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八十三章
事實上真正的樊雪寒是很討厭別人看到他的樣貌的,他並不以自己的絕美容貌為榮,反以為恥。
說起來那個傳聞裡的樊雪寒是有很多雷點不能踩的,首當其衝的就是絕不能說他美,第二則是不能觸碰他身體的任何地方,頭髮絲也不行,第三是有很嚴重的潔癖,第四是聽不得別人說他不行。
樊雪寒自小要強,自尊心比城牆還高,習武之事從未拖延過,加上適合練武的身體,所以才有了之後的傳奇人生。
這世上哪怕是最厲害的人,不付出,也不會得到相應的結果。樊雪寒如今擁有的一切,都是早年他用艱辛換來的——要成為世上功夫最好的人,就要承受得起九死一生的磨練。
只可惜,老天爺總是喜歡跟人開玩笑。
辛苦換來的一切,還未等他展開宏圖抱負,就稀里糊塗見了閻王,若是樊雪寒之靈還在陽世,恐怕現在已經一副要扒人皮,吃人骨的模樣瞪著那石階上的萬象王了。
如今的「樊雪寒」頂著這張人皮,除了性子偶爾古怪一些和那傳聞裡「乖張」的宮主比較適合外,其他無疑是一點都不符合的。
最明顯的一點,就是他十分十分自戀。
這張皮子無論去到哪裡,只要被人見過一次,就難以忘懷。不過樊雪寒此時心裡有數,知道這人一時半會兒是認不出自己來的,要說為什麼——因為當日他穿越過來時,自己臉上是帶著一層薄紗的。
他對自己穿越過來的事幾乎沒怎麼提,對胡小海也沒有仔細說道。
不過淡淡一句——當時受了傷,便這麼輕描淡寫地帶過了,胡小海這個眼大心也大的,愣是就沒發現其中蹊蹺。
皓雪宮宮主何等人也?如何能輕易受傷,這一傷,還傷去了閻王殿,硬是讓另一個靈魂穿了過來做了代替者?
樊雪寒對具體的前後過程並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睜開眼的時候,倒在一片雪地裡,胸口有傷,渾身是血,手指無力。
映入整個視野的,是大片大片從天而降的雪花,彷彿要活活把自己埋了似的。
他捂著胸口的傷哼哧起身,大概因為靈魂和身體還未能完全契合,又或者其他什麼原因——他並沒有感覺到多麼刻骨的疼痛,只是難以使力。
起身時才發現,他穿了一身奇奇怪怪的衣服,烏黑青絲纏纏繞繞從肩頭滑下,他一抬手,摸到臉上罩著的面紗,再往上,頭頂別著一隻精巧的簪子。
大概因為先前的動作,簪子已經搖搖欲墜,此時被手指一碰,啪嗒一下掉進了雪地裡。黑髮頓時散了開來,遮擋了大半張臉。
他困難地起身,目光茫然地看著四周。
皚皚白雪上落著刺目的紅,四周什麼也沒有,是一片廣闊的平原之地。
在遠一點的地方,也倒著一個人,穿著一身黑色武服,一把利劍已經捲了,落在他手邊不遠處。
樊雪寒捂著傷口跌跌撞撞地過去,每一腳都像落在棉花上,好不容易到了那人身邊,一口提著的氣終於挨不住,胸口一悶膝蓋一軟,整個人跌坐在了對方身邊。
有那麼一刻,樊雪寒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具屍體。
他顫抖著伸手過去,在那人鼻息處探了探,發現是活著的,心裡頓時欣喜又複雜。
他就像剛出生的小雞,在這陌生的地方,對第一個看到的人產生了某種無法割捨的親近之情。眼見這人身上的傷口比自己還多,血在那本就是黑色的衣服上凝成一塊塊暗色痕跡。
男人的臉上也落了好些雪,看樣子已經昏迷有一段時間了,他的傷口幾乎被凍住,有的傷口猙獰的能看到骨頭。
在這麼放任不管,離死也只是時間問題。
樊雪寒慌張四下看,卻沒找到能求救的人。伸手在男人身上四處摸了摸,摸出一個牌子,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便扔在一邊,又摸出一枚樣式精美的玉珮,依然不認識上頭的字,扔在一邊。
等翻遍男人身上的東西,沒發現有用的,他又低頭翻自己的。
這一回還真叫他翻出好物了,一瓶白色的瓷瓶,聞起來裡頭是藥一樣的東西,還有幾包白色的小紙包,打開裡頭是細碎的粉末,同樣散發著濃濃的藥味。
樊雪寒一邊欣喜,一邊又犯愁。這看起來是藥的東西,怎麼用?
