惹是生非,也不會總是做一些讓自己頭疼的事。
可這顯然是不可能的,胡小海雖然看上去好相處,似乎隨便來個人都能將他搓圓搓扁,但經過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已經知道了這位少主的厲害之處。他任你笑罵不過是不願跟你計較,卻不代表他懦弱,更不代表別人能對他隨心處之。
一旦涉及到底線,他能做出的反應往往是讓人驚訝非常的。就好像……他對待他們的感情一樣。
胡小海在帳篷裡說的話,莊夙顏記得很清楚。
這人其實把什麼都看透了,說話和做事之前透出一種與年齡格格不入的成熟世故來。他知道感情不等於一切,這世上有太多凌駕於感情之上的東西,所謂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說起來或許是殘酷了一些,可現實從來就不是傳說故事,原本就沒有那麼多美好。
許多人窮極一生追求的所謂「愛情」,不過是一廂情願的強迫症,將自己想像裡美好的一切加之於一個不相干的人身上,一旦發現有偏差,便會覺得失望會覺得這不是他要的愛情。
可這世上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在你要求別人的同時,別人也一樣在用想像裡的情景要求你。不打破這層幻想,融進每日的柴米油鹽之中,就不會發現愛情的真諦。
找一個人陪伴自己一世,是那麼簡單,卻又那麼困難的事。於千萬人之中遇到那麼一個,你喜歡他了,而他也剛好喜歡你。可這喜歡的程度相等嗎?就算喜歡的程度相等了,又能一直包容對方嗎?如果也能一直包容對方了,遇到對方做了錯的事,彼此能夠諒解嗎?若是都能諒解了,又能不離不棄走到最後嗎?
莊夙顏從未想過關於情愛的事,男女之間他看慣了太多的政治聯姻,逢場作戲。
有時候比起一段真摯的感情,因為對方身上有自己需要的利益如此來維繫的感情反而更長久。因為純粹的愛情容不得絲毫瑕疵,盡心了累,不盡心更累。
他的父母便是門當戶對的政治聯姻,不也一直過得好好的?可為什麼到了他這裡,卻突然生出如此多的絕望來?
這一刻他突然想明白,原來愛情是條長跑線,盡頭根本看不到。除非到死的一刻,又或者中途有人放手。
否則未來那些零零碎碎,甚至讓人生出畏懼的可能性,只會讓人一步都邁不出去。為什麼?不過是因為害怕被傷害,被背叛罷了。
王師握著胡小海的手,心思念轉間,竟是笑了。只是那笑容太過苦澀,看得二皇子也微微發愣。
「皇子……有喜歡過一個人嗎?」
「這……」二皇子目光落在胡小海身上,也不計較莊夙顏沒有直接回答自己,他想了想,露出一點懷念的神情來,「年少時倒是遇到過一個很喜歡的,可惜,她不喜歡我。」
莊夙顏側頭看他,「這倒未曾聽皇子說起過。」
「都是過去的事了,總提起也沒意思啊。」二皇子笑了笑,「是泰古國的一個小公主,和我差不多年紀,當年泰古國還未發動政變的時候曾來過我軒轅求助,只是父王最後也沒答應他們。」
莊夙顏愣了愣,「那那位公主……」
「死了。」二皇子垂下眼眸,看著地面,「在政變中被誤殺了。」
莊夙顏一頓,眼眸沉了沉,「臣該死……」
「都是過去的事了,況且那時候的我可能也不知道喜歡究竟代表了什麼意義。」二皇子微微有些出神,「只是那時候的感情都單純,皇兄只是有些目中無人,對我們這些弟弟卻是很好的。」
什麼時候就都變了呢?可能是父王多給自己賞賜了一些精美玩具的時候,可能是避暑時帶上了自己卻沒帶皇兄的時候,可能是狩獵季皇兄打回一頭碩大的鹿,卻只得到父王一個輕描淡寫地誇獎的時候。
總之時間是回不去了,他們都在長大,只有那個第一次讓他感覺到心臟跳動有些快的小公主,一個人帶著他們所有的單純留在了那個歲月裡。
二皇子回過神,他喜怒不形於色慣了,哪怕是這時候表情也只是淡淡的,看不出什麼心緒。
「你是喜歡這個人嗎?」他順著這個問題問莊夙顏。
莊夙顏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我喜歡他,不……或許我愛他。」
二皇子一愣,連吉祥也有些詫異。
「我沒試過和其他人在一起,不知道感覺會不會相同。但我不希望他受傷,不希望他痛苦,不希望他有任何的煩憂,不希望他……」
莊夙顏皺起眉,「如果我只會給他帶來無盡的痛苦,我想離開他,可我不甘心。」
他將胡小海的手捏得緊緊的,手心裡甚至浮出了汗。
「我無法想像他離開我以後和別人在一起的樣子,光是想,我都嫉妒得要發狂了。」
二皇子從未見過莊夙顏這麼直白的表達一種感情,一時間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可他也意識到了,這人是來真的。
「皇子,我想和他在一起,但又怕和他在一起最後只是彼此傷害。」莊夙顏側頭看向二皇子,眼眸深得好似所有的光都照不進去,「我該怎麼辦呢?」
堂堂第一王師,他或許在許多事上求助過別人的幫忙。但這些求助都並不是為了他自己,而且也從來不是以這種態度,這種情緒來表達。
二皇子發現,他英明神武的臣子居然迷茫了,無措了,那總是運籌帷幄的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不安和忐忑。
「……我……不知道。」二皇子有些無力地想,他從不知道原來做人的主子,還得幫忙解決感情問題,「或許等他醒了,你們可以好好談談,一起尋找辦法。」
莊夙顏慢慢點頭,轉開眼眸,「至於靠近太子的事。」他頓了頓,「臣希望少主醒了之後,由他自己來決定。」
二皇子一皺眉,吉祥恰到好處地插進來道:「那就先這樣吧,等他醒了再商量。」
說畢,與二皇子使了個眼色,二人一起出去了。
等胡小海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
一睜眼就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像折了似的不能動彈,口乾舌燥的,嗓子眼兒都快冒煙了。
他估摸著自己肯定發過一次燒,腦袋還有些昏沉,整個人也有氣無力沒精打彩。只是他剛一動手指,就感覺到有人緊緊握著自己的手,此時他才發現,手指居然微微發麻,想來是被這人握得太久,手指都僵硬了。
他動了動側過腦袋,莊夙顏的臉就出現在視線裡。
胡小海愣了愣,細細想來,每次他出了什麼事,睜開眼的時候準能找著這個人就在身邊。心裡滑過一絲暖流,之前跟這人鬥氣的情緒也早就沒了,他嘶啞著嗓音開口,「喂……」
莊夙顏因為照顧半夜突然發燒的胡小海,又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讓他焦慮得不行,前一天趕車熬了一整個通宵,這一夜又是通宵,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天明時才終於沉沉睡了過去,乃至於胡小海醒的時候他也沒能發現。
被胡小海喊了三聲「喂」,他才猛的驚醒,眼神瞬間恢復清明,發現心心唸唸的人醒了過來,趕緊就要去喊大夫。
胡小海軟綿綿地道:「先給杯水,要乾死了……然後再陪我上趟茅廁啊謝謝。」
剛醒就這麼會折騰人了。莊夙顏又心疼又覺得好笑。
於是等大夫被找來的時候,二皇子也收到了消息,跟過來看情況。
胡小海正趴在床鋪上讓大夫上藥,棍棒的痕跡看起來特別可怕,有些地方皮膚綻裂開來,還有的地方完全被淤血覆蓋了大片大片深色的青紫痕跡,看著猙獰得很。
被打的時候胡小海不吭聲,這時候上藥叫的跟殺豬似的。莊夙顏一頭汗地握著他的手,好像疼的是自己一般,嘴裡不停念:「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
胡小海扁著嘴巴,趁機要挾,「都是因為你!」
莊夙顏點頭,「對不起。」
「我犧牲了自己!」
莊夙顏眼瞳猛地收縮,將他的手捏得更緊,「對不起。」
「你還生我的氣嗎?」
「不氣了。」
「還凶我不?」
「……不凶。」
「還冷戰嗎?」
「……」莊夙顏無奈了,眸光從那些傷藥上移開,看向胡小海水汪汪的大眼睛,「我怎麼敢。」
我靠。之前是誰一直不理人啊?翻臉比翻書還快,現在居然有臉說「怎麼敢」?