他看著男人慘白的臉色,臉頰,嘴角和額頭邊都沾了血跡,那是一種另類的俊美,黑髮散亂著糾結在一處,活像從哪個阿鼻地獄裡爬出來的修羅,即便昏迷著,渾身也透著一種凜然之感。
他只猶豫了一瞬,便準備死馬當活馬醫,將裝著藥丸的瓷瓶打開,伸手去掰男人的嘴,一邊還道:「我盡力了啊,你別怪我啊……」
就在此時,那原本一直昏迷的人卻因為身體被人觸碰,陡然就醒了過來。
他像是連昏也昏得不專業,一雙眼睛在剎那爆出精光,但仔細看能發現,那雙目光很難對上焦距,只是強撐著表現出一副「我還沒倒下」的樣子,卻是只實實在在的紙老虎。
他大概也動不了了,手指顫了顫,目光好不容易看向樊雪寒,嘶啞道:「你做什麼……」
樊雪寒趕緊道:「救你啊!你醒了正好,快看看,這些藥你認得不認得?哪個能吃?」
男人半晌沒反應過來,目光在樊雪寒身上艱難地掃了掃,雖然那面紗和遮了大半張臉的頭髮讓他看不清臉,那身衣服和胸口的傷卻讓他無法錯認。
這分明是親手將自己打成這樣的人,那個皓雪宮宮主。
他語氣裡頓時透出狐疑,「你……開什麼玩笑?」
「開玩笑?」樊雪寒提高嗓門,「我幹什麼開你玩笑?這種事是能開玩笑的?」
他頓了頓,突然疑惑地四下看了看,嘟囔道:「難道這是什麼新的惡作劇?攝影機在哪兒?」
男人身體本就虛弱,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也不想聽清。他費力掙扎想起身,嘗試幾次卻以失敗告終。
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冰冷的彷彿已經是個活死人,目光終於落到樊雪寒手裡的藥上。
「這個……」他道:「是治內傷的,那個藥粉,是外傷藥。」
「哦哦!」樊雪寒趕緊給他餵下一顆藥丸,因為找不到水,乾脆捧起地上的雪給人家塞進嘴裡。
男人硬生生的吞了,臉上漲得青紫,又見他很快拆了藥粉,像醃魚一樣往傷口猛灑。
疼痛讓男人倒吸一口氣,差點呻吟出聲。
樊雪寒下意識給他吹吹,「不痛不痛啊,堅持一下堅持一下。」
男人忍痛的臉色頓時變得異常古怪。
等所有的傷口都灑上藥,樊雪寒猶豫道:「這樣晾著會不會不太好?要包紮嗎?」
男人虛弱地點頭,心裡讚嘆皓雪宮的藥果然是天底下最好的。那顆藥丸吃下去,不過片刻功夫,內傷就慢慢開始修復,丹田也有氣了。
他閉上眼,任由那人給自己包紮,暗自調息內息,循環一個小周天,隨即一偏頭吐出一口黑血來。
他感到胸腔裡的憋悶頓時好了許多,整個人也不再那麼渾渾噩噩了。
再抬眸,樊雪寒正吃驚地盯著自己。
「你吐血了。」樊雪寒道:「中毒了嗎?」
男人沒理他,目光往身上看了看,這才一愣。就見樊雪寒將自己的衣服費力撕扯下來,給他都包紮上了,雖然包紮的實在……不忍直視。
他這才慢慢起身,覺得藥粉也很有用,起碼減少了傷口的疼痛。
「你……為什麼救我?」
他們明明是要拼得你死我活,皓雪宮宮主的身手果然不容小覷,若不是自己拼著一條命硬生生挨了三掌引他上當,趁機給了他一劍,自己現在應該已經成了一具死屍。
可原本,他也應該就這麼慢慢死去,別的不說,就算自己能撐住,等到皓雪宮的巡邏隊尋來,自己也只有死路一條。
可他既然敢來暗殺,就已經想到了這一點,自己死了不要緊,只要目的能達到。
樊雪寒此人太過陰險狡詐,利用自己的地理優勢和那看似井水不犯河水的條件獲得了最大限度的自由。暗地裡卻在所有國家都城,包括偏遠村落裡都安插了眼線,這根本就是極有抱負和野心的一個人。
可若是明著和他開戰,自己也討不了好處,於是只得出此下策,好不容易瞞過了那些眼線棋子,偷偷來了皓雪宮,對付這種步步為營的人,最好的手段就是出其不意。
看結果也知道,他成功了。樊雪寒壓根沒想到自己的眼線被發現了,更想不到有人膽子大到這種程度,隻身一人就敢來暗殺。
所有的想不到匯合到一起,那個傳聞裡無所不能的男人就這麼稀里糊塗的敗了。
而他自己也受了重傷,明明知道活不過去,卻也覺得除了心頭大患,反正他來之前也跟弟弟們說好了之後該如何做,算是了無遺憾。
可……
現在是什麼情況?