真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了。
大夫纏好繃帶,胡小海一臉猙獰地又嗷了一聲。莊夙顏急道:「大夫,你輕點行嗎?」
「已經很輕了,這傷不痛是不可能的,只有少主忍忍了。」老大夫還頗不滿地道:「男子漢大丈夫,受點傷唧唧歪歪像什麼樣子。」
胡小海頓時翻白眼,「謝謝你的提醒,不如大夫也給自己來幾棒試試?」
莊夙顏拉了拉胡小海的手,「別胡鬧。」
胡小海哼唧,不滿道:「我被揍的時候沒給男子漢這個群體丟臉就成了,現在關起門來自己人,還不能讓我委屈委屈?」
於是大夫吹鬍子瞪眼的被請了出去,二皇子笑道:「看起來堂弟精神不錯。」
胡小海擺手,「免了,這一被叫堂弟就先挨揍,以後誰跟我提堂弟兩個字我跟誰急。」
二皇子哈哈大笑,饒有興趣地看了莊夙顏一眼,「我恐怕有點瞭解你的心情了。」
莊夙顏挑挑眉,幫胡小海小心翼翼穿上衣服,扶著他趴在床榻上。
胡小海難得做一回傷殘人士,而且還只能趴著,側著臉看人的樣子特別滑稽。雖然臉色看上去還是慘白一片,但嘴裡已能不三不四了,頗有些苦中作樂地道:「第一次見二皇子就是這麼個形象,真是對不住啊。」
二皇子搖頭,「該道歉的是我,我沒想到皇兄會……」他頓了頓,嘆氣,「害你受苦了。」
「嗯……」胡小海趴的難受,皺了皺眉,「我看他是有恃無恐的很了,肯定以為東西馬上就收集齊了,所以越發囂張。」
他眼珠子轉了轉,看向莊夙顏,「你都知道了?」
莊夙顏點點頭,「知道了。」
「哦……」胡小海漫不經心地將臉轉到裡頭,不看他們,悶悶道:「對不起我不是軒轅永逸,也不是你的少主,你現在要分手還來得及,我能接受。」
「分手?」莊夙顏一愣,「分手是什麼?」
胡小海翻個白眼,「就是各走各路,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雖然不知道陽關道是什麼,但意思還是聽懂了。
莊夙顏眉眼一抽,只覺得有些控制不住情緒,「我不會……分手的。」
——這叫現學現賣。
胡小海繼續悶悶:「為什麼?我不是你們這個世界的人,也不是你認識的少主。」
「我不認識少主。」莊夙顏坐到他身邊,將他的臉轉過來,「我認識的是你。」
胡小海眨巴眼,「就算你這個時候說好話也沒用的,你其實覺得我和你不合適。」
莊夙顏有些無語,自己煩惱了那麼久的事,被他說得簡簡單單,好似自己從來沒認真過一樣。
頓時不滿道:「為什麼不是你覺得我不合適?你不肯告訴我真相,根本是不信任我。」
「廢話,你突然聽到我說我是魂穿的,你確定不會把我當神經病嗎?」
莊夙顏瞪眼,「不會!」
「放屁!」
二皇子慢悠悠喝了口茶,看那二人精神很好的吵架。
他耐心很好,等到他們吵累了翻來覆去只有那麼兩句重複的時候,才放下茶杯咳嗽一聲,「可以說正事了嗎?」
莊夙顏一頓,面色沉了沉。
胡小海好奇看著他們,「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