「你要死了我當然要救你啊!」剛剛上任的新樊雪寒莫名其妙地看他,「難道要我看著你死?」
兩人正大眼瞪小眼,就聽遠處傳來了聲音,聽起來像是一批訓練有素的馬隊,正緊急往這邊趕來。
男人立刻繃緊了身體,卻感覺自己已經連站起來也很勉強了。
「有人來了!」樊雪寒高興,起身沖那頭道:「喂!這邊!」
男人下意識一把抓住了樊雪寒的衣袖。
「嗯?」樊雪寒低頭,順著那沾滿血的手看向男人的臉。
「他們會殺了我……」
「?」樊雪寒一愣,「為什麼?」
男人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毛病,只是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救我,但那些人一定不會放過我,你如此作為,難道是想把我綁回去再折磨?」
他頓了頓,劇烈咳嗽起來,嗓子裡含了點血腥,「既然如此,倒不如讓我死在這裡……」
樊雪寒見他一副要自裁的樣子,趕緊道:「哎你等等!你你你……唉!你確定他們會殺你?那會不會殺我?」
男人莫名,「殺你做什麼?」
「……」樊雪寒匆匆看一眼那頭過來的人,為首的一人已經騎著馬衝了過來,手裡拿著明晃晃的長槍。
樊雪寒心裡一緊,下意識就道:「你逃吧。」
他說著還推了男人一把。
那人一怔,「你不……留我?」
樊雪寒沒來得及開口,因為那馬上的人已經殺到了面前,「大膽賊人竟敢傷我宮主!納命來!」
靠——
樊雪寒心裡一震,這話聽著真有武俠感啊。
他下意識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地吼道:「住手!」
那人一愣,手下還真的就一頓,黑衣男人見狀也再不耽誤,立刻提起渾身所有的力氣,跌跌撞撞地跑了。
這大片平原之地,原本就沒有藏身之所。
蒼冥雙頭一次覺得自己如此狼狽,連輕功也無法用,只能用兩條腿往前跑。
而身後,就站著一隊人馬,殺氣騰騰地瞪著他。
他這算是失敗而逃嗎?還是在別人放了一馬的前提下?被這麼盯著一路跑遠,簡直像背上頭上頂了個火盆,燙得人連用羞恥兩個字也是高攀。
冷風呼嘯裡,他在跑進樹林前回了一次頭,那裡早已看不見人了。
咬了咬牙,忍著眼前發黑的衝動頭也不回的離開,而這時他才發現,那樊雪寒居然還將那瓶藥丸塞進了自己懷裡。
樊雪寒看著石階上的男人,回憶洶湧而過,很快又鎮定了下來。
他相信這人認不出自己,畢竟那時候自己臉上又是面紗又是糾纏在一起的頭髮又是血,實在難以辨認模樣。
不過……這算是緣分?他想了想,迎著那人探究的目光大膽的揚起一個笑容,鳳目顧盼生輝,竟帶出點狡黠意味。
——既然你後來安全無憂,也該是我討回人情的時候了。
樊雪寒張了張口,用口型無聲地念出「跟我來」三個字,然後轉身走了。
蒼冥雙覺得自己一定魔障了,否則在這種敵我不明的情況下,怎麼能跟著一個外人離開?
可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早已邁開了腳步